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賢者與少女 > 第二百四十四節:蠢動之物(二)
    似乎永遠處于顛沛流離從未遠離戰爭的洛安民族有一句古老的諺語——“不愿為自己軍隊花錢的人,最終便要為敵人的軍隊花錢。”

    這種簡單粗暴的邏輯是白色教會和奧托洛帝國將他們滅國時列舉的罪證之一,蠻族與異教徒,狂熱嗜血之人,需要馴服教化。

    但就像很多簡單粗暴卻能流傳千古的事物一樣,它總是有自己的正確性在里頭。

    一行人設法追上了信使,而這本不該發生。

    騎乘著馬匹的信使行動速度理應遠超步行,加上信使是提早出發而亨利四人還需要繞過下方的大部隊。

    能完成這一切除了賢者優秀的導航能力通過地形判斷選擇較短路線以外,還因為這些不過是足輕的信使騎的并非是正兒八經的戰馬。

    新月洲多山地,而馬兒是一種生活在草原上的動物。

    實際上不論如何去強調其正統本地性也不論外觀第一印象上差距有多大,新月洲和人武士所騎的戰馬與里加爾的高頭大馬都有一個共同祖先——

    阿布塞拉草原馬。

    只有那片干冷和炎熱交替存在因而無法生長任何除了草這種堅韌植物以外植被的地方,這些有蹄動物才能自在奔跑。而也只有在那片緊鄰著諾恩施坦因荒原上遍地橫行的遠古巨獸和各種同樣兇悍的捕食者的地方,才能催生這些生靈將速度推展到極致。

    新月洲戰馬矮小的體型除了本地環境影響以外,還有另一種原因就在于漂洋過海到來的馬兒實在珍貴,所以它們與更易得的本地馬匹進行了混血。

    而這種矮小又脾氣暴躁的生物,是這片與世隔絕的大陸上獨有的。

    它是一種更為原始早期的馬匹,早期到蹄子都尚且不能完全稱之為蹄子。在蹄子旁邊還長有兩根粗短的腳趾,因而也被稱作三趾馬。

    這種馬體型矮小生活于山林與草原的邊際線,奔跑的耐力遠不如正經的戰馬而更加類似于山羊擅長跳躍,加上脾氣暴躁又愚笨,因此在充當坐騎上或許還不如驢子。

    用作耕地拉犁,它太小力氣不如耕牛;用作貨物運載,它速度不行耐力也很差不如驢騾。作為人類的牲畜作用很小的這種馬因此倒落得清閑得以維持野生,除了某些少數民的獵人會偷偷將其捕殺食肉取皮以外大多數時間未曾被干擾。

    而為何作為足輕的信使會騎著這樣一種不倫不類的坐騎,歸根結底與大多數原因一樣,無非是資金與政治。

    足輕是武士的隨從,是高貴于普通平民卻又并非武士的存在。

    所以他們理論上能騎馬,但又不完全能騎馬。

    送信這種辛勞又卑賤的事情是不應當由武士來做的,但只因為要他們去送信就讓他們——哪怕是暫時地——騎上血統尊貴的武士戰馬,這顯然也是有悖傳統、大逆不道的。

    所以這種看起來像馬,叫起來也像馬,而且剛剛好各方面都不如武士們的戰馬優秀,又只需要雇傭幾個獵人給那么一兩銀子讓他們去山里捕捉再閹割以控制其暴烈脾氣便可勉強充當坐騎的生物,自然就成為了武士們眼里的“絕佳選擇”。

    解決問題不如維持自己的尊嚴重要,這在哪個國家的貴族里邊都不算是少見的現象。

    亨利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他們在兩百年前就已經這么做了。

    真正的馴服是一個產業,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和空間長時間進行,而野生的抓來閹割之后勉強騎乘則只在需要的時候花點錢請個獵人就夠。

