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秋微微蹙眉。
她早就看出來陳江河狀態不對勁，生活之火正在逐漸黯淡。
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死去。
就算云千秋想要幫忙，都沒有任何角度能夠插手，甚至會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
“我相信他。”云千秋開口。
辛弘失笑：“你并非相信他，而是覺得自己幫不上忙，只能寄希望于陳江河突破極限。”
云千秋徹底沒了聲音。
這番話何嘗沒有說到她的心坎上？
辛弘太了解自己了。
“古往今來，能夠開創體系的天才少之又少，陳江河已經很不錯，能夠推演到這個地步。哪怕現在就死去，也可青史留名。”辛弘對陳江河的評價很高，可惜陳江河沒能開辟完整的體系，否則將來不可限量。
云千秋凝望陳江河。
心中升起古怪的情緒，不希望陳江河失敗。
彼時。
陳江河能感受到自身正在迅速衰老，甚至精準到每個細胞。
身上散發出來的腐臭味讓陳江河極度惶恐，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死去，可自己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
怎么能死在這兒？
陳江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靜靜感悟著這次蛻變。
那些黑色的黏液從他全身毛孔溢出，最終流入無心海之中，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一只游弋在海底的小蝦米被黑色黏液纏上，經過劇烈的掙扎之后逐漸平靜下來，若是有人在這兒的話，定會發現這只小蝦米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從最初的拇指大小成長為鯨魚大小，并且長出三頭六臂，極其英武不凡。
這頭大蝦眼睛變成漆黑，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黑色黏液賦予大蝦靈智，讓它開始對那座孤島充滿向往，并且朝著那座海島祭拜。
“偉大的創世神，您賦予了我修為，我愿終生祭祀您。”大蝦口吐人言，目光極為狂熱。
在方圓萬里的海域之內，還有不少類似的事情正在發生。
而這一切，陳江河都感應不到。
他如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小心翼翼維持著即將熄滅的生命燭火。
稍有不慎，就會羽化登仙。
當然，這只是死亡的體面說法，陳江河深知此點。
陳江河呼吸越來越艱難，丹田處的神火只剩下微弱的一縷而已，他腦海中開始閃過從出生到如今的一幕幕畫面，讓陳江河意識到自己可能真要死了，開辟全新的修行體系不是簡單的事情，難怪這么多年來修行體系始終不變。
“當我意識到這點，已經很晚了。”陳江河喃喃。
“這次沒有人能夠救我，我需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云千秋心中的弦忽然緊繃。
無心海面上的風驟然停止，生怕吹滅陳江河的生命燭火。
然而——
她最不愿看見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陳江河氣絕、生命火光熄滅。
更加濃郁的腐朽氣息鋪天蓋地散開，云千秋渾身變得僵硬。
愿意為陳江河會是她的同路人，卻不料只是過客而已，陳江河還如此年輕就逝去。
未免有些可惜！
更令云千秋不知所措的是，她不知道如何跟陳知白交代。
雖說陳知白不是她真正的師尊，但在面對陳知白的時候，云千秋總覺得陳知白身上有一股與師尊類似的氣質。
令她下意識在陳知白面前低頭。
辛弘幽幽長嘆，搖頭說道：“陳江河太心急了，就算不開辟新的修行體系，也絕對有實力與我們比肩。”
但——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陳江河已死！
生命不可重來。
“你替他收尸吧，我不會阻撓。”辛弘開口。
云千秋一步跨出，下一瞬就已經出現在孤島之上，陳江河的身旁。
看著陳江河已經腐朽的軀體，云千秋心中升起些許悲傷，伸出手想要輕拂陳江河的臉蛋。
辛弘見狀，沒有上前打擾，默默轉身離開。
