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繡南枝 > 第六百七十九章 抓不住的月光
  外頭飄著小雪,陽光從半掩的窗戶照進來,打在地上,看起來冷冰冰的。

  她一步步走過去,走到蕭瑜的病榻前,就那么站著,凝視垂死之際的蕭瑜。

  她想不明白……

  為何蕭瑜如此自私的一個人,會為了救君曜而生死一線……

  可饒是她再想不明白,鐵錚錚的事情擺在眼前,蕭瑜確實為了君曜出生入死,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

  子桑懷玉正在給蕭瑜施針。

  洛云崖忙前忙后道:“太子殿下生機微弱,或許有相熟之人,在他耳畔說幾句話,喚醒他的生存意識會好很多。我去把洛城叫來——”

  “不必了。”蘇南枝打斷洛云崖。

  若論相熟之人,前世今生,又有誰比蘇南枝能了解蕭瑜呢?又有誰,能比蘇南枝蕭瑜更熟?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使二人糾葛不清。

  蘇南枝重生了。

  蕭瑜也重生了。

  只不過蘇南枝是重生在蘇家剛好落難后,而蕭瑜是重生在宮變之后。

  蘇南枝重生后是為了挽救家族危亡,而蕭瑜重生到無可挽回之地,是來贖罪。

  其實蘇南枝不知道說什么,她接過洛云崖遞來的藥碗,一勺勺吹涼,喂昏迷不醒的蕭瑜喝藥,說道:“蕭瑜,若你能聽見我說話,便醒過來活下去吧。”

  “過往恩怨都一筆勾銷,即是和解,也是釋然。”

  蘇南枝喂他喝完藥后,放下藥碗,唇角緩緩撇開極小的弧度:“君曜之事,我得謝謝你,醒過來,我請你喝酒。”

  不知怎的,往事浮生全在蘇南枝腦海里滾了一遍,她眸眼深深,淡笑道:“原諒一個人很難,但我現在,原諒你了。”

  “你聽到了嗎?我原諒你了。這話我只說一遍,你若醒不過來,沒聽見,日后我就不會再說了。”

  蘇南枝捏著帕子,為他擦去嘴角溢出來的藥汁時,指尖無意劃過蕭瑜的鼻尖,氣息微弱的幾乎沒有……

  子桑懷玉忙得額頭滿是汗水,扎完最后一根時說道:

  “他本是命斷之象,我給他服下了救魂丹,該做的已經做了,一個時辰內,若是能醒便無礙,若是醒不過來,便讓他下屬去打一副頂好的棺材,抬回大慶葬了吧。”

  “我能做什么?”蘇南枝問。

  “說些刺激他的話,刺激他的生存意識。”

  子桑懷玉抬袖擦了擦額前的汗,在藥爐里續上藥材,藥爐煙霧裊裊交織攀升,屋內頓時蔓延開微苦的氣息。

  洛云崖和子桑懷玉忙活了快兩個時辰,也累了,一同走出房間,合上了房門。

  屋內。

  蘇南枝坐在病榻前的木椅上,與蕭瑜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既能讓蕭瑜聽到說話,又不會離得太近,失了分寸禮節。

  她舌尖打結,磕巴了一下,才緩緩平靜道:“瑜、瑜哥哥。”

  她發現她喚兒時對蕭瑜的稱呼時,蕭瑜的睫毛顫了一下。

  蘇南枝便知道,這是蕭瑜想聽的話,是能刺激蕭瑜醒來的關鍵,她握拳輕咳了聲,垂眸,逐漸陷入回憶:

  “瑜哥哥……今日我們拋卻往日愛恨情仇糾葛,像小時候剛見面那樣。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們在雪地里打雪仗,你怕我染了風寒,每回都在雪地里把火燒得旺旺的。”

  “有一回我犯了哮喘,你為我熬補湯,那會兒……你才十三,境況并不好,仍是人人可欺的冷宮棄子,出行并無奴仆闊車。”

  “你便將攢了好久的銀子拿去買人參雪蓮,為我熬補湯,可因著沒有馬車,你在寒夜走了四十里地,將一蠱補湯裹在衣服里暖著,等到尚書府時,你渾身冰冷,卻唯獨湯是熱的。”

  “你走了一夜的雪路,只為了讓我起床便能喝到熱湯。”

  提至此處,那些久遠的浮生往事宛若外頭洋洋灑灑的雪沫,鋪天蓋地般帶著久違的溫涼之感侵襲而來。

  這是蘇南枝多年來,第一次回頭去看她與蕭瑜的兒時經歷。

  就好比先吃了糖霜,再吃黃連,嘴里全是苦,早就把那點點微末的甜忘了,故而多年之后,很難想起從前吃過糖霜。

  “哦,還有一回,我去皇宮里給你過十歲生辰,帶了好多零嘴玩意,還帶了我為你親手雕刻的一塊玉佩。去冷宮找你時,遇上蕭子炎欺負我,你沖出來保護我,把他揍了一頓,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發狠。你在冷宮里并無依仗,竟也敢揍太子,后來被蕭子炎報復,險些把你打成殘疾。”

  也不知說了多久,蘇南枝講了很多童年往事,她不敢停,只怕蕭瑜聽不見了,就醒不過來了,就在她講的嗓子發啞時,床榻之人猝不及防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最開始……為何我會踏上爭權之路嗎?”

  “為了你。”蕭瑜不知何時醒來,虛弱地睜開眼,聲音也微弱極了,“十年冷宮,十年地獄,我受欺負慣了,對他人的謾罵欺辱早已習以為常,卻唯獨不能見旁人欺辱你。那日蕭子炎欺負你,我恨自己弱小無權,才發狠心要出人頭地。”

  “最開始是為了你,當我開始掌權,嘗到了權利的味道,就像猛虎嗅到了血腥,一發不可收拾。先是為了你,后來是為了我,現在,我只想為了你……”

  蘇南枝看著蘇醒過來的蕭瑜,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醒了就好,我就去喊子桑叔。”

  “你不……不喚我瑜哥哥了嗎?”蕭瑜有些慌張,下意識起身去抓她的袖子,卻因動作幅度過大扯動傷口,疼得臉色蒼白、倒吸一口冷氣,無力地跌回床榻,狼狽又卑微。

  蘇南枝即將跨出門檻,背對蕭瑜:“都是兒時舊稱罷了。太子殿下是皇家人,我并非大慶皇室血脈,如何喊得起這一聲哥哥?如今我也嫁人,若論關系,我是攝政王之妻,按理來說,殿下應當稱我一聲——”她頓了下,道,“皇嬸。”

  “皇嬸……”

  蕭瑜品著這兩個字,眼底藏匿著整個深冬寂寥的悲傷,他笑了,眼淚無聲滑落在蒼白臉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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