    與貴族戰馬區分開來保全了他們的榮譽又勉強有東西可以用還省錢,簡直就是剛好撓在了含蓄又講究的和人癢癢點上的一套方案,因此自然也得以延續至今。

    小心注意不踩著樹枝的一行人從林間直線穿梭,而騎著三趾馬的足輕則只能從距離更長的輔道繞道行進。

    讓他們截停對方的行為更水到渠成的還有這種坐騎頑固的脾性,在遠離了自己上頭長官的地方足輕嘟嘟噥噥的咒罵聲逐漸透過沉寂的林地傳入了他們耳中。

    “愚蠢的畜生”之類若是讓以馬為尊的上級武士聽到最少要處以鞭刑的言論一句又一句地傳來,而等到聲音逐步放大他們接近到可以目視的距離,頗具喜感的一幕也就出現在了四人眼前。

    冬季腳步已至,但在相對溫暖的中南部不光是針葉林就連常綠的闊葉林也是存在的。或許是氣候影響因而結果遲了的道旁低矮樹木因為果子的重量而垂下了枝丫末端——正好到了三趾馬抬頭能夠著的地方。

    而這脾氣頑固的生物就這樣拼命探頭嘴唇都卷起來露出長長的門牙試圖去啃食它,其上的足輕則是想盡快去完成任務因此拼命拉扯韁繩想讓它轉頭走上大道。

    二者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段時間以至于亨利一行靠近到了足輕的附近他都沒能注意到。

    “媽呀!”感覺背后汗毛倒立一轉頭瞧見一個比坐在馬上的自己都還要高大的異鄉人,直接把足輕嚇得衰落了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一直拉著的韁繩松開那匹三趾馬奔向碩果的一瞬間后腿還在足輕的大腿上踩了一腳。

    盡管體型比新月洲戰馬都還要小,這一腳也依然讓足輕整張臉痛苦地扭曲了起來。

    毫無慈悲之心的賢者看著這一幕果斷地上前去繞后一腳踩著背把這名足輕摁倒在了地上,緊接著將他雙手反綁在了身后。而洛安少女也機智地上前拔出了他腰間的刀,并且甩到了路邊的灌木叢之中。

    “干什么!嘶!媽呀好痛!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該喊痛還是該掙扎的足輕嘴里被塞進去一塊破布以后變得安靜了起來 靜了起來,而亨利一手抓著他的背甲把整個人像扛豬仔一樣單手提起來扛在了肩膀上。

    “回去吧。”他語氣依然平靜,而大神與老喬看著那頭啃完果子又開始啃樹葉的三趾馬,滿臉寫著“就這?這樣就抓完了?”

    他們甚至都沒有一絲一毫像往常那樣對于亨利能耐的佩服,因為這次所謂的抓信使實在像是純粹對方犯傻白送的。

    似乎回歸了野生狀態一般的三趾馬忘情地啃著東西,而一行人就像沒來過一樣又如魚得水地穿進了樹林。

    在通過下方依舊人聲鼎沸的武士營地時被俘獲的足輕在賢者的肩膀上瘋狂扭動發出“嗚嗚”的聲音試圖讓下方的自己人注意到,而走在亨利身后的洛安少女適時地把腰間的奧托洛式長劍拔出一截露出閃亮的劍刃,這種無聲的威脅立刻讓這名足輕安分了起來。

    他顯然知道他們是誰,因為在回歸到營地以后聽見隊伍間和人武士們交談的藩地口音之后,這名足輕的臉色就大變了起來。

    那是一種夾雜著中大獎了和倒大霉了的復雜表情,因為這些人正是他們在尋找的對象,如果是他發現了他們的話匯報上去便是大功一件;可如今他反而是落在他們的手里。

    這群無惡不作混雜了所有壞人甚至還有惡鬼和巫女——

    巫女?

