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伊塔之柱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為正義? XIV
  在一片閃爍的白光構成的幕墻之中,有人罵罵咧咧地走下了臺階。

  從白光中走出的西里沙-灰爐頭盔丟了,頭發蓬亂,身上的甲胄破破爛爛,胡子也燒焦了,臉上也沾著一團黑灰。矮人正用手摸索著脖子,搖晃了一下腦袋,似乎在確認那里是不是還有一道口子。

  他忽然之間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瞇著小小的眼睛,看向前方。

  那里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圣所,灰色的石墻上懸掛著一枚戰爭女士的圣徽——交錯的劍刃與奔狼。祭壇之外,幾名女神的騎士半跪在地上,雙手按在劍翼之上,虔心禱告,當他們聽到咒罵——不由抬起頭來。

  還有許多相似的目光,大廳之中坐著許多與他一樣狼狽的人們,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向這個方向看來。矮人猶豫了一下,將斧頭拿起來,扛在肩頭上,他認出幾個熟人,吹了一聲口哨道:

  “格里格爾,長耳朵的,怎么樣了?”

  那個精靈環抱著雙手,靠在一支大理石的廊柱之上,從那個方向回過頭來,用翡翠一樣的眸子看著他。

  “我問你話呢,長耳朵的。”

  “我們,贏了么?”

  話語在空空蕩蕩的大廳之中回響。

  有人站了起來,目光之中隱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用手向他指了指一個方向。

  一枚長長的水晶,足有人可以合抱,懸浮在大廳中央的基臺之上。矮人微微張著口,向那個方向看去,從水晶多面的晶狀結構之中,投射出的變幻的、閃爍的畫面,猶如一道霞光,投在大廳的中央——

  那已是黎明之前的最后一段時光。

  許多人正沉默著穿過森林,他們有人背著長弓,有人扛著巨劍,用手套扯開帶著長刺的荊棘,穿過崎嶇不平的地面,踏著錯節的根支與巖石,掃開枝葉,抬起頭看向前方,在那里雪松交錯的樹干,像是一道昏暝的分界線。

  森林外,云層后,已升起了一線曦光,如同正消停的風雪。

  在山谷的另一面,峭壁之上,從林地的邊緣同樣走出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看向這個方向之后,好像意識到了什么,臉上不由自主地咧開了笑容。許多人又笑又跳著,用力揮起了手——

  灼灼其華與巖心也在其中,只是兩人稍顯得有些安靜,只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那樣的情感逐漸浸染了每一個人,從森林之中走出的人們互相看著,眼底里不由升起了一絲釋然的光芒。人們回過頭去,注視著身后正在傳遞的一面旗幟——那面銀色的旗幟,正從一只手上交接到另一只手上,并穿過了那道明暗的交界線,再由一雙小小的手接過。

  梅伊舉著旗幟,轉過身去,抬頭注視著面前的夜鶯小姐。

  愛麗莎笑了一下,對她輕輕頷首,并用雙手接過那面旗幟,轉身經過沉默寡言的箱子與艾小小,后者漆黑的眼底,好像含著明亮的光芒,正看著愛麗莎一步步經過懸崖的邊緣,逐漸向那山頂之上走了上去。

  她在那兒停了下來,仰頭看著那個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人身上。晨風揚起方鸻額前的亂發,與擺動的衣領之上,閃爍著的星辰——他正注視著自己隊伍之中的夜鶯小姐:

  “團長。”

  方鸻并不作答,只用手接過那面旗幟,揚起頭來,注視著旗幟之上垂下的圖案——那是自星門時代以來,人們所給出的許多理想之中的一個,它的光芒或許已經黯淡,但從未熄滅過。

  他一言不發,只手舉起了旗幟,那旗面輕輕一揚,令每一個人皆看清了上面的圖案——圣白之盾,守護著黎明的星辰,七把利劍,象征著七個誓言,守護美好,和平,理想與永不止息的勇氣,包容一切的胸襟,與理智的火焰,最后,則是正義。

