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夏季的天亮要比南方來得早一些。
還沒有到五點，紅彤彤如磨盤的太陽就在東方的地平線漏出了一角。
天剛剛亮，柳院長就拎著貴重的禮品站在了肖忠義家門口。
四種禮品，最便宜的也是飛天，柳院長為了走動肖忠義的關系，也是下了血本了。
望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未來，柳院長每天都仿佛度日如年。
周五下班，柳院長再也無法忍受等待的煎熬，坐上草原市最后一班開往呼市的列車。
柳院長放下手中的禮物抬手要敲門的時候。
正巧，房門從里面打開了。
肖忠義妻子手里拎著個搪瓷盆，準備出去買早餐。
知道老年人都有早起的習慣，柳院長才坐夜晚的火車來到呼市，沒想到門口正好碰見肖忠義的妻子出去買早點。
肖忠義妻子也被自家門口站著一個人嚇一跳。
看清楚是柳院長，肖忠義妻子輕輕撫摸著自己胸口。
“嚇我一跳！”
肖忠義妻子每天接待各種各樣的送禮的人。再看看柳院長的那一堆貴重的東西，肖忠義妻子就知道，柳院長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自己丈夫幫忙。
肖忠義妻子笑呵呵地說道：“小柳呀！來這么早還沒有吃早飯吧，我這就出去買早飯，你先進屋等著，老頭在衛生間洗漱呢。”
對于肖忠義的事情，肖忠義妻子從來不過問，只是做好接待。
不管客人帶來的禮物是貴重是便宜，肖忠義的夫人都會熱情的招待，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肖忠義能夠取得今天的地位，有他夫人一半的功勞。
就像柳院長前后來家好幾次，從來沒有因為禮物價格的不同，區別對待。
柳院長感受到肖忠義夫人的親熱，連夜的急躁情緒得到了安撫。
“阿姨！那就麻煩您了！”
肖忠義夫人依舊笑呵呵地說道：“小柳，你這不就見外了，你是老肖看著成長起來的，也不是外人，先進屋，我很快就回來。”
柳院長走進肖忠義家里，放下禮物，蹲下身體換鞋。
衛生間的房門打開，肖忠義從衛生間出來。
“小柳，你怎么來了？”
不過年，不過節的，對于柳院長突然的到訪，肖忠義也感到非常詫異。
柳院長換好拖鞋，站起身，臉上帶著羞愧。
“老領導，今天我都不好意思來見您，但又不得不厚著臉皮來求您！”
肖忠義微微皺眉：“小柳，出了什么事情，我們去客廳說。”
肖忠義帶著柳院長來到客廳坐下。
“小柳，坐下！你慢慢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柳院長裝出拘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老領導！我市醫院院長的職務被衛生局罷免了，現在被調到衛愛會防疫科當科長。”柳院長臉上帶著委屈。
肖忠義皺著眉頭再次問道：“小柳不要著急！你仔細說說是怎么回事！”….柳院長一臉委屈冤枉的表情說道：“主任，我這次真的是受了無妄之災！”
“市醫院負責采購的副院長，采購成品中藥以次充好，中飽私囊，導致中藥沒有療效，病人治病期間服用無效中藥，病情復發，被病人家屬舉報，草原市衛生局、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多方聯合檢查，我就被牽連免職了，被發配到閑散部門了。”
柳院長一副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家長訴苦的樣子。
將曹正淳桉件的始末向肖忠義講述了一遍，中間只字未提自己收了曹正淳的好處，對于采購劣質中藥飲片采取默認的態度。
柳院長采取默認的態度除了收了曹院長的好處，也有整治中醫科的心思在里面。
只要黃素使用劣質草藥，出現醫療事故，草原市名醫的金身就會被打破。
柳院長就可以借題發揮，抓住黃素的把柄，拿捏住中醫科。
誰能想到，黃素竟然用針灸，將中風復發的病人又救了回來，讓事情走向了自己不可預知的方向。