    大巫女走過來的一瞬間,足輕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這一系列豐富的情感表達沒有逃過賢者的雙眼,他走到了櫻那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緊接著人美聲甜的前花魁就端著藥水出來用溫言軟語詢問這位足輕是哪里受了傷。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水到渠成了起來。

    幾乎在一瞬之間淪陷的足輕在巫女這種和人民間認定作為大月神代言人的至高話語權存在面前,幾乎是全盤聽信了亨利添油加醋過的故事。

    背負著重大使命的他們這支構成復雜的隊伍,而足輕所屬的那支直轄州武士部隊才是暗中和邪惡的藩地軍合作想要阻止他們的壞人。

    “我就知道!平日里就覺得他們不是什么好貨色!”黑白分明的說辭立刻讓這名對自己上司有不少怨氣的底層足輕立場調轉,緊接著夾雜了許多抱怨和牢騷的信息都不需要他們拷問就自動被他通過一陣漫長的啰嗦講述了出來。

    賢者耐心地傾聽并且從中挑選出少數關鍵有用的例如對方的布兵以及總人數和目的之類的信息,而在櫻的細心醫治下感覺好受一些了的足輕語速飛快繼續嘰嘰喳喳地說著。

    他顯然受過不少苦,但卻和大部分其它的直轄州武士一樣從未真正經歷過戰爭。

    未曾經歷過戰爭的人總是會對戰爭有一種古怪的憧憬,憧憬著為正義而戰立大功勞光宗耀祖名譽歸鄉。旁邊的小少爺看著他,雖然身份地位有別,但他依稀有自己過去的幾分影子。

    在一大通牢騷過后,這位本就沒什么留戀的中南方足輕本地人拍拍胸脯,宣布自己要加入這支正義之師。

    亨利挑了挑眉毛,連他都沒想過這種事情會這么簡單。說了這么多信息又和自己人有接觸,他原本都在考慮這人要不設法處理掉的話就只能利用大巫女的影響力試圖讓他轉變到自己陣營,哪怕派不上用場能監視著也會輕松一些。

    不過他轉變陣營的說辭大概不僅僅是口頭上那些義正辭嚴的榮譽感——因為他不過是一介足輕,沒有武士那么深入骨髓的榮譽感。從這人不停地瞥向剛剛幫他敷藥的前花魁來看,顯然一時之間的溫柔試探是造成了他的某些深刻的誤解與錯覺。

    但不論如何,是對方自己白送的也好是通過技巧達成目的也罷,目前而言只要能夠幫助他們減輕一些困難,該利用上的就不要含糊。

    如此,在添加了一名意外成員以及獲取必要的信息過后,一行人重新踏上了道路。

    依照新得到的信息無聲無息地繞開了本應天衣無縫的包圍圈,消失在這片林地之間。

    只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一名身上有箭傷的夷人獵民在一行人離開的半日后帶著幾名直轄州武士找到了那頭啃完了東西開始睡覺的三趾馬。

    而且借著落日余暉的閃光,在旁邊的灌木叢里他們也成功找到了那把被米拉抽出來丟棄的腰刀。

    “被人抓了。”領頭的衣著華麗的武士一眼便判斷出了這一點。

    直轄州武士是普遍缺乏戰爭經驗的,這代表他們會犯一些錯誤,但會犯錯和愚蠢并不同等。

    倘若能放下高傲與歧視跟專業人員合作的話,他們也能夠在陌生的領域里擁有戰斗力。

    指望著靠敵人一直犯蠢來獲勝的人,到頭來往往只會證明自己才是個大蠢貨。

    “往哪個方向?”武士如是詢問著,而帶傷的夷人則表示還得繼續查詢。

    寒風蕭瑟,一種里加爾與新月洲都存在,但理論上只會在更往北的寒冷地帶生長的潔白小花點綴著新月洲中南部群山的地表。

    遙遠的里加爾北方國家蘇奧米爾人給它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

    仙女木。

    潔白的花瓣中間是金黃色的花蕊,純凈而又優美。

    沒人會把它和毀滅聯系在一起。

    即便是亨利也未曾注意到,這種花兒似乎從他們與鉑拉西亞劍士發生過激戰的破敗神社開始,以由北往南的趨勢均勻地直線分布于東西兩側。

    仿佛。

    是生長在某種裂縫兩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