  那一刻清晨的寒風正卷動著云層,穿過峭壁之上的森林,谷地正在漸漸退去黑暗的外衣,每個人都屏住呼吸,注視著那銀色的旗幟之上,猶如點燃的信念。他們輕輕用手按了一下胸口,胸膛之下,心中竟微微有些激蕩……

  社區上一片沉寂。

  人們眼中正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那個參與者正逐漸增加的組群之中,每一個人也安靜下來,互相看了看彼此。

  彌雅眨了一下眼睛,眸子里含著一絲微笑,閃爍著點點光芒。

  那是——

  圣約山的旗幟。

  群山之間,灰騎士們默然不語。

  峭壁之上,從森林的背后,浮現出了越來越多的旗幟,一面一面,在曦光之下,逐漸連成一片,猶如點點銀焰。

  “他們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費摩恩用沙啞的聲音,對那位大人說道:“那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巴德-黑羽默默按著自己的劍柄,注視著那個方向,但輕輕搖了搖頭。“費摩恩,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個敏銳的對手。他們沒有在黎明之前選擇離開,意味著他們早已計劃好了一切,因此留給我們的選擇只剩下一個,那就是離開——”

  “可是,大人。”

  “費摩恩,通向勝利的方法有很多,但失敗往往只有一個原因,”他回過頭,看著這位臉色蒼白的高階騎士,答道:“那就是傲慢,輕視敵人會讓你失去判斷,從而看不到靠近的危險。”

  費摩恩低下頭來:“那么大人,我們接下來?”

  “向古塔的方向撤退,等待補給抵達,”巴德-黑羽答道:“并把這場戰斗如實地報告上去,我需要德拉貢和血眼的支持。”

  費摩恩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光芒:“犯得著這樣么,大人,僅僅是對付這些難民而已,讓另外兩位看守人大人來支援我們,這……這會讓您成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的……”

  “我不在意什么笑柄,愚者的譏笑又何須理會,”巴德-黑羽默默注視著那個方向,“我要讓血眼帶著他的雇傭兵團來這個地方,并讓德拉貢看守好憲章城一帶,形勢正在發生變化,與之相比,艾爾帕欣根本不算什么。”

  費摩恩沉默了片刻,心中不太明白只是一時的失利,為什么會讓這位素來以謀略聞名的大人嚴肅成這個樣子。

  但或許正如外界的傳聞,這位大人有時候謹慎得有些過了頭。不過他當然不敢多言,只又問道:“那么大人,還有什么其他的命令么?”

  后者第一次顯得有些猶豫,用指頭輕輕敲擊著劍柄:“或許我們應該分出一些注意力,在灰樹嶺一帶。”

  “大人!?”費摩恩有些驚訝地問道。既然他們兵力本就不夠,怎么還能在這時分兵,再說灰樹嶺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那里根本與這場戰爭無關不是么?

  但巴德-黑羽默默看了他一眼:

  “但愿是我想多了,不過還是要把這個命令執行下去。”

  “我相信自己的……”

  “……直覺。”

  看著那片退去的灰色的旗幟,黑白二色的戰袍,密密麻麻如同螞蟻一樣,也如潮水,正逐漸從山谷之中消逝。

  當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山谷之時,許多人好像才一下子放松了繃緊的神經,忍不住彼此擁抱在一起,歡呼起來。

  我們贏了——

  天藍抓著姬塔的手,忍不住又笑又叫,搞得博物學者小姐手忙腳亂,連魔導書都落在了地上。她忽然大笑了一聲,一下子把后者抱了起來,轉了一個圈兒,“芙麗、芙麗,”姬塔紅著臉叫道,“快放我下去。”

