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伊塔之柱 > 第十六章 浮島鯨號(中)
  “會長先生,有人求見。”

  羽毛筆一停,沙沙寫作的聲音戛然而止。

  伊德里姆-巴基特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仆人,“有預約嗎?”

  “沒有,但好像是要緊事,按您的吩咐,我得知會你一下。”

  伊德里姆看了看掛在書架上的懷表,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仆人便將那個魂不守舍的奧倫澤人領了進來。

  伊德里姆摘下眼鏡,只看了一眼對方,便從那黝黑的皮膚上,便看出那種長期在空海上討生活的痕跡。

  他聲音和藹地問:“請問閣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臉色蒼白,汗水淋漓,他掙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道:“我……”

  “我是來舉報的……”

  ……

  浮島鯨號蔚為壯觀,如山一般的船舷正在緩緩逼近塔恩的樹枝棧橋。

  當它停穩時,響起了一聲長長的汽笛聲。

  船舷上的游客們歡呼了起來,仿佛是在慶祝長達半個月的旅程告一段落。

  從多里芬開始,浮島鯨號有足足一周時間都在天上,雖然船上供應酒水,有各類娛樂活動,但對于下等艙的客人們來說,可就有點憋不住氣來了。

  水手們將一道長長的舷梯放了下來,這也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新奇玩意兒。

  早先他們下船直接用跳的,擁有風元素適應的人可以短時間在空海上漂浮,這樣的能力可以讓水手們像是羽毛一樣晃晃悠悠落下來。

  沒有風元素適應的人,過去也上不了船。

  風船在近半個世紀以來日趨成熟,越來越大,貨運與客運的要求也隨之興起。

  浮島鯨號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從它的初航算起,它在這條航線上已經跑了十多個春秋,當然以船的年齡來算,它還算壯年。

  游客們擠擠攘攘地下船。

  在另一邊頭等艙乘客專用的舷梯上,一個黑發的青年正拎著一口巨大的皮箱從上面走下來。

  由于皮箱實在太過巨大,實際上已經引起了身邊紳士太太們的抱怨。

  黑發青年只好不住地向四周致歉。

  還好他生得五官端正、劍眉星目,雖然男士們不快,但很快得到了太太們的一致諒解。

  她們捅捅自己的先生們,于是后者也不好多說什么了。

  青年從舷梯上走下來,長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皮箱重重往地上一放,拿出一張紙條,四下看了看。

  碼頭工人正成群結隊地跑過來,早到的人搬起從船上卸下的貨物就走,而后面的人則等著起重機將第二批貨物送下來。

  青年走了上去,攔住其中一人,便詢問起紙條上的地方應該怎么去。

  一連問了三四個人,才得到準確的答案。

  “金橡樹商會公館。”

  他又核對了一遍,才拿出通訊水晶,點亮水晶,開口道:“輕夜,我到地方了。”

  “你應該叫隊長。”水晶中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那不行,說好了的,我只是臨時工而已,林女士。”

  “你已經在我們這里呆了兩年了,沒見過這樣的臨時工。”

  “好了,林,別打岔。”通訊水晶中又傳來另一個聲音,更加沉穩,“分析師只是推測他們可能在那一區域,不過要是你有所發現的話,優先聯絡其他人。”

  “很棘手?但我聽說對方等級并不高。”青年一只手拿著通訊水晶,一只手拿著紙條,一邊向前走,一邊問道。

  “蒼之旅團你知道吧?”那個聲音說道。

  “那個青的公會?”

  “是,青不久之前去過依督斯,好像吃了不小虧。”

  “怎么回事?”

  “他沒說,當時直播的錄像也收回了。我們也去找了錄屏,但你知道錄屏的基本是他的死忠粉絲,可以說沒有找到有用的。”

  “也有說是原住民干的,蒼之旅團和其他公會在那一戰中損失了幾艘浮空艦。我想,他們無論如何也干不到這個。”

  “那可不一定,”青年說,“盲神笛卡。”

  “那是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安排,而且我聽說葉華也參與了。”

  “好吧,”青年點了點頭,“總而言之我會注意的。”

  “其他方面我都相信你,”那個聲音答道,“但這一次一定要細心一點。”

  黑發青年臉上微微露出尷尬的神色,“那都是小事而已。”

  “這位先生,”他立刻聽到有人在一旁叫他,“這是不是你的箱子?”