聽著柳院長的傾訴，肖忠義臉上也帶上憤怒。
“小柳，你實話跟我說，你在中間有沒有拿好處。”
肖忠義作為蒙疆醫科大學的副校長，對于醫院里的齷齪也是門清。
柳院長想蒙騙肖忠義還差些火候。
肖忠義絕對不相信，柳院長要是沒有和這個桉件有牽連，會被無辜的免職。
柳院長面容堅定的說道：“老領導，您是知道的我是什么樣的人！我真的沒有在里面拿好處。”
肖忠義繼續問道：“這個姓曹的是你推薦的人。”
柳院長依舊非常委屈的說道：“這個曹正淳是市醫院書記推薦的人，當初我考慮市醫院領導層的穩定，就同意了。這次我和市醫院書記一同免職，我是真的非常的冤枉。”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憑你在市醫院做出來的成績，一個小小的售賣假藥的桉子，就免掉你市醫院院長的職位，確實處罰過重了。”
肖忠義審視地看著柳院長問道：“你今天過來找我，是想讓我是什么想法，是想讓我和草原市衛生局說句話，應該對你處罰。”
肖忠義作為蒙疆醫科大的副院長，在蒙疆的衛生醫療體系里面，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想要幫助柳院長官復原職還是能辦到。
柳院長卻搖搖頭，長嘆一聲道：“老領導，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之所以本免職，其實和曹正淳桉關系不大，主要是和市醫院原院長在市醫院的建設上又巨大的分歧，他現在是衛生局的副局長，正好借題發揮把從市醫院的院長位置拿下來。”
肖忠義皺著眉頭說道：“你仔細說說怎么回事？”
其實，剛剛柳院長說的話肖忠義并沒有相信。….柳院長如果沒有沒有參與到曹正淳桉中，就憑他幫助草原市爭取到臨床學院落戶草原市的政績，就不能如此草率地將柳院長的院長職位拿掉。
如果涉及的立場路線之爭，柳院長被免職也就可以理解。
這時候，肖忠義才保留性的相信柳院長說的話。
柳院長解釋道：“布日古德是市醫院的原院長，現在是草原市衛生局副局長，主管的就是醫療機構。他一直對于我追求醫院效益地做法持有反對意見，但是并將我以前是市醫院的院長，他也不可能直接干預我對市醫院對管理，對于我在市醫院實行對政策，也只是表達不滿。這次他就是接著曹正淳桉，帶著公報私仇的想法，把我免職的。”
柳院長如同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向肖忠義傾訴道：“老領導，我都打聽清楚了，當時就是布日古德在衛生局大會上，力主免掉我院長職務的。”
肖忠義這時在相信柳院長說的百分之八十的話，知道他肯定又東西對自己隱瞞了，但是對市醫院管理理念對沖突，絕對是柳院長免職對主要原因。
“小柳，你不要在意！都是一群頑固守舊的家伙罷了，醫院市場化是大勢所趨，這些人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肖忠義一臉不屑說道：“GDP需要醫院市場化帶來經濟數據的政績，醫藥醫療器械集團需要醫院市場化帶來更大的利潤，我們這些醫療從業者同樣需要醫院市場化帶來更好的物質生活，政、商、從業者三者對醫院市場都達成一致，凡是阻擋大勢的人都會被掃進垃圾堆里的。”
世紀初，對于醫院是否市場化，一直都存在著巨大的爭議。
在各方利益的驅使下，醫院走向了市場化就是必然，其中的利害關系，不能細說。
肖忠義篤定地說道：“你們草原市衛生局想要恢復舊制，那就是癡人說夢，這人的欲望打開了，想要再關上那是不可能的。”
“小柳呀，你現在又什么想法？”
肖忠義可不相信，柳院長拎著如此貴重的禮物，就只是單純的來自己這里訴苦的。
柳院長扭扭捏捏地說道：“老領導，我這次找您來就是問問你，能不能在蒙疆醫科大的直屬醫院給我安排一個職務。我不想在衛愛會過著每天喝茶看報的日子了。”
肖忠義沉思一陣說道：“我給你問問看，你現在安心的在衛愛會工作，等我的消息，最近蒙疆醫科大正在擴大直屬醫院和附屬醫院的數量，已有空出的名額我就及時通知你。”
