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掌上嬌嬌 > 第241章 你教我的
  孟族與梁朝交換人質之時,其余孟族士兵也并未閑著。

  他們同時派出了三支隊伍繼續追捕搜尋薛清茵一行人的下落。

  馬蹄聲與人聲密集地響起,沿途的村子附近明顯多出了許多生面孔。

  農戶只是淳樸,又并非是傻子,連夜就將薛清茵幾人藏到了附近的山洞。

  “山路難走,一進了林子,若無當地人領路,連方向都辨不清。”為了使他們安心,農戶出聲道。

  薛清茵怔了怔,心道,那若是這個農戶哪日不再來為他們送飯了,他們豈不是容易餓死在這里?

  她余光一瞥。

  賀松寧嘴上不說,但顯然心里也這樣想。

  農戶留下些許食物,又留了床被子,便準備離去。

  “這兩日辛苦你了。”賀松寧叫住他,從錢袋中取出了些碎銀交予農戶。

  農戶推脫不肯收。

  薛清茵道:“山洞簡陋,你明日買些柔軟的衣物和被子來吧。”

  她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味道。

  農戶當即就不敢拒絕了,連忙點頭收下了銀子。

  等農戶漸漸走遠,賀松寧轉過頭來,那眼底掩藏的一點暗色才消失殆盡。

  連喬心玉都看出來了……薛清茵的這個大哥疑心極重。

  若人家不肯要金銀,他恐怕反而不會放人走了。

  “知你嬌氣,且忍一忍。”賀松寧道。

  但話出口,賀松寧又有些后悔。

  他從前總習慣了這樣說,一時改不過來。

  好在薛清茵也并不在意……不,不是不在意。

  賀松寧看了看她,發覺她在方才對農戶說完那句話之后,便又垂下頭,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渾然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

  還是嚇著了。

  賀松寧有心安撫她,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起頭……

  “魏王死了,你不高興嗎?”半晌,他只問出來了這句話。

  薛清茵沒有回答。

  賀松寧皺了皺眉,掃了一眼喬心玉的方向,道:“魏王側妃尚沒有為他難過,你為何……”

  她那樣討厭魏王,難不成魏王一死,她反而還惋惜起來?

  賀松寧心頭浮動不快。

  薛清茵一言不發起身走向洞外。

  賀松寧語氣微凜:“你去何處?”

  薛清茵:“洗手。”

  賀松寧看了看她的裙擺。

  上頭沾的盡是血跡。

  來到這樣的地方,自然是洗澡也洗不了。叫嬌氣的薛清茵怎么忍受?

  賀松寧扶著洞壁,緩緩起身道:“我陪你。”

  他頓了下,補充道:“免得你不小心一頭栽進了河里。”

  薛清茵怔了下。

  栽進河里……

  賀松寧說完,自己卻也跟著怔了下。

  顯然他也想到了……他若跟著去,薛清茵會不會栽河里他不清楚。倒是須得提防薛清茵借機把他推河里。

  一時二人都停下了腳步,氣氛有些詭異。

  喬心玉突地輕輕出聲:“是得有人跟著……清茵像是……被嚇得不輕。她從未見過人死得那樣凄慘吧。當時薛公子應該掩住她的雙眼才是。”

  不錯……當時他應該掩住她的雙眼。

  但他本意也是想嚇住她。

  卻沒想到作用這樣厲害……

  賀松寧心頭又軟了些,重新拔腿走到了薛清茵的身后。

  而喬心玉接著道:“不過薛公子身受重傷,還是應當坐下來歇息。我看那兩個孟族奴隸跟著去就好了。”

  這樣自然是萬全之策。

  但賀松寧前腳才說了要陪她……眼下被喬心玉這么一說,賀松寧反而覺得面子上掛不住。

  “不必,我的妹妹我來照管就是。”賀松寧沉聲說道,便催促薛清茵:“走吧。”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山洞。

  氣氛也依舊不帶一絲“兄妹”間的溫情。

  在山洞不遠的地方就有一處小溪。全然算不上是河。

  這叫賀松寧松了口氣。

  小溪邊有幾只垂首飲水的小鹿,見他們過來,當即跑遠了。

  賀松寧見狀道:“倒是不愁肉吃。”

  薛清茵沒說話,蹲下身默不作聲地洗著手,又扯過裙擺一角慢吞吞地搓洗。

  賀松寧有些受不住她這樣的沉默,便與她蹲到一處,繼續試圖安撫道:“等過兩日就好了。”

  薛清茵依舊沒說話,但卻在想。

  為何過兩日就好了?

  賀松寧做的究竟是什么打算?

  他篤定兩日后便有人能找到他們?是他一早安排好的人嗎?