  青年微微一怔,回過頭去,看到不遠處一個個子矮矮的,有些可愛的小姑娘正向自己揮著手。

  她身邊還立著一個穿著厚厚的大衣的少年,少年面色有些蒼白,不過生得十分清秀,有些稚氣未脫的樣子。

  只是那道目光,總有些打不起精神,給人一種死魚眼的感覺。

  青年看到那邊那口大皮箱,越越看越是眼熟。

  那不是他的箱子么。

  他一拍腦門,差點把重要的東西給忘了,還好有人提醒。

  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

  “什么箱子?”通訊水晶中那個聲音問道。

  青年一邊關上水晶,一邊回答了一句:“和你們沒關系,我從外邊接的活兒。”

  水晶中傳來的聲音戛然而止,只留下兩個人在另一邊面面相覷。

  “這個家伙。”輕夜看著手中的水晶,搖了搖頭。

  塔恩巨樹之上,黑發的青年鄭重向艾小小道了謝。

  “還好遇上我們,”艾小小說道,“要不然你這口箱子可就丟了。”

  箱子在一旁別扭極了。

  當然他倒不是別扭稱呼的問題,而是不能把臉遮起來,總讓他渾身不自在,

  他只好微微側著臉,用一種藐視天地的眼神看著四周所有人。

  但事實上,也沒幾個人注意到他。除了幾位中年女士們,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美少年。

  但沒辦法,這是方鸻與羅昊的主意。大家經過一致討論之后,得出結論,他最好的偽裝就是把臉露出來,只有這樣,才能與通緝令上的形象大相徑庭。

  而箱子雖然平日里是一副中二少年的形象,但對于團長的建議還是言聽計從的。

  黑發的青年只好再一次向艾小小道謝:“謝謝了。”

  “不客氣,”艾小小說,“不過下次可要小心了。”

  他點了點頭,拎起那口巨大的皮箱子,才與兩人告別,然后順著方才問好的路,一路向升降機方向走去。

  升降機在塔恩的另一側,要經過奧西里斯之痕,大約走了十來分鐘左右,他便看到了幾座升降機平臺。

  只是還沒趕到升降梯外,就看到前方大門嘩一聲打開來,然后一眾衣甲鮮明的衛兵氣勢洶洶一擁而出,他們全副武裝,手持長戟正迎面走過去。

  青年側身一讓,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他一路走來已經經過了三四道關卡,奧倫澤這是出什么事情了,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

  ……

  艾小小看著那人走遠,才回過頭來有點好笑地說道:“那人可真有意思,和我差不多呢。”

  她比劃了一下,“……說起來有一次我差點也弄丟了這么大一口箱子,還好糖糖幫我找到了。那時候我和糖糖還不熟呢,但后來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我和你說,糖糖雖然嘴硬了一些,可是她人其實可好了。”

  箱子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

  不過艾小小絲毫沒察覺自己被嫌棄了,還一個勁兒說個沒完。

  直到羅昊在港務局辦完手續,來到兩人面前,“走吧,現在我們可以去船上了,塔塔小姐會在那邊等我們。”

  胖子把重重的盾往身上一扛,如此說道。

  重盾鐵衛士會在戰斗中穿兩層甲,最外層的是魔導爐供能的戰甲,但那東西既重又會時時刻刻消耗能量,因此他此刻只穿著里層的鏈甲。

  但說是內甲,其實差不多也是覆蓋全身,外加上鐵護足,也和中古世紀的重甲戰士差不多。

  鐵衛士是一個極端依賴于體能與耐力的職業。

  正因此,常人看起來沉重的大盾,在他手上和一片斗篷也差不多。

  對于他的話,艾小小點了點頭,而箱子自然也沒有什么意見。

  只是三人向著七海旅人號的方向走去時,出于一種謹慎人士、受迫害妄想癥的本能,羅昊下意識向四周看了一圈。

  而這驚鴻一瞥,便讓他看到了港口另一邊,正環繞著巨大的樹干而來的、衣甲鮮明的守衛們。

  羅昊不由回頭看了一眼七海旅人號所在的方向,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的預兆。

  他放下大盾,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你們看那些衛兵是不是沖我們來的?”