才走出不遠，辛弘心有所感抬手一攝，眼前的虛空瞬間出現了一頭大蝦、一只烏龜、一頭鯊魚、一條海蛇以及一只大螃蟹。
這五頭生物長得奇形怪狀，身上散發出濃郁的腐朽氣息。
辛弘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五頭生靈，皺眉疑惑道：“它們身上的氣息為何如此純粹？竟有初始純血的氣息。”
在無心海中，初始純血往往都是天才。
最主要的特征是這些生靈體內的氣息濃郁得嚇人，修行起來一日千里。
這么多年來，北庭只出過兩位初始種。
其中一位就是北天王。
如今一下子遇到五個初始種，讓北天王心頭覺得不對勁。
“莫非這是天降祥瑞？”北天王喃喃。
收起這些思緒，北天王認為這是上天賜予的寶物，便對這五個初始種說道：“吾乃北庭天王，爾等是否愿意拜我為師？”
大蝦納頭就拜，聲稱愿意忠誠于北庭。
其余四頭生物有樣學樣，讓北天王心情暢快，沒想到這次竟然收獲頗豐。
幾人離去。
云千秋仍然矗立在海島上，看著陳江河腐朽的尸體。
濃郁的腐爛氣息讓云千秋感到不適，卻沒有顯露出任何不悅與嫌棄的模樣，就這么站在陳江河的尸體旁邊。
“這就死了么？”云千秋喃喃。
按照慣例，每當她說完一句話，陳江河就會迅速回應。
云千秋等了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時辰，陳江河都沒有回應。
陳江河大概、的確是死了吧。
云千秋輕嘆。
陳江河的音容猶在眼前，而今一下子死去，反而讓云千秋有股說不上來的難受。
這是難以言喻的悲傷。
“我帶你回家。”云千秋輕聲說道。
在觸碰到陳江河肉身之時，云千秋面露異色，發現陳江河死后的肉身極其堅硬，宛如仙金打造而成。
即便是云千秋，都不認為她能摧毀陳江河肉身。
“身死而肉身不滅，將其葬在靈氣充沛的地方，萬年之后是否會誕生靈智？”云千秋思忖。
只是萬年之后誕生的靈智，還是陳江河么？
云千秋思慮再三，覺得陳江河的狀態有些怪異，于是打算再等一段時間觀察是否有異樣。
春去秋來，酷暑嚴寒。
如此過去了三年。
云千秋在這座孤島上修了座草屋，而陳江河的肉身就在草屋的不遠處。
孤島的其他地方已經長滿荒草，唯獨陳江河肉身所在之地、方圓五里寸草不生。
云千秋早已認清楚現實，認為陳江河不可能死而復生了，她打算帶著陳江河的尸身前往另外一個世界，將其埋葬在靈氣最為充沛的地方。
至于將來會發生什么事情，只有天知道。
到了下定決心的這日，云千秋從草屋中走出，來到陳江河肉身面前。
三年過去，陳江河尸體不腐不朽。
云千秋正要動手帶走陳江河的尸體，卻發現陳江河肉身似乎發生了些許變化，與之前相比起來沒有那么干枯，反而多了些許血色。
目光落在陳江河滿頭白發之上。
云千秋驚喜發現，白發之中長出了幾根黑發，只是陳江河依舊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更沒有心跳。
“事有轉機？”云千秋不確定。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測，云千秋沒有觸碰陳江河肉身，繼續讓時間流逝靜觀變化。
又是一年過去。
云千秋再次來到陳江河尸身面前。
陳江河的滿頭白發中已有十分之一變成黑色，他干枯的肉身逐漸充盈，血色越來越明顯。
這給云千秋帶來極大的鼓舞。
讓她有了等待下去的信念。
時間一如既往流逝，不會停下片刻等待旅途上的行人，更不會憐憫眾生。
云千秋看著陳江河的滿頭黑發，暗道已經過去了三十個年頭，陳江河的生命火光還沒有復燃的跡象。
可為什么……
陳江河的肉身已經恢復如初？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更加無法解釋。
只是隱隱覺得，陳江河正在渡劫，若是能夠渡過這次劫難，將來天高海闊。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云千秋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云千秋下意識抬頭望天。
那是……
濃密陰沉的劫云！
云千秋可以肯定，雷劫不是沖自己二來。
那么只有可能是奔陳江河而來。
這讓云千秋心中忍不住欣喜，是否意味著陳江河并沒有死去，而是在渡另類雷劫？
轟隆隆！
頭頂的劫云規模越來越大，便是連云千秋都覺得有些過分。
比起她曾經晉升渡劫時的劫云大了十倍不止！
云千秋心念一動，身形從原地消失不見。雷劫即將落下，云千秋若是繼續待在原地，會牽引下更恐怖的雷劫。
萬里之外。
云千秋臉色仍然凝重。
