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繡南枝 >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承認吧,人就是會變的
  子桑懷玉將最后一張冥幣放入火盆中,淡笑了一聲,受了那杯茶,抿了一口:“明清龍井,佐以驪山甘泉沖泡,先帝生前最愛的便是這一口。”

  “難為大人還記得。”

  隨著黑衫老人感慨出言,子桑懷玉也笑著勾唇回答:“驃騎大將軍不也還記得嗎?所以才泡了這樣一杯茶給我。”

  “哈哈哈……”黑衫老人開心地仰頭大笑,笑的手中拐杖都在搖晃,胸腔震顫嗡鳴。

  子桑懷玉跪在先帝墓碑前,燒了冥錢、喝了舊茶,祭奠了亡人,他俯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如水般順滑的藍色絲綢袖袍垂地,染了塵埃,而他也叩了三次首。

  他說:

  “懷玉無能,并未完成先帝生前所托,辜負了先帝信任,有愧于先帝……”

  “但,懷玉從未有悔。”

  子桑懷玉站起身,黑衫老人搖頭,總結性地嘆息道:“你當時也難,情之一事,獵人動了心,也就與獵物無異。我相信,若先帝泉下有知,會諒解你。畢竟先帝重情重義,也并非薄情寡義、只追求利益之人。二十多年前,你為大慶做的,已經夠多了。”

  “大將軍照顧好自己。”子桑懷玉袖手負在腰后,轉身離開。

  黑衫老人點頭一笑,眼眶卻不知為何有了濕意:“我們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見面了吧。子桑大人。”

  “是啊,大將軍。”子桑懷玉薄唇微抿,微不可察地輕聲一嘆。

  “那就祝子桑大人,往后的歲月里,所愿皆所得。“

  子桑懷玉嘴角翹起了細微的弧度,淡淡一笑,剛要踩著墻桓飛走時,溫言斐上前幾步:“先生留步!”

  子桑懷玉眉梢微挑,不愉回頭。

  蘇南枝前去祭拜先帝。

  待她祭拜完先帝之后,溫言斐已經將來意告訴了子桑懷玉。

  子桑懷玉摩挲著手中那個小小的白玉藥瓶,打開瓶塞后,放在鼻尖輕嗅,剛一嗅便臉色急變,迅速蓋上瓶塞,不悅道:“蘇丫頭,你可知你給我的是什么?”

  “正是因為不知……所以特來請教子桑叔。”蘇南枝老老實實回答,觀子桑懷玉臉色,小心開口,“是……有何不妥嗎?”

  “不妥極了。”子桑懷玉愈發不悅,“此藥,便是害死蘇府上下的毒藥一瞬亡。我那日曾說過,要研制一瓶給你瞧瞧,不曾想你卻把這藥拿了過來。說說吧,這藥在何處發現的?”

  蘇南枝不敢隱瞞,也瞞不了目光如炬的子桑懷玉,就將此事全盤托出。

  子桑懷玉呵了一聲:“一瞬亡毒性極烈,若無強大內力護體,哪怕是輕嗅一下,也足夠令人輕微中毒后昏迷。幸好你們沒嗅過此藥。此事,多半與你那位朋友脫不了干系。”

  他口中說的朋友,是蕭子珊。

  此話猶如五雷轟頂,盡管蘇南枝不敢相信,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掉在蘇府后院井水旁的那顆白玉盤扣主人,經過排除法,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就是蕭子珊本人。

  “速回城中!”溫言斐迅速反應,刻不容緩地下令,帶人親自去圍蕭子珊的院子。

  皇陵設置在城外一處風景絕美又嚴兵把守的桃花塢,此時趕回京城,去圍蕭子珊,起碼要大半個時辰。

  蘇南枝坐在馬車中,脊背纖細直立,雙手交疊在膝上,黛眉擰成打不開的死結,闔著雙目,她想不明白,想不清楚,為什么蕭子珊在蘇府滿門家丁被滅的慘案中會有這樣大的嫌疑……

  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她們從小看著對方長大,雖然一個在深宮里,一個在宅院里,可但凡有宴會節日,她們總會相約在一起說著閨中密話,兩世,整整兩世,她們的感情都很好。

  在真相沒大白之前,她還是不敢相信,這件事與蕭子珊有關系。

  子桑懷玉坐在對面,調制了一盤安神香,動作優雅地點燃后,滿車室內皆是令人安神靜心的淡香。

  四十多歲的大叔平靜斟茶,一雙通透至極的眼睛,隱在裊裊茶霧中,仿佛看透了千百年的世間滄桑,淡淡道:

  “沒有任何東西,在經過絕對的錘煉后仍然不變,哪怕是鋼鐵……何況是人呢?人永遠會變。”

  人會在遭遇重大經歷后,有重大變化。

  所以,子珊變了嗎?

  “可是我覺得子珊沒變……”

  “是你希望她沒變,所以你覺得她沒變。”子桑懷玉言語犀利而直擊要害。

  蘇南枝沉默不語,她在捫心自問:

  假如是你,被母親賣女求榮、賣給好色之徒來鞏固權位,假如是你,一夕間得知太子哥哥并非父皇親生,假如是你,母親被殺、兄長中毒身亡、外祖父自刎而死,親人從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變為誅九族的階下囚,假如是你,從人人寵愛到人人辱罵,從享盡榮華富貴再到人人打罵,假如是你,被所有至親背叛拋棄——

  你不會變嗎?

  蘇南枝這么捫心自問時,忽然沒了底氣。

  她前世也經過父兄慘死,她的人生和性情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么,子珊又如何不會變呢?

  子珊從西戎回來之后,確實有一些細微變化,她變得沉默寡言,更為堅毅,總是把事情暗藏心中,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將所有秘密都當作悄悄話告訴南枝。

  承認吧,人就是會變。

  當車輪子咯噔一聲,停在蕭子珊院門前時,蘇南枝如夢初醒,驀然睜眼,深吸口冷氣,壓住心中諸多的繁雜思緒。

  溫言斐知道蘇南枝為難,所以他來做這件事。

  溫言斐一腳踹開院門,帶人闖了進去。

  然而——

  院中空空如也,連素素漿洗的衣服也還浸泡在大水盆中,可見,主仆二人走得十分匆忙,只帶了銀票,連衣物用品半點都沒帶!

  “姐姐,三公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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