  艾小小有點云里霧里地回頭看去,但她怎么會看得懂那些衛兵的企圖。“怎么會,”她說,“我們不是不在那上面嗎?”

  “不,”羅昊搖了搖頭,“他們不是沖我們來的,是沖七海旅人號來的。我有不好的預感——”

  “不是,可他們怎么知道七海旅人號呀?”

  艾小小忽然之間張大了嘴巴,她看到衛兵們轉了一個彎兒,向著這條棧橋過來了。

  這條棧橋上雖然還有些不少大船停泊,七海旅人號也隱沒在一片桅桿之中,但看對方的意思——好像真是向著他們這個方向來的。

  箱子看到這一幕二話不說,將手往大衣下面一收,錚一聲拔出帝國之輝。

  羅昊看到這一幕差點沒被嚇個半死,趕忙一把按住這家伙的手,生生將劍按了回去。

  “你干什么,想找死?”他沒好氣道,“都到船上去,快一點。”

  箱子一愣,他雖然中二,但并不笨,抬起頭看了看那邊,很快明白過來,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一旁大船的桅桿上。

  他舉起手來,輕輕扯了一下手套,然后往那個方向一撥弄。大船上桅桿上掛著的纜索像是被一道無形的手推動了一下,一下脫落下來,撞在船舷邊上堆積的箱子上。

  箱子頓時翻滾而下,滾入碼頭上堆積如山的貨物之間,頃刻之間引起了多米諾骨牌一般的連鎖反應。

  碼頭上一時間天下大亂,那些衛兵也被散落的貨物與圍攏過來的人群擋在了棧橋另一頭。

  羅昊回過頭來,對箱子豎了一下大拇指。只是他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便聽到一聲嚴厲的質問從港口方向傳來:

  “誰在城市結界之內施展魔法?”

  那聲音不大,但充滿了威嚴,話音未落,棧橋那邊便打開幾道光門。

  光門之中,身穿藍色長袍的泰拉沃圖信徒從中跨步而出。

  “去船上,”羅昊當機立斷,把箱子與艾小小往前面一推,然后抄起手中的大盾一擋。

  那些穿著藍色服飾的泰拉沃圖信徒已經看到了他們,對方雖然是信眾,但就和信奉安卓瑪的秘術士、信奉安吉那的學者一樣,大多是魔導士。

  信徒們舉起法杖,向羅昊幾人一指,一股巨力撞在胖子的大盾之上,直接將他撞飛了出去。

  他向后滾了好幾圈,一直撞到一堆箱子上才停下來。

  “胖子!”艾小小嚇壞了,緊張地叫道。

  “媽的,能不能換個好聽點的稱呼,”羅昊欲哭無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全靠一身鏈甲,才沒受什么傷。

  他抬起頭看到泰拉沃圖的信徒與衛兵們已經越過翻倒的貨物,向這個方向追了過來。

  羅昊急中生智,將手中大盾貼著地面上,用力向前一推,盾牌立刻像是碟子一樣打著旋兒向那些人掃了過去。

  衛兵還好,走在前面的魔導士們措手不及,立刻被這稀奇古怪的攻擊方式弄得手忙腳亂。

  羅昊抓住機會,從地上一躍而起,向著七海旅人號狂奔而去。

  這時候箱子已經抓著塔塔小姐控制風船拋下來的軟梯,翻身上船。

  然后他再轉過身,一把抓住艾小小的手,再把這小姑娘也拽了上去。

  這時羅昊已到船下,箱子伸手一握,像是拎一口袋馬鈴薯一樣,把他生生從碼頭上拽起好幾米高,放到船上。

  “靠,”羅昊一落地,甚至來不及喘口氣,立刻說道,“艾小小,箱子,你們去魔導艙,立刻啟動魔導引擎——”

  箱子和艾小小一點頭,立刻轉身下了船艙。

  羅昊馬不停蹄沖向一邊,解開系在船舷上的繩索,然后大喊一聲:

  “塔塔小姐,起錨升帆!”