頭頂劫云的規模還在擴大，恐怖的雷弧在劫云之中游走。
“怎么還在擴大？”云千秋皺眉。
擔心陳江河撐不過第一道劫雷就變成飛灰。
云千秋不斷倒退，竟一下子退到百萬里之外，而且劫云的直徑還在擴大。
北洲。
天極宗老祖等五位渡劫境強者從閉關中醒來。
幾人碰頭，望向無心海上空不斷擴張的雷劫，當真如世界末日。
荀夢駭然，沉吟道：“這是誰在渡劫？莫非是北冥在渡么？”
尹澤臉色凝重無比，搖頭說道：“諸位覺得，這像是渡劫境的雷劫么？我等渡劫之時，都沒有這么浩大的聲勢吧？”
眾人聞言微微吃驚。
這么說來，莫非是北天王在渡劫，沖擊渡劫十重天？
“若真是如此，咱們北洲的末日到了，十重天之后可稱之為帝！”天極宗老祖開口。
原本中洲也有三帝，與無心海抗衡。
如果這時候北天王晉升為帝，那么昆侖界與無心海的高端戰力平衡將會被打破，會是整個昆侖界的末日。
“不對！”萬壽皺眉。
迎上四人凝重的目光，萬壽沉吟道：“我沒有感受到黑族的氣息，不像是北天王渡劫。”
說來說去，只剩下最后一種可能。
陳江河在渡劫！
厲陽輝倒吸涼氣，滿臉震驚說道：“若真是北冥渡劫，未免有些可怕了。我等晉升渡劫之時，哪有這么可怕的劫云？而且，劫云的規模還在擴張，跟天王突破十重天差不多了！”
眾人默然。
回想起他們加入北洲時遭受的白眼以及嘲諷，現在看來多半是值得的。
天極宗老祖負手而立，“希望他能渡過此劫……”
北庭。
最先感應到雷劫氣息的是北天王辛弘。
他從宮殿之中抬頭，視線越過宮殿的屋頂以及漆黑隔絕光芒的海水層，‘看見’了正在迅速擴張的劫云。
劫云規模甚至比北庭占據的面積還大！
要知道黑族五大王庭雖然龐大，但占據無心海的面積充其量不過百分之五而已。
“師尊，有人渡劫！”雨蒼匆忙出現。
北天王收回目光，詢問弟子何人正在渡劫，雨蒼遲疑道：“弟子感應不到，神念一進入劫云范圍就被屏蔽。”
若是強行查探，會被雷劫視為挑釁！
雨蒼頓了頓之后又說道：“只怕是天王強者正在渡劫，否則無法解釋。”
北天王這張萬年來不會有太多表情波動的臉孔添了幾分愁緒。
莫非是云千秋在渡劫？
若是讓云千秋突破至十重天，那么北庭就有危險了。
“我去看看。”北天王說道。
雨蒼想要跟上，北天王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并且在雨蒼的腦海里留下一句話——
“你留在北庭坐鎮，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
北天王來到劫云外圍。
看見云千秋這道遺世獨立的倩影，辛弘表情發生微妙的變化。
開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言外之意——
云千秋應該在劫云之下。
“非我渡劫。”云千秋知道辛弘想問什么。
辛弘臉色發生明顯的變化。
不是云千秋，那只能是……
“陳江河。”云千秋嘴里吐出三個字，回答了辛弘心中疑惑。
辛弘臉色發生第三次大變，失聲道：“怎么會是他？他不是已經死了么？”
云千秋沒有回答。
辛弘漸漸冷靜下來，陳江河正在渡劫意味著三十年前并沒有死，不管他有再多的疑惑，事情都已經發生。
“他是在渡什么雷劫？”辛弘詢問。
“這不像是晉升渡劫境的雷劫，更像是打破極境晉升到帝級的雷劫。”
云千秋沉默不語。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連她都不知道陳江河的雷劫為何這么恐怖。
尋常人的渡劫境雷劫與他相比起來簡直就是過家家。
辛弘抬頭。
他發誓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雷劫。
天知道陳江河渡完劫之后會有多強？
“我后悔了，當初應該捏死他的，就不會有今天的麻煩了。”辛弘幽幽嘆道。
云千秋在別人面前始終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輕描淡寫說道：“有我在，你殺不死他。”
辛弘沒了聲兒。
云千秋確實有資格說這句話。
現在他一邊希望陳江河渡劫失敗，一邊又期待陳江河渡劫成功，想見識見識陳江河到底有多強。
真是矛盾的心理。
在北洲震動之際，遠在中洲的修士與黑族也后知后覺，駭然望向北邊的天空。
這是整個昆侖界都為之震驚的一日。
也是注定會載入史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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