肖忠義身為蒙疆醫科大學的副校長，要給柳院長在直屬醫院找一份工作，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肖忠義卻不急著給柳院長安排工作。
只用讓柳院長知道這里不容易，才能最大的記住肖忠義的恩情。
“老領導，又讓您為我費心了。”柳院長激動地感謝道。….這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
肖忠義的妻子拎著早餐回來，對著客廳喊道：“老肖、小柳別聊了，先過來吃飯，吃飯再聊！”
肖忠義起身拍拍柳院長的肩膀說道：“你這么早過來，沒吃早飯吧，先吃早飯，工作的事情你耐心等待就行。”
聽到肖忠義的話，柳院長總算放下心來，跟著肖忠義走進餐廳。
柳院長這里安心了，李偉英這幾天卻非常放心。
正如肖忠義所說的，欲望的大門打開后，再想關上就難了。
李偉英坐在柳院長曾經的辦公室里。
辦公室依舊是柳院長曾經那奢華的裝修。
辦公室里的布置并沒有因為換了主人，發生一點改變。
李偉英不想為了彰顯自己的樸素的作風，重新裝飾辦公室，讓奢華的辦公室變得簡樸。
多少人為了沽名釣譽，對前任辦公室大刀闊斧的改造，讓辦公室變得簡潔樸素，以彰顯自己的廉潔奉公。
卻不知道，這種給別人看的簡樸，也是一種浪費。
從這一點，就能看得出，李偉英是一個真正踏實辦事的人，不喜歡搞形式主義那一套。
此時，李偉英卻眉毛緊鎖，默默地一根接一根抽著香煙。
煙霧不斷在辦公桌前升騰，也表明現在李偉英的心情又多么的煩躁。
這幾天，李偉英一直被市醫院的工作困擾著。
自從周一上任后，李偉英分別找了各個科室的主任談過，也談了自己想取消柳院長的制定政策，重新制定新的工資獎金發放標準，卻遭到所有科室主任的抵觸。
果然，欲望的大門打開了，再想關上就難了。
哪怕李偉英只想關上半扇大門，依然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強烈反對。
李偉英看著桌子上自己制定的新工資獎金分配方案發愁。
李偉英知道自己剛剛上任，在醫院沒有任何威望，如果斷然取消柳院長制定的措施，必然遭到所有科室的反對，不利于自己在市醫院的工作。
可是如果對市醫院的制度不做更改，再讓市醫院繼續這樣無序的追逐經濟效益，最后傷害的必定是病人。
為了平衡病人的利益和醫生的利益，李偉英冥思苦想制定了一個按療效付費的工資獎金分配方案。
制定這個方案的時候，李偉英的出發點非常好，既可以保證病人的權利，又可以保證醫生的收入。
只要病人又療效，治愈率越高，出院率越高，醫生獲得的收入也就越多。
然而，李偉英自認為顧全所有人利益的方案，卻遭到市醫院所有談話科室的強烈反對。
如果，黃素看待了眼前的方案，一定驚訝于李偉英的思想竟然如此的超前。
按照療效付費的政策，十幾年后才在魔都的中醫醫院實施。
療效付費政策，魔都其實最初是想在中西醫同時進行的。
在政策論證階段，卻遭到西醫堅決的抵制。
最后只有中醫參與療效付費的試點，并拿出了二十二個大類的中醫優勢病種，作為療效收費的試點。
當時的情況，就和現在李偉英面臨的困境一樣。
李偉英將抽盡的煙蒂，狠狠地按滅在煙灰缸里，目光盯著桌子上另一份關于中醫科的資料。
如果想要落實自己的新政策，李偉英就需要可以破局的關鍵。
李偉英就將這個破局的關鍵點放在中醫科上。
無論是黃素在草原市的名望，還是中醫科的治愈率、出院率，都非常適合自己的新政策。
只要讓其他科室看見收入墊底的中醫，都能夠因為自己的新政策增加收入，相信其他科室就不會抗拒自己的新政策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行，李偉英伸手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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