妙筆閣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九十七章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陳循作為大學士,國子監祭酒事,透出風要迎歸太上皇時,整個朝野頗為震動,尤其是朱祁鈺親自下的命令,讓朝臣們不得不心悅誠服的說一聲。

    當今圣上,真的很大氣!

    陳循作為大學士先和文淵閣、六部尚書溝通之后,迎歸之事,毫無疑問通過了朝議。

    岳謙作為正使,季鐸作為副使,請了天子旄節朱旛之后,就準備向著大同府而去。

    按照行程,迎歸太上皇的使團和于謙會在大同府回合,再行北上。

    “此番前往迤北,風雪阻路,定要注意安全,一路上車馬勞頓,切勿飲生水。”朱祁鈺坐在書房,對著站在面前的岳謙叮囑著。

    岳謙神態復雜的說道:“末將領命!”

    自己這趟是要干殺人的事兒,也沒打算活著回來。

    他以為朱祁鈺會叮囑別的,第一句卻是叮囑他莫要飲用生水,霍去病英年早逝,多傳聞飲用生水所致。

    陛下的這番叮囑,是囑咐他的安全。

    雖然明知道是陛下要他辦大事,明知道,估計回不來了,但是他倒是安了心,自己做掉了太上皇,自己也活不成,但是家人絕對會被優待。

    這就夠了。

    朱祁鈺手里握著一份敕諭,里面是讓岳謙做掉朱祁鎮的命令。

    岳謙是宣旨的人,他拿的是王直捏造的所為的禪讓詔書。

    這世間誰最想朱祁鎮死,除了朱祁鈺外,岳謙首當其沖,于謙派了這么一個人歸京,自然有他的用意。

    “且去吧。”朱祁鈺將敕諭交給了岳謙。

    弒君之事,大逆不道,但是此時的朱祁鎮已經是太上皇了。朱祁鈺要設計一套能夠保住岳謙、袁彬等人話術。

    這些臣子,算是給他朱祁鈺辦心頭大事的忠貞臣子,最不濟也要保住他們的家人,若是處理得當,未嘗不能留下他們,更名改姓繼續做事。

    事成之后,這都是他的班底,而且屬于那種窮途末路的獨臣,他手里的劍指向哪里,這些人,就會撲到哪里。

    朱祁鈺并沒有明說,他自己都不清楚能不能保住他們。

    “臣!遵旨!”岳謙接過了敕諭,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俯首問道:“陛下,可還有其余的事嗎?”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見了于少保,代朕問好,問問他藥有沒有定時服下,順便幫朕看看他口罩是否帶好,塞外風沙極大,朕擔心他的痰疾。”

    “末將領命。”岳謙再次俯首領命。

    他慢慢的退出了書房,走出了郕王府的時候,眉頭緊蹙,在寒風中搓了搓手,天氣有點冷。

    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多想再好好看看,這日月河山。

    不過,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罷!

    他清楚的知道那道敕諭里寫的什么,更加清楚的知道,于謙派他回京,留在陛下身邊聽用是為了何事。

    他沒有逃避。

    “岳指揮,我家明公有請。”一個小廝攔住了岳謙,隨后出示了信牌,乃是吏部尚書王直的王府的家仆。

    岳謙點頭說道:“老倌前面領路。”

    王直的宅子比九重堂稍差了一些,但也就是差了一點點而已,王直乃是瑯琊王氏之后,雖然瑯琊王氏早就沒落了。

    但也只是當年“王與馬,共天下”的威風不在,自從他在永樂二年中了進士之后,他在京師的一應用度就都是王氏負責了。

    宅子九曲回廊,岳謙終于來到了正廳,見到了王直。

    王直先是詢問了一番陛下的臨行叮囑,看著那封未拆封的敕諭,知道陛下的決心已定。

    王直并不清楚袁彬那封敕諭,皇帝中旨,又不過他們吏部。

    很好。

    王直長長的松了口氣,這種命令,只有大明天子才能下達。

    無論是誰私自去做,都不見得能夠做得成。

    哪怕是一百個王直也不如的于謙,他同樣也做不成。

    群龍無首,則惶惶終日不可安定。

    但是群龍之首,卻是優柔寡斷,好不果決,惜身圖名,那只會讓天下終日疲于內耗。

    惜聲圖名,這件事就不可能解決。

    很好!

    王直用力的點了點頭,認真思忖了一番,笑著說道:“岳指揮,老話說得,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一座山上怎么可以有兩只老虎呢?那豈不是亂了套了?”

    “獲事明主,掃除寇亂,垂名竹帛,是所愿耳啊,岳指揮,此去迤北,山匪極多,還是萬分小心和周全才是。”

    山匪極多,就是王直對岳謙的明示。

    示意岳謙大膽干,放心干!連理由都找好了!

    朝里有想要朱祁鎮回來的人,但是他吏部尚書王直、戶部尚書金濂、兵部尚書于謙、工部尚書石璞,四部尚書都是土木堡驚變之后,做廢立之事的人。

    他就是告訴岳謙,不用擔心其他,但是絕不能讓朱祁鎮活著回京。

    也可以假托匪患之名,死嘛,方式太多了,雷劈死的、水淹死的、落馬死的、狗咬死的,死個人還不簡單嗎?

    朱祁鎮親征的時候,留下了諸臣之首的王直,替他朱叫門看家,看著看著,這家就換了個主子。

    等到朱祁鎮回來,甚至復辟的時候,能放過他?

