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房間，王望塵能看到一切早已被二嬸打點好。
因為事先聯絡過二叔，二嬸在他的房間里準備了兩張床，還準備了兩雙替換的拖鞋，考慮得相當周到。
一放下行李，菲拉就像是閑不住的小孩子在樓房中亂竄，四處觀察尋找好玩之物。
然而，這里的東西早在王望塵上上上次回來時處分掉了。
王望塵很久才會回來一次，他的二叔二嬸沒辦法幫他時時刻刻照顧這棟房屋。
為避免日子長了，無人照看的家具變成老鼠和蟑螂的巢穴，王望塵只能出此下策。
在空曠的樓房中逛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任何好玩的東西，菲拉失望地回到王望塵身邊，
“什么也沒有。到處都是灰塵的味道。”
王望塵鋪開被子，“這么多年了，怎么想都不可能還有生活的痕跡。有生活的痕跡，那才叫麻煩。差不多也該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菲拉面無表情，盯著兩張相隔甚遠的木床看了很久，慢慢爬上床。
菲拉整天都相當老實，王望塵也沒有過多在意，摘下眼鏡放到床前的柜子上，緩緩合上雙眼。
過去的記憶如同海流般漸漸涌入王望塵的夢境，虛幻而又真實。
......
......
孩童的玩鬧聲在王望塵身邊掠過，背著書包拿著書的男孩與他們格格不入。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王望塵眼前，他蹲下身，拍著男孩的肩膀，開口道：
“你別總是看書，多和其他孩子玩玩怎么樣？”
男孩毅然決然搖了搖頭。
不讀書不行，讀書是能改變現狀的唯一辦法。
男孩逐漸長大，所能理解的知識也逐漸增多，書本上的知識已經滿足不了他。
他還需要更多知識。
......多到能改變自己命運的知識。
但天下的知識數不盡，究竟哪個知識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男孩眼中閃過一絲不屬于那個年紀的迷茫。
關鍵時候，那個身影又來到了男孩面前。
王望塵和矮小的身影也隨之疊合在了一起。
“望塵這孩子學得快，叫他少學點，怎么勸也勸不住。二雨，你不是考了什么教師資格證嗎？
能不能給他弄些教材，幫忙解答一下他的問題。我家的情況你也懂的，也沒啥能給你的，這些地瓜和干巴，你拿回去吃。
人情我先欠著。以后找機會還。”
兩個人影交談間，王望塵來到一家販賣電子產品的店面，熟悉的聲音再次從他的耳邊響起，與店員劇烈討價還價。
年幼的他抬著書，在邊上等了幾個小時，才遠遠看到那個身影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這個價格。三年保修，可說好了。東西壞了拿來修，你別不認賬。你真不認賬，我可要生氣。”
四四方方的東西到手，身影小心翼翼將它交到王望塵手中。
“這東西能查不少東西，以后你二叔回答不了的東西，只要用這東西查查，你也能找到答案。我不會用這玩意，改天你二叔休息，找他問問。”
王望塵點頭，恍惚間看到家里熟悉的老黃牛逐漸遠去，融入了這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之中。
為了保護這來之不易的學習工具，王望塵在家中長長的課桌上開辟了一小塊區域，每次使用就像是取什么寶物似的，打開被鎖鎖住的層層寶箱。
時光飛逝，王望塵再次成長。
不知何時，堆起的書本旁，多了一臺電腦。
“那是你二叔和我給你的生日禮物，聽說他們學校要換機子，所以我們花錢買了一臺，簡直撿了個大便宜。”
身影走到王望塵身旁，按下開關，主機轟鳴的聲音仿佛垂暮老人發出的咳嗽，讓人心驚膽寒。
藍色的屏幕上跳出一串串黑色的代碼，那一串串代碼仿佛一條條繩索拴住了王望塵的手臂，拖著他不斷前進。
繩索將他拖拽出農村，帶去前所未見的大城市，照相機、閃光燈接踵而至，一次次閃得他睜不開眼睛。
每當王望塵眨眼，他眼前的舞臺就會不斷變幻，變得越來越豪華。
然后，他在最豪華的舞臺上舉起了獎杯，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在那之后，他的腳下出現無盡的深淵，一張張鈔票從深淵中飛出，構成一只只手，拼命拉拽他的身軀。
某些人的詭笑回蕩在他的耳邊，任憑年輕的他怎樣揮動手臂，都沒有辦法驅散。
然后......
王望塵眼前一閃，眼前由黑變白，好似終于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熟悉的聲音又在王望塵的耳旁響起，這次卻比以前蒼老了許多：
“沒的事。我會想辦法。你出去這么久也累了，在這里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這里是你的家。”
王望塵抬起頭，憨厚而溫暖的笑容一如既往，那副面孔卻讓他鼻子一酸。
撐著床鋪坐起身，王望塵不知何時坐在一塊地上，雙手小心掰著地瓜上黏著的土。
向前定睛一看，王望塵看到了那個忍著腰痛卻仍舊揮舞鋤頭勞作的背影。
自己不敢與之交談的人到來，那人厚起臉皮，為他攔下來所有人。
王望塵慢慢站起身，面前的土地變成了炙熱的鑄造廠，燒得通紅的鐵水順著導管注入到模具中，在機器的壓制下，變成一個個零件......
在那之后，王望塵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正是因為那件事發生，他開始思考世界，思考人生，重新振作起來。
然后，向前邁出堅實的一步......
奈何曾一直在他耳旁訴說話語的人，卻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緩緩睜開雙眼，平平無奇的天花板映入王望塵眼簾，王望塵雙眼迷離，發出長長嘆息。
真是相當漫長的夢境。雖然以前也會夢到一些片段，但從沒有這么多。
是因為這是最后一次了嗎？
等我離開這里后，這里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所以感到不舍嗎？
王望塵也有留下來守護自己記憶的選擇，但倘若他的父親還活著，一定不會允許他那樣做。
為了能讓孩子安心工作，而做出那樣選擇的他......一定會......一定會......
王望塵緊咬嘴唇，用手臂蓋住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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