  薛清茵頓時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來。

  她皺起了鼻子。

  “等回去之后,沒了魏王,那柳月蓉便再也不能與你處處計較為難……”

  薛清茵語氣冷硬地道:“沒有魏王,她腹中的孩子不是該更加的重要?靠著這個孩子她全然可以過得更好。”

  賀松寧失笑:“你不知道……那個孩子已經沒了。”

  “沒了?”薛清茵滿面驚愕地扭過了頭。

  那喬心玉腹中……

  薛清茵舒了口氣,心道這也好。喬心玉若能好好地回到京城,自然而然便是魏王府最尊貴的女人了。

  賀松寧見她終于肯和自己說話了,心情也無端好了許多,便笑問道:“如何?高興了?”

  薛清茵將頭扭回去,悶聲道:“為何你總這樣多疑?”

  賀松寧的表情頓時一滯。

  他明白了。

  她未必是被嚇到了……只是她察覺到了他的多疑,傷心了。

  “我……”賀松寧起了個頭,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從未有人這樣問過他。

  他可以輕描淡寫地略過。

  他也可以編撰借口。

  但賀松寧按了按胸口,就這樣席地而坐。

  他道:“……因為無人教我。”

  “我害怕才好,不是嗎?”薛清茵輕聲反問他。

  賀松寧張了張嘴。

  沒等他說話,薛清茵接著道:“你可以用很多方式殺了魏王,卻故意叫我看見那樣一幕……因為你不信我,你需要將我嚇住。我才不會將你做過的事說出去。”

  “我,你不信。那個農戶你也不信……”

  賀松寧啞然:“你當時出聲果然是故意救他。”

  薛清茵沒接他的話,只問:“你有相信的人嗎?”

  賀松寧更啞巴了。

  他……沒有信任的人。

  可以這樣說,連薛成棟他也不信。

  薛清茵喃喃道:“所有人在你心中大抵都是別有用心。所有人的愛意你都能肆意踐踏。”

  賀松寧當即反駁道:“我何時踐踏……”

  他話說到一半,想起來自己先前對薛清茵的不屑與厭憎。

  那是踐踏。

  薛清茵又問他:“不知薛清荷在你心中,是不是也不值得信任?”

  賀松寧……不知道。

  他要走的是一條充滿艱險的路。

  從踏上去那一刻,便注定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不愿薛清荷沾染這種種污穢,又何嘗不是一種多疑?

  只要不讓她沾染,她就很難站到他的對立面上……

  賀松寧被戳破了心思,頓時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薛清茵回過頭,卻是滿面淚痕。

  竟是哭得無聲。

  她啞聲道:“我真不敢與你呆在一處了,你叫人覺得害怕。”

  往日里驕縱的容顏,如今卻如風雨摧殘后的花。

  “清茵……”賀松寧的語氣柔和了些。

  她可憐時,便勾起他無邊的憐惜了。

  “我不知曉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也不知,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要什么。”薛清茵往后縮了縮,躲開了他伸來的手。

  這是何意?

  賀松寧心想。

  薛清茵道:“你要的便是所有人都怕你嗎?你求的是無邊權力,卻不要一絲真情嗎?”

  賀松寧的目光頓時有了變化。

  他要的……自然是皇帝的位置。

  不要一絲真情?

  薛清荷自然會一心依賴他……又怎會沒有一絲真情?

  但想到這里,他突然卡了殼。

  他發現,就算是這樣,那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歡喜的事。

  他有多少日不曾見過薛清荷了?

  賀松寧記不清了。

  想必自然而然的,屆時薛清荷對他的感情也總會變淡。

  那除了薛清荷以外呢……

  賀松寧發覺自己沒有擁有過一絲真情。

  不……

  也不是。

  他想起來那日孟族王闖進來,逼問他們二人時,字字句句說起薛清茵對他的何等在意。

  當真嗎?

  賀松寧本能地又想去懷疑……可他馬上又想到薛清茵問他,為何你總這樣多疑?

  她未說出口的意思,便是——“為何你不能信我”。

  為何?為何?

  一剎間。

  賀松寧的腦中掠過了許多東西。

  甚至還想起了那農戶家中,妻兒老母依偎在一處的情景。

  他們活得貧苦不易,面上笑意但總是比他多一分的。

  賀松寧恍然大悟。

  ……他自然也可以擁有真情。

  若是沒有,那便自己親手打造出來。

  “莫哭了。”賀松寧抬手為她擦了擦眼淚,“洗好了便回去吧。這兩日很快就過去了。”

  許芷對他懷揣著天然的母親的愛意。

  薛清茵自幼依戀他。

  只是這一年疏遠了些……但要撿回來并不難。

  他現在突然覺得那虛假的身份也并非全無意義。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生母。

  但只要他想,他依舊可以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薛清茵似是言盡于此,自己擦了擦臉頰,站起身便走在了前面。

  賀松寧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兒,跟上去道:“嚇著你是我不好,我今后定然信你,也不會再嚇著你了,也不會叫你哭了。”

  他以為她又要問,那我和薛清荷孰輕孰重呢?

