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仁微微抬手虛壓，頓時那些呼喊聲便是停了下來，他微笑著開口。
“若是日后再有人仗勢欺壓你們，你們盡管找張大人，找書院為你們出頭，書院為你們撐腰！”
此言落下，在場又是一陣激動歡呼。
而一旁的袁公公見到這一幕雙目微瞇了起來，看了一眼付仁，又看了一眼武極，目光閃爍，心中略有贊嘆。
這一造勢手段，著實妙哉。
既維護了書院以及自身的威嚴，又收攏了民心，而且還順勢敲打了一番那些仗著議罪銀之制越發囂張的官宦子弟，可謂是一石三鳥之舉。
將六皇子送入對方門下教導，也許過些年當真能夠還給皇室一個截然不同的六皇子！
“都散了吧。”
張懷春高聲開口，驅散了眾人，隨后也帶著一眾衙役與付仁告辭離開。
“既然圣旨官印皆已送到，那老奴便先回宮復命了，就此告辭。”
袁公公也沒有久留，跟付仁客套了幾句便離開此處。
那些禁衛也散去大半，只留下了兩個人跟在武極身后。
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付仁才轉頭向著那邊賣糖人的老者走去。
而旁邊的小草抱著官袍等物也跟著他走了過去，因為東西比較多，她幾乎是牢牢抱在懷里，昂著小腦袋看路，行動顯得多有些笨拙乖巧。
武極則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丫頭。
“草民多謝付大人仗義之恩！”
眼看付仁走到自己身前，那老者眼含熱淚，當即作勢就要跪下去磕頭，卻被一雙溫厚有力的手掌托住，同時傳來的還有男子和善的聲音。
“老伯言重了，剛才沒顧得上詢問，您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勞煩大人掛心了。”
老者連連搖頭，感動地都快說不出話來，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將手里的錢袋遞了出去。
“先生，這些錢還給您，草民不敢收。”
付仁卻是笑著將錢袋又推回了他的掌中，收緊他的五指道：“老伯，既然說了是賠償給您的，那這些自然就都是您的，不用不敢收。”
“草民萬萬不敢，還請大人收回去。”
老者卻是搖頭不已，說什么也不敢收這一袋錢。
見他如此模樣，付仁佯裝生氣道：“我讓你收著就收著，哪有什么敢不敢的。”
“這……”
老者遲疑，隨后才點了點頭，“那草民就斗膽收下，多謝大人！”
付仁含笑點頭：“付某還有事在身，便不多留了，老伯好生保重，若有什么難處，盡管去付府或是衙門找張大人。”
“誒，好！”
老者激動點頭，聲音顫抖。
武洛云看著這一幕，明凈的眼眸異彩連連，睫毛輕顫，不由得又想起了付仁曾經與自己說過的那一番想改變這個世道的話語。
而武極對這些都沒什么感觸，只是好奇地伸手去摸小草頭上頂著的兩個丸子頭，惹得后者不住的皺眉，卻又騰不出手來去撥開前者的手。
“走吧。”
付仁回頭輕聲開口，隨后帶著幾人漸行漸遠。
老者始終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后緊攥著手中沉甸甸的錢袋，眼中滿是感激與崇敬。
他向著付仁離開的方向雙膝彎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轉身離開。
……
街道上，付仁領著眾人一路向書院的方向走。
武極不由有些不解地開口詢問：“先生為何要放了那個惡婦，直接殺了不好嗎？”
付仁看了他一眼，隨后又將目光放到了小草那邊道：“小草，你知道先生為什么要放了她嗎？”
小草從一堆物件里抬起頭，好看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地道：“殺了她對先生沒有好處，放了她對先生有好處。”
“什么好處？”付仁目露笑意。
“嗯……”小草思考了一下，隨后開口。
“殺了她就是與太醫院院使交惡，后者常在宮中來往，關系繁多，對先生不利。放了她也是賣院使一個人情，日后在宮中行走也能方便不少。”
“而且先生的目的不是殺人，只是想借此敲打一下那些利用議罪銀之制為惡者而已，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再殺她只會讓人覺得先生性格殘暴，與他們同屬一丘之貉。”
武洛云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小草，沒想到她心思竟然如此細膩，能想到這么多東西。
付仁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聲問道：“還有嗎？”
小草秀眉微皺，用力思考卻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只得搖了搖頭。
“小草愚昧，想不到其他的了。”
“很好。”
她能說出這些，付仁已經很滿意了，寵溺地摸了摸她的秀發，將她懷中的東西接過后遞給了武極身后的禁衛，同時開口。
“但你說的只是現下，而非長遠。”
付仁將目光看向了武極，輕聲道：“這也是我給六殿下上的第一課。”
“第一課？”
武極一愣，一臉的茫然。
什么時候上課了，他怎么不知道？
“殿下覺得適才那些圍觀者為何會高呼付某的名字？”
“還能是什么，當然是因為先生現在是四品東閣學士，權勢大唄！”
武極聽了他的問題，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胸脯開口。
他在宮內的時候天天都有人跪地喊他六殿下，對于這場面早就司空見慣了。
“非也。”
付仁搖頭，惹得武極眉頭一皺，目露疑惑之色。
“那是什么？”
“是因為他們尊敬我，所以才發自內心的想通過這個方式來表達對我的敬意。”
“尊敬？”
武極還是有些疑惑，宮中的人也都很尊敬自己啊，那還不是因為自己身為六皇子，他們不敢不尊敬嗎？
付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接著開口道。
“我想問殿下，假如有一日殿下沒了皇子身份，那些尊敬你的人是否會依舊尊敬你？”
武極一愣，隨后眉頭緊皺了起來。
失去皇子身份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但此刻對方發問，他還是試著想了一下。
但這一想，卻是令他一時有些語塞了起來。
以自己在宮內的作風，要是沒了皇子身份，只怕那些宮女內侍們一個個都恨不得將自己活生生打死吧？
“古人云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我于百姓以善待換來的尊敬，哪怕我不再是書院先生、東閣學士，百姓于我將依舊尊敬。”
“而若我于百姓以打罵換來的尊敬，那將來若是我失勢，他們自然也將還踩我一足。”
付仁話語微頓，看向了武極輕聲詢問。
“殿下可明白？”
少年眉宇緊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似乎是在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曾經不是沒有先生跟他說過類似的道理，但他根本就沒聽進去，反而以對方忤逆之罪將其拉下去重重責罰。
而只有付仁之前展現出來的那令他折服的學識，他此刻才愿意去深究細想其中道理。
付仁看著少年思考的模樣，微微頷首。
幾番相處下來他也知道武極其實就只是個性格頑劣的孩童而已，雖然先前行事頗為惡毒，但也是因為身在宮中，耳濡目染之下才成了這般德行。
畢竟他在宮中聽到最多的，無非就是誰誰犯了事被斬首，誰誰又觸怒龍顏，被處于絞刑車裂。
從小不諳人事又無人好生教導的他，又怎么可能樹立起正確的三觀？
不讓他靜下心來聽自己的話，那說再多都是空的，他根本不會去思考。
所以不如剛好借著今日之事給他上第一課，慢慢矯正他畸形的三觀。
國是千萬人之國，而非一人之國。
只有三觀正了，行事才正，治國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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