  天藍這才放下頭發散亂的博物學者小姐,后者咬著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但天藍才不在意呢,她氣喘吁吁地回過頭去,忽然之間,一道身影映入她眼簾之中。少女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情愫——她默默看著那個手持法杖立在懸崖邊上的少年,后者一言不發,正注視著遠去的灰騎士大軍。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戰場之上的那一幕。

  那個手持著法杖,沉默寡言,統御著千軍萬馬的人兒。

  那或許,就是對方一直以來試圖證明的一切,向她,也向自己的父母,向他每一個所在意的人。

  少女心中并不清楚那是怎樣的情感,或許糅雜著些許的朦朧的好感,與一路走來的同甘共苦的經歷,又有些氣惱,與微微的醋意,但并不那么激昂與纏綿,只流淌著細細的涓流,宛若日常。

  只是時時刻刻,注入心間,久而久之,竟逐漸形成了一種使然的習慣。那一切的記憶皆化作曾經那束冬青枝,與絢爛的煙花,她注視著那道影子,心中似乎有一絲感悟。

  雖未開口,但已不言自明。微微的紅暈,不由染上了兩頰。

  洛羽正回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著忸怩地看著自己的詩人小姐,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神色。但天藍剜了他一眼,悶悶不樂地轉過身去。

  愛麗莎面魘上正升起曦光,回過頭去,看著那個站在巖頂之上的少年,不由露齒一笑。

  她笑著說道:“干得不賴啊,團長大人。”

  方鸻搖了搖頭。

  他目光注視著那面飄揚的旗幟,心中只思緒萬千,圣約山,自己的老師R,還有彌雅小姐,自己竟與他們走上了一條同樣的道路,這算不算是一種機緣巧合呢?

  而受贖者的前路真的是一片坦途么,那或許會是一條蟄伏于荊棘之下的道路,甚至無法通向最終的勝利。圣約山的夢見,真的映照著此刻的現實么,他沒有經歷過那場浩浩蕩蕩的斗爭,但又有什么底氣可以超越前人呢?

  或許他唯一可以做到的,無非是繼續走下去而已。他在無意之中作出了這個決定,卻從決定之中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或許,這才是機緣巧合罷。

  “干得不賴,愛麗莎小姐。”

  他這才答道。

  夜鶯小姐瞇著眼睛,輕輕一笑。

  而在兩人身后,梅伊正仰著頭,看著這里的每一個人,她將小手輕輕放在胸口,感受著怦怦的心跳。導師曾問她追尋的目標,但此刻,她仿佛感受到了那樣的情感。

  何為正義。

  這或許就是她所追尋的正義吧。

  她從未想到,被人們賦予勇氣,與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并肩而戰,為他人成為所堅守的壁壘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

  帕帕拉爾人從腰間解下水壺,擰開蓋子,將它舉了起來,向著面前的兩人,嚷嚷著:

  “兄弟們,讓我們干杯。”

  “干杯。”

  羅昊也舉起水壺,而箱子只猶豫片刻,才拿出了自己的小水瓶來。

  兩只水壺與水瓶輕輕碰在一起。

  讓我們慶祝勝利。

  社區之上,類似的話語仿若刷屏一樣。

  每個人都如釋重負,精神上猶如經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洗禮一般。

  他們共同目睹了一出大戲,從不可能到可能,見證了真正的以弱勝強的過程,在短短的十幾個小時之間,一切都發生得有若奇跡。

  雖然人們心中明白,鴉爪圣殿只是一時退去,隨時會卷土重來,但既然一個奇跡已經發生,誰知道它會不會再一次降臨?