    那必不可能。

    王直的暗示不能說極為明顯,只能說是昭然若知了。

& r />     岳謙眨了眨眼,他還在為自己項上人頭擔憂的時候,王直已經給他找好理由了。

    他卻說道:“陛下旨意,臣不敢不奉。”

    岳謙是聽從陛下調用,而非聽從王直調用,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王直就是暗示的再明顯,沒有陛下的授意,他是萬萬不會做的,即便是能夠回朝保住性命,那也是陛下寬仁。

    回朝之后,自己是生是死,其實是陛下說了算。

    他是個武夫,但不笨,更知道自己即便是活著,也是萬萬不能和別人勾連。

    沒這個覺悟,怎么可能把弒太上皇的事辦成呢?

    弒君者,哪里是那么好當的?

    他既然敢從宣府回到京師辦差,就沒打算活著把事辦妥。

    自己一命,換太上皇一命,不虧了。

    “你可知廖永忠?”王直吹了出浮在水面的茶葉,看著茶葉上下沉浮,說起了往事。

    他要知道岳謙到底有多大的決心,絕不可誤了陛下心頭大事!

    這涉及到了大明江山社稷之固!

    岳謙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一些。”

    廖永忠和他的哥哥廖永安兩人,是最早一批投奔朱元璋的將領,在鄱陽湖水戰之中,廖永忠親手俘虜了陳友諒的兒子陳理,阻斷了陳友諒敗退之路。

    而廖永忠也被朱元璋親自提字,賜下漆牌,上書:“功超群將,智邁雄師”。

    廖永忠南北征戰數十年,先后平定了兩廣,滅掉了蜀夏。

    但是廖永忠干的另外一件事,卻被人津津樂道,他溺死了小明王韓林兒。

    元氏失綱,天下狼煙四起。

    在開始的時候,最大的反元勢力,是劉福通的起義軍,劉福通擁立的韓林兒為帝,建國號宋,也稱韓宋。

    韓林兒的父親在造反之初,就自稱宋徽宗八世孫,乃中國主。

    反元起義軍借著反元復宋的旗號,迅速擴張,而當時朱元璋也接受了韓宋的冊封,被封為了吳王。

    所以名義上,小明王韓林兒是君,天下皆臣。

    后來劉福通與元末大將察罕帖木兒打的你死我活,同歸于盡。

    失去了實力的小明王韓林兒求助吳王朱元璋庇護,朱元璋派了廖永忠。

    廖永忠帶著小明王韓林兒,路過瓜州的時候,將韓林兒溺死了。

    “那你可知廖永忠的下場?”王直喝了口茶,低聲問道。

    “逾制僭越,被賜死,身死爵除。”岳謙眉頭緊蹙的說道。

    廖永忠下場凄慘,為大明披堅執銳,最后卻撈了個被賜死的下場。

    王直什么個意思?這是勸自己看看廖永忠的下場,不要做嗎?

    開玩笑,陛下敕諭都在手里了。

    王直重重的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你都知道,還回來。”

    岳謙瞬間就懂了,試探自己之決心,保證萬無一失?

    岳謙搖頭說道:“某非無家無國之貳臣賊子,上有命,莫敢辭。”

    “要是想跑,當初拿著王尚書給的禪讓圣旨的時候,早就跑了,不用等到現在。”

    “當初的時候,某就想到了,王尚書何必饒舌?”

    岳謙對這些讀書人是非常不屑的,不就是死嗎?多大點事兒,整的彎彎繞繞的。磨磨唧唧的。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若是朱祁鎮回到了京師,那大明黨爭立起,本就天下疲憊,戰亂四起的大明朝,亟待恢復,朝中可生不得亂子。

    他那么多的抵背殺敵的軍士死于邊方,戰友之仇,怎么能報的了?

    王直搖頭:“是某唐突了,不該懷疑指揮之決心。”

    他繼續說道:“季鐸為副使,乃是當初孫太后欽點之人,你千萬提防,省的壞了大事。”

    “知道了。”岳謙稍微品味了下,重重的點了點頭。

    “有勞岳指揮了。”王直站起身來,俯首行禮,為岳謙送行。

    這一句有勞,就有可能讓岳謙搭上性命。

    這趟迤北迎歸回來,岳謙很大概會落得和廖永忠一樣的下場。

    那可是殺的當今陛下的哥哥,正統一十四年的大明皇帝啊!

    但是岳謙乃是軍伍出身,講究個一言九鼎,既然他已經應了,那自然沒有后悔的道理。

    反而有點嗤笑王直的謹小慎微,自己要跑等得到現在?

    岳謙從御馬監領了馬匹,從德勝門出,向著居庸關、宣府、大同而去。

    季鐸人在東勝衛,他要找到季鐸一起持天子旄節朱旛,出使瓦剌。

    岳謙準備了許多種手段,他甚至請了陛下身邊十二騎中的兩位,一起同行。

    陛下身邊有十二騎,曾跟隨陛下在德勝門外沖陣奪旗。

    除了盧忠以外,其余人等以甲胄跗面,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無人知其姓名。

    這不知姓名的二騎,除了是監督者,也是行刑者。

    無論是袁彬,還是岳謙,朱祁鈺都全當是后手,這不知真名的兩名錦衣衛,跟隨陛下沖陣奪旗的緹騎足夠忠誠,他們已經對朱祁鎮出過手了。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這兩騎乃是絕對忠誠,這才是朱祁鈺的殺招。

    朱祁鎮,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