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57章 安葬
  榮箏沒有急著做出選擇。

  她先問自己尚有多少年月能活。

  陶眠實話實說,并不欺瞞。

  “你身體里被埋了蠱蟲,若是不過度消耗靈力,能活到五十五歲。”

  “如何稱得上‘過度消耗’?”

  “好比是露天放置的一缸水。晨間取一瓢,夜里再續上。你若僅僅日常克制地修習,自然無大礙。

  但如果,你要與人廝殺、斗法、復仇,短時間內快速抽空缸里的水,又續不及,那么壽命就要短上幾載。”

  “幾載?”

  “二十載。”

  陶眠說話時,眼珠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面前的弟子,觀察她細微的神情。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這么苦大仇深的身世背景,不復仇,似乎不大可能。

  他的前幾位徒弟都走上了相似的路,至于小花,也……

  “我選擇活到五十五歲。”

  “?”

  陶眠一呆,好似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作出此種回答。

  但榮箏的語氣堅定。

  “我要活到五十五歲。”

  “你不復……莫非你的心中沒有執念?”

  “難道唯獨心有執念之人,方可入此山門么?”

  榮箏笑著反問仙人。

  她的聲音波瀾不起,平靜和緩,仿佛真的不計較過往前塵,往事如煙散。

  但仙人不敢輕信。

  “你……你們一個個當初上山的時候,說得都蠻動聽,”他嘴角下撇,“等到時機成熟,總歸是要離開此地,攔都攔不住。”

  “小陶你這口吻可太哀怨了呀,怎么,難道師兄師姐們騙身騙心?”

  “……那倒不至于。也罷,既然這是你的抉擇,為師便不置喙多言。不過該教的還是要教,你酌情學。”

  陶眠從袖子里掏出兩本功法,拍拍土。

  “小花,聽好了。為師要傳給你的第一本絕世劍法,名為‘焚玉’。”

  “師父這個我會。”

  “你要……你說什么?”

  “我會。”

  陶眠后面的話猝然卡頓,憋在喉嚨里。

  五徒弟的眼睛眨啊眨。

  “你……會得好啊,你把師父整不會了。”

  榮箏嘿嘿憨笑,她說她沒別的本事,就會這么一套劍法。

  陶眠心里一琢磨,估計是她之前在浮沉閣就習得的。

  既然徒弟自己會,不明白金手指為何還要讓他教。

  莫非良心發現,打算給他減輕點兒教徒壓力?

  陶眠有片刻的胡思亂想,但榮箏能自學成才,是件好事。

  “那你看看另一本會不會?”

  他趕忙把手中剩下的書冊塞給榮箏。

  “《通幽術》?這是何術?沒聽過欸。”榮箏把那本薄薄的冊子翻來翻去,想要看出什么名堂來。

  “是通靈招魂之術。習得此術,你就可以溝通此岸和彼岸,差使鬼影亡魂。當然,也可見到故去的人。”

  聽過他的解釋,榮箏眼前一亮。

  “什么故人都能見嗎?”

  陶眠搖頭。

  “轉世之人、魂魄不全者、還有陰曹里面位高權重的官,均不可見。”

  “噢,”榮箏點點頭。相比于詩書,她對功法的領悟能力簡直是另一個境界,“也就是說,撞運氣看緣分?”

  “可以這么講。”

  榮箏掂量著手中的功法,唉呀一聲。

  “那師父你豈不是能見到師兄師姐他們?你們半夜睡不著湊一桌打麻將?”

  “只能說,為師也是第一次見這本秘籍。”

  “那師父要不你學會了,再教我?”

  “你會了,師父便會了。”

  “……”榮箏不解,“這是啥道理呢?”

  “天意如此。”

  陶眠算是掌握了訣竅,解釋不通都歸為天意。

  榮箏晃了晃腦袋。

  “哪里有徒弟反過來教師父的?這樣吧,師父我們一并琢磨琢磨。”

  她翻開秘籍的第一頁。

  “欲習此術,須得與鬼魂共室,參悟天機。”

  榮箏邊看邊讀出聲音。

  “師父,咱這桃花山,有鬼魂嗎?”

  “桃花山仙氣盈沛,怎會有鬼?”

  “那豈不是無法修煉,可惜可惜。”

  “徒弟,”陶眠莫名有些遲疑,遺憾的是低頭的榮箏并未瞧見他臉上的表情,“你真的要練這本功法?”

  “來都來了。況且學會了能差遣鬼魂,多妙的一件事。”

  “這樣吧,”陶眠一咬牙,仿佛做了什么重大決定,“既然你想學,師父帶你離山,找個鬧鬼的地方。”

  “小陶你別勉強啊,我也不是非學不可。”

  “不勉強。師父有師父的人脈。待把你三師姐和四師兄安葬好,我們即日啟程。”

  陶眠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他先帶著榮箏,把流雪和隨煙的墳墓修葺好。

  正如流雪在信中所言,她拜托榮箏把自己和弟弟的遺體帶回梨花村。

  而榮箏不負所托,完成了三師姐交代給她的事宜。

  留給陶眠的只有一封信。

  “師兄師姐的都被我請回梨花村了,小陶,我們還要葬什么呀?”

  榮箏對此不解。

  陶眠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提到了另外兩位弟子。

  “嚴格來講,桃花山的這幾座墳,只有你的二師姐陸遠笛真正葬于此地。”

  “那大師兄……”

  “顧園的墓穴里,只有他留在桃花山的遺物。”

  榮箏“啊”了一句,好似出乎意料。

  “小陶難道沒有把那些遺物留在外面么?那可都是很珍貴的回憶啊。”

  陶眠與徒弟閑聊的同時,手中的活計也沒有放下。

  他把楚流雪和楚隨煙的幾件衣物、木簪玉佩,還有兒時的老虎布偶、三四根不知道什么時候攢下來的糖葫蘆簽兒……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依次擺放在穴坑中。

  “起初我也是這般想法,留那么幾件東西在道觀里,睹物思人。”

  榮箏連連點頭。

  “對啊對啊,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但是顧園亡故后,我看著屋子里他留下的那些生活過的痕跡就傷懷。見了木盆也哭,見了小花瓶也哭,見了他使過的菜刀劈柴刀也哭。日日悲慟,夜夜哀切,某天清晨起來頓感自身從內到外都要干涸了,心想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痛下決心,把顧園的影子從觀中抹去,全部埋到這里。

  這樣,我便只須在每年祭日和清明,痛痛快快地哭兩場,也不至于憂思過重,害得自己勞頓。

  后來這習慣保留了下來,每個弟子故去后,我都這樣做,輕車熟路了。”

  仙人陳述著過往的經歷記憶,終于,把兩姐弟的遺物全部安放。

  榮箏默默上前,幫他填土。

  她幫了一會兒忙,偷覷仙人的面容。見對方沒有過度的悲傷,才小心地問。

  “小陶現在好像變得能平靜地做這些事……唉呀,我不是說你對三師姐和四師兄沒感情,我不太會說話。算了……我還是不多嘴了。”

  榮箏悻悻低頭,卻聽見仙人在對面輕語。

  “不必多慮,在我面前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師父不會對你約束許多。”

  隨后又是一聲輕嘆。

  “變得平靜么?歲月待我,都講不清,是苛刻還是仁慈了。”

  他感喟一句,利落地起身,拍掉手中的塵土。

  “好了,事不宜遲。師父這就帶你下山,見見我的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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