  何況人們所看到的,還不僅僅只有奇跡,還有許多人團結在一起所塑造的那無聲的話語——那面旗幟,他們曾經見過,但早已消逝。而今,它與它所代表著的精神一起,又回到了這片土地之上。

  圣約山。

  那是一個時代的見證。

  無聲的情感回蕩在每一個人心中,那些對于弱者懷有同情,對于正義懷有同理心的人,皆仿佛感到了內心深處的觸動。流浪的馬兒坐在自己的屏幕之前,沉默了好一半晌,他猶豫著打出一行文字,又將之刪除——

  如此反復了好幾次,他才真正理好了那個標題:

  ‘我們曾經的記憶——’

  ‘強大并非正義,但正義,也不一定弱小。’

  彌雅所在的組群之中,過了好一陣子,才終于有人問道:

  “你們……怎么看?”

  “我們有新同伴了。”

  “還是個小家伙呢。”

  “彌雅小姐,眼光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那是當然了。”少女自得地答道,關上了通訊頻道,然后偷笑一下。

  她過頭去,拖長了聲音:“小白——”

  那個少年皺著眉頭,看了過來。

  ……

  “請問,接下來呢?”

  布萊克博有些小心地看著面前的艦務官小姐,與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地圖,顯得有些拘謹。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貴族小姐的來歷,但擊敗擊敗了巴德-黑羽,縱使是依靠了方鸻獨當一面的能力,可也讓人明白對方絕不簡單。在這個年代,又有幾個人具備這樣的知識與能力,排兵布陣,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涉及的。

  眼下鴉爪圣殿已經退去,但對方隨時會卷土重來,他心中有一種緊迫感,覺得留在這里坐以待斃或許不是一個辦法——他們雖然獲得了一次勝利,可下一次對方一定會更加準備周全。

  等大軍壓境,他們總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創造奇跡罷?艾德先生是很厲害,可這一次已經竭盡全力,他們不可能在這個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擊退鴉爪圣殿源源不斷的支援。

  可要怎么做,他又毫無頭緒,總不能主動去進攻古塔港或者其他地區吧?那聽起來,更加無厘頭,簡直像是主動出去找死一樣。雙方實力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們又還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他一時間不由有些頭痛。

  但希爾薇德只莞爾一笑,答道:“我是有一個辦法,灰哨先生……在這之前,其實我也早和艾德他討論過這件事。”

  屋內的兩人都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不過希爾薇德顯得有些安靜,笑著說:“只是現在,我們還需要等待一些信息。”

  布萊克博忍不住問道:“請問是什么信息,希爾薇德小姐。”

  不過希爾薇德并不作答。

  她回過頭去,看向一旁的砂夜:“砂夜小姐,其實我想起了一件事來。”

  砂夜怔了一下。

  “我記得你與艾德說過,關于影人的事。”

  砂夜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想起那件事,點了點頭。她的確說過,不過那是方鸻主動詢問他們的,只是她有些不太明白,為什么對方會忽然說起這個。

  她正要開口,但正是這個時候,有人推門走了進來。那是留守在外面的游俠,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向屋內幾人,才開口道:“希爾薇德小姐,砂夜小姐,布萊克博先生,鎮外發現了一支身份不明的軍隊……他們、他們好像聲稱自己是瑪爾蘭與米萊拉的騎士……”

  希爾薇德好像早有所料一樣微微瞇起眼睛,笑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然后她才回過頭來,看著兩人道:

  “我們得把鴉爪圣殿調動起來,讓他們疲于應付才行。”

  “但僅僅依靠我們不夠,我們還需要一些援軍。”

  她停了一下,又道:“灰哨先生,我想受贖者應該不止你們這點人手罷?”

  布萊克博微微一怔,然后才點了點頭。“我們其實有一個共同的領導者,不過那位大人并不在這個地方,而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們,也并不一定在灰鸮鎮附近。我已經把所有人可以集結起來的人,都帶過來了。”

  “那并不重要。”

  希爾薇德答道:“接下來我需要寫一封信,然后,再去尋找鴉爪圣殿真正的弱點。”

  “圣殿真正的弱點?”

  “我猜他們總會有一個弱點,”艦務官小姐神秘地笑道,“而且我相信,在這場勝利之后,我們已經相當接近那個答案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纖細的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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