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時間，趙小月將尤駿等人的尸體一具具的搬到了縣衙內，然后施展了一種專門封存尸體，保證其不會繼續腐化的術法。
腐爛的味道消散，趙小月看著那一具具尸體，沉默不語。
付仁怕他太過傷心，于是上前輕拍他的肩膀，開口將他的注意力轉移。
“之前尤兄說的鎮靈碑文，你知道是什么嗎？”
趙小月點頭，沒有回頭地道：“凡入鎮靈使者，都需要去鎮靈祠，誦鎮靈碑文，以表己志。”
“鎮靈祠？”付仁挑眉。
“那里有著無數靈牌存在，這次回去，尤大人和鐵山哥他們的名字也會出現在里面。”
付仁微微頷首，原來是靈堂。
“鎮靈碑就在那里面，上面寫的是鎮靈司創建之始，第一位鎮靈使曾經說過的話。”
趙小月接著開口，付仁卻是多有疑惑。
雖然有些不應該開口，但他卻很想知道為什么尤駿他們心中竟然會有如此強烈的信念存在。
到底是什么在支撐著他們。
趙小月側目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先生沒去過鎮靈祠，總使大人和邱大人應該也沒跟你說過那些事，所以先生不解鐵山哥他們為何如此決絕赴死也能理解。”
“哪些事？”付仁疑惑。
“鎮靈司創建一千九百余年，無論十二國還是上三朝皆有設立。”
“單說武國，每年死去的鎮靈使便有三百之數，幾乎每天都會有鎮靈使亡故。”
隨著趙小月的聲音落下，付仁眉頭一皺。
鎮靈使可都是修行者，每年竟然都會死去三百多人？
武國鎮靈司記錄在冊的鎮靈使一共五千多人，按這么算的話，那豈不是十多年的時間就基本上死完了？
“有人離開，自然就會有人加入，而這些加入的人，其實大多都是曾經被鎮靈使相救過孤兒。”
趙小月目光怔怔：“鐵山哥是，尤大人是，我也是。”
“我們的父母、親人，都死在了妖邪手下，自那之后鎮靈司便成了我們的又一個家，斬妖除魔，不再讓我們經歷過的事情重演便成了我們的一生所求。”
說著，付仁發現眼前的黝黑少年忽然自嘲笑了一聲，隨后才接著開口。
“該慶幸的是，我和鐵山哥他們都有根骨，于是就自愿加入鎮靈司，由總使大人親自傳道，打通經脈引導修行。”
“而其他那些因為妖邪為禍而失去家園以及親人的人……”
趙小月的眸光黯淡了幾分，有些不忍。
他不說，付仁其實也能猜得到那些人的下場如何。
不是死于天災人禍，便是四處流浪，或是又死于妖邪之手，更有甚者也許不愿獨活，選擇了自我了斷。
只有像是趙小月這種有修行根骨的，才有機會成為鎮靈使。
他們的家園、親人，盡皆被妖邪所滅，所以他們對于妖邪的痛恨之心自然尤為強烈。
“也許是因為先生與我們不同，所以總使大人才沒有帶先生去鎮靈祠。”
趙小月恢復情緒，看向了身旁道：“等血妖的事情結束，總司那邊也會派人來蒼梧縣安頓這些民眾，并且從其中挑選出一些已經家破人亡且有根骨的孤兒，問他們要不要加入鎮靈司。”
付仁默然不語。
這一刻，他理解了為什么尤駿等一眾鎮靈使的信念竟然如此強烈了。
這般信念，是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是不可磨滅的。
他們的信念只會越來越強烈，最終化作祠堂內那一方方冰冷的牌位，化作那一個個冰冷的名字。
這，便是鎮靈司。
“入吾鎮靈司，當為天下先，不求好死，但求心安，一心為百姓善，一力平妖邪亂……”
在付仁沉默的時候，一旁的趙小月忽然喃喃開口，失神地又一次念起了鎮靈碑文。
念著念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后來什么也聽不見。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了起來，害怕自己以后也會做出如尤大人他們那般誓言相違的事情，那比單純的死在妖邪手下更令他無法接受。
而就在他內心陷入一團團迷霧當中時，溫和卻有力的男子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將他未曾念完的鎮靈碑文續了上去。
“千秋鎮靈、萬代斬妖。天下不平，鎮靈不滅。妖邪不盡，鎮靈不絕！”
付仁微微抬頭，一字一字的念著這些話，心中的某一根弦隱被觸動。
這一詞一句仿佛已經不再是簡單的話語，而是凝聚了無數前赴后繼、視死如歸的鎮靈使之意志般活了過來。
趙小月一愣，隨后詫異地看向了身旁穿著白衫一身書卷氣的青年。
“先生……”
付仁與他四目相對，神色溫和、語重心長地開口。
“雖然我未曾有過你們那般經歷，我也沒有對妖邪痛恨入骨，但我知曉世間所有的惡帶來的苦痛，我見過難民流離、見過骨肉池林，也深知這天下不平、不公、不正。”
“在我眼中，那些草菅人命、將普通人視如牲畜玩弄股掌的權貴、強者，與那些妖邪并無區別。”
付仁目光悠遠，緩緩接著開口。
“所以我來了京城，一如你入了鎮靈司，我清的是惡，你斬的是妖。”
“天下無妖卻仍可有惡人橫生，致使下人失所、餓殍遍野。”
他低眉看向了面前的黝黑少年，語氣深沉。
“鎮靈司素來不摻和朝政，只以斬盡天下所有妖邪為任，這本沒有錯，但妖分好壞，人也分善惡，所以我覺得鎮靈司斬的不該是妖，而是惡。”
“可妖邪又何來的善？”
趙小月開口反駁，顯然不認同這個觀點。
付仁微微搖頭，“如今妖心現世，人亦可化妖，但若能保持本心不與惡作友，而憑己力為善濟世，那樣的化妖之人，你覺得該斬否？”
“亦或者說，如有一日我化為了妖邪卻未迷失本心，你可會斬我？”
“先生怎么會……”
“你只回答我斬與不斬？”
趙小月一愣，隨后搖了搖頭。
“先生仁善，哪怕是化了妖亦不可能作惡，小月不斬。”
付仁繼續開口道：“所以鎮靈司所行之事不該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斬妖衛道，而是除惡務盡。”
趙小月沉默，緊皺眉頭想了許久，最終深深朝著付仁抱拳鞠躬。
“小月受教了。”
“你應該很有天賦，將來至少也能成為一隊旗使，我希望你能帶領鎮靈司走向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小月明白。”
趙小月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
見狀，付仁欣慰點頭，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后轉身離去。
其實他這番話除了是開導趙小月，讓他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之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如果鎮靈司真的能因為這少年而有所改變，那假如有一天小草的秘密傳開，至少能避免鎮靈司這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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