  她一貫喜歡問的。

  但今日他這樣松了口,她反而什么也不問了。

  賀松寧與她并肩而行,又想起來關切她:“你如今月份也該大了,為何肚子仍不見……”

  薛清茵冷冰冰地道:“本就是假的。”

  “什么?”這句簡短的話,卻加起來比前面的話還具有沖擊力。

  本就是假的?

  宣王知道嗎?皇帝知道嗎?

  ……他們必然知道!

  原來薛清茵成了他們對付魏王和徐家的一枚棋子!

  她在宣王府當真快活嗎?

  王妃之位只不過是補償罷。

  一剎間,賀松寧又想了很多。

  他知道坊間早有傳聞,宣王不喜女色。

  他甚至懷疑……薛清茵和宣王是否真有夫妻之實了。畢竟連身孕都能是假的。

  甚至……甚至他有一絲說不出的輕松和欣悅。

  就連當初在得知薛清茵中毒一事,他為了處置魏王這里的事,坐著的馬車從宣王府門外走過而不入……那一點的愧疚,也終于可以放下了。

  可取而代之的便是更洶涌的憐惜之意。

  她從來都是孤獨無依的。

  相比之下,興許那孟族王愛她更多……

  賀松寧握住了薛清茵的手腕:“清茵,一切都會好的……”

  等回到山洞。

  喬心玉發現到二人間的氣氛有了變化。

  薛清茵雖然還是有些神思不屬,但賀松寧對她卻溫柔了許多。

  是發自真心的溫柔了。

  喬心玉心下咋舌。

  怎么出去這么一會兒就變了?

  眼見天色晚了,他們粗粗啃了兩張餅子,便準備歇息。

  賀松寧還拍了拍自己身邊鋪就的干燥稻草,對薛清茵道:“若是怕做噩夢,便依著我睡吧。”

  喬心玉面色古怪了一瞬。

  薛公子不知道這有些越矩嗎?

  便是再親密的兄妹,成年后也不該如此了……何況瞧著二人關系也沒那樣好。

  但薛清茵沒有過去。

  賀松寧也不生氣,一手把著刀,便合眼歇息起來。

  他做了個極短暫的夢。

  他對生母的印象皆是來自畫像。

  從畫像里走出來的人,走入了他的夢。

  但那生硬筆觸描繪出來的人,自然是死板的……

  所以他夢中的母親,從來都是沒有任何表情的。

  她總是這樣注視著他,有種無聲的冰冷。

  他總是在夢中對她說:“快了。”

  不知道說了多少聲。

  仿佛這般便會使黃泉下的她瞑目。

  可是這一日啊,他的夢有了變化。

  同樣的畫卷浮現在了他的夢中。

  但那畫中的人不再是生母。

  “清茵……”他叫出了那個名字。

  那是他在孟族王那里自己親手畫下的畫……

  薛清茵從畫卷中走出來,面容卻是鮮活極了。

  她巧笑嫣然,腮邊的流蘇來回晃蕩,便好似輕輕撓在了人的心上。

  但緊跟著。

  她哭了起來。

  滿面淚痕,楚楚可憐。

  “你為何總是這樣多疑?”她問他。

  “清茵。”“清茵……”

  薛清茵是被賀松寧說夢話的聲音吵醒的。

  任誰滿耳朵都是別人在叫自己,也無法忽視過去。

  薛清茵憋著氣,不快地坐起身,到了賀松寧的身邊。

  她一按在賀松寧的刀口上,想將人搖醒。

  賀松寧疼得本能地悶哼一聲,卻沒有醒。

  薛清茵的目光閃了閃。

  她又用力地掐了下他的傷口。

  賀松寧驀地睜開眼,但眼底卻不再復往日的清明。

  他喃喃念了聲:“清茵。”

  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薛清茵推了下沒推開,但卻感知到了他身上傳遞來的熱意。

  他是很厲害,受傷之下還能挾持孟族王。

  但未經完全處理的傷口,到底是讓他發起了高熱。

  薛清茵歪頭想了下。

  他會活活發燒燒死嗎?

  “清茵……”賀松寧又喚了一聲,不過這次他的雙眼清明了一點。

  似是知道自己從夢中醒來了。

  他嘶聲道:“我腰間……有藥,你拿出來。”

  薛清茵伸手摸了摸。

  她卻是摸到了刀柄。

  一時間,她的心臟狂跳……像是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終于。

  她抽走了刀。

  “噗嗤”。

  賀松寧還未反應過來。

  那刀刃沒入了他的胸膛。

  薛清茵吐了口氣:“不相信任何人,你教我的。”

  賀松寧面目猙獰地瞪大眼,但他卻沒有推開薛清茵,反而牢牢地抓住了她。

  他的聲音從喉中艱難地擠出來:“……為什么?”

  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憤怒。

  薛清茵終于可以說出那句話了。

  她冷聲道:“你不是我親大哥,你知道,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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