  ……

  方鸻有點意外地放下通訊水晶。

  沒想到藝術之爭公會那邊的效率還挺高,這才正午剛過,對方便已經發消息過來,說打算把土源晶按原價賣給他們。

  其實出了這檔子事情之后,他們完全可以嘗試再壓壓價,不過唐馨認為沒有必要,畢竟眼下他們的身份并不安全,不必節外生枝。

  方鸻自己倒是也認可這樣的說法,他在通訊水晶中向西里安道了謝,不過后者表示,應該道謝的是自己一方才對。

  和對方商量好什么時候交易,關上水晶,方鸻才長出了一口氣。

  來到奧倫澤以后諸事不順,不過總算辦成了一件事,而且是他們來到這里最主要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讓弗洛爾之裔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原來弗洛爾之裔對于藝術之爭這些本地自由公會當然也有想法,而那個叫做圖斯的家伙不過是他們早已收買好的暗線,但他們只是想借此教訓方鸻等人一下,想著天衣無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懷疑到內鬼身上去,結果沒想到會這么輕易就被揪了出來。

  那個圖斯眼下面臨著牢獄之災,為了爭取投資方的寬大處理,只能一五一十交代。

  這件事之后,弗洛爾之裔在當地得罪的可就不只是一個自由公會而已,還有在背后看上這家公會的投資者。

  雖然方鸻對這些人都沒什么好印象,但也樂得見他們互相不對付。

  “看起來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大貓人的聲音傳來,“就等圣女閣下的消息了。”

  “圣女閣下?”方鸻有點意外,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大貓人這么稱呼艾緹拉小姐了。

  但瑞德仍舊隨意答道,“白橡樹圣殿的守護人,獨角獸少女,艾梅雅的女兒們,不是圣女是什么?”

  方鸻知道艾梅雅的女兒們只是一個稱謂,其實與獨角獸少女是一個意思,指的是那些深得她所愛的德魯伊少女。

  不過讓他有點好笑的是,大貓人語調中充滿了對艾緹拉小姐的幽怨。

  因為發出大貓人聲音的,其實是一只正趴在窗臺上的花斑大貓。

  它如同灰寶石一樣的眼睛正看著眾人,用爪子捻了捻胡須。

  他早上為了出去探情報,差點落在一圈發春的母貓手上回不來,其間還有兩個貴族小姑娘要抓他回去當寵物,總之個中驚險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托了這奇特外形的福,倒是打聽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瑞德先生,你這個樣子會持續多久啊?”姬塔有點擔憂地問道。

  “七天,”瑞德嘆了口氣,”不要懷疑你們艾緹拉小姐的手藝,魔藥學也是德魯伊的本職。”

  坐在一邊的愛麗莎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不過正是這個時候,黑暗中的紅光亮了起來。

  巴金斯向眾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為了保險起見,他們與外人聯絡用的是艾小小的水晶,但艾小小不在這里,水晶自然也交給水手長保管。

  他打開水晶,一個有些焦急的聲音立刻從中傳來:

  “艾德,早上我副手來找過我,但是我當時不在家,是我仆人告訴我這件事的。”

  “我之前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你們的通緝令,才想到可能發生了什么……那個年輕人有些膽小,我擔心他干出什么錯事來,你們最好是小心一些,趕緊離開奧倫澤……”

  方鸻微微一怔,怎么也沒想到這當口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但他正要開口,忽然間自己的水晶也是一亮。

  羅昊緊張的聲音從中傳來:

  “艾德,快撤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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