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賢者與少女 > 第二百三十一節:血色秋日
    9月7日,當亨利一行將捕獵得到的野豬熏制完成并且把余料填埋在森林之中隱去蹤跡更加深入無人之地時,來自藩地總計高達11萬人有余的部隊,到達了宛州的邊境城池,并且毫無猶豫地發起了進攻。

    來自新京的援軍遲遲未到甚至沒有任何他們已經出發的消息,就連鄰近的嚴州也擺出一副各掃門前雪的姿態。死道友不死貧道,由于嚴州與宛州之前的保守行為藩地得到了喘息時間,在濟州進行策反與強行招募擴張部隊過后,如今的藩地軍紙面上總數已經超過了嚴州與宛州之總和。

    哪怕這個數字是包含了戰斗力一般的鄉下壯丁以及為數眾多的后勤補給人員,它也是一個紙面上看起來極其駭人的數字。

    被斥候們報告的這個數字嚇到的人之中便有嚴州州牧——恐懼于哪怕派遣援軍支援宛州也不一定能取勝,他背棄了之前與宛州“只要藩地攻打其中一方,另一方便從背后包抄”的約定,決定一路保守到底。

    這種典型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思維是如今月之國直轄州華族相當常見的,因為名義上他們只是在幫皇室管理部隊與城池。戰敗就夠慘了,如果損失的部隊還是上級的,自己要遭受處罰,人是勢必會變得患得患失的。

    加上部隊如果出去協防宛州,之后他們便沒有力量進行自我防衛。有一些小道消息稱藩地還有隱藏的神秘力量,嚴州比之宛州更加接近于海岸線,一旦分兵協防自身的防衛力量也會更弱。

    如此諸多因素束手束腳而側重點又在于“保住自己的仕途”,嚴州的州牧做出來的決策在當今的月之國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哪怕宛州丟了,死戰之中能夠削弱藩地軍的實力,也許就能讓之后他們進攻嚴州時的攻勢相對緩慢一些,也許嚴州就可以撐到新京的援軍到來。

    短短數日之內,宛州變成了一處孤立無援的領地。

    加之以如法炮制的暴民活動,人數占據壓倒性優勢的藩地軍本應勢如破竹。

    但卻在這里被阻滯住了。

    泰州所發生的事態因為遙遠和信息封鎖而不為人知,濟州的戰爭因為時機巧妙以及暴民下克上活動的大規模進行緣故如魚得水。

    所以或許在這宛州,藩地是第一次遇到了真正像樣的阻力。

    11萬人對約3萬人,紙面上壓倒性的軍力卻遇到了阻礙的原因有復數存在:一是宛州境內掀起的暴民活動和口糧缺少的問題沒有嚴重到徹底削弱戰斗力的程度,相反有些諷刺的是鎮壓這等規模的暴民反而給宛州武士增加了一些實戰經驗。

    二是宛州境內軍隊早有戒嚴,藩地軍的到來他們是有做好準備的,不似一開始濟州整體毫無防備到最后才組建出零散的小規模部隊。

    三,則在于宛州附近的地形。

    我們早已提及新月洲大陸在來到濟州一帶后縱深忽然增加,而這片更為廣闊的土地卻有著許多山巒和密林。盡管名義上宛州所在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軍事重鎮,但光是廣闊的縱深就足以讓11萬人規模的軍隊在行進過程中遇到極多的艱難險阻。

    陸路縱深無法依賴于船舶等大型載具的快速運輸,除卻騎馬武士以外大部分人只能徒步跋涉。

    宛州一方是嚴陣以待,而藩地軍錯估了宛州境內暴動對于他們實力的削弱,命部隊采取了強行軍。

    若我們的賢者先生得以用某種視角得知這一切的話,他必定會評判是藩地軍的高層因為連戰連捷產生了驕傲心理。這種心理再結合對于新京實力的忌憚,憂心于遠比自己更強大的援軍會到來,便想通過強攻速戰速決。

    實際上并沒有因為暴民活動削弱多少的宛州一方嚴陣以待,在收到嚴州州牧“愛莫能助”的回復后他們更是明白了只剩自己的事實。

    而宛州的州牧盡管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有些簡單粗暴,卻很是懂得如何煽動部下。

    戎裝待發出現在前線的州牧對著部下們如是大聲宣講:

    “爾等守衛的是自家的土地,前日犧牲鄉民之事乃是迫不得已。身處如今局勢,實在容不得節外生枝。”

    “那便連帶已逝之人的部分,把這片土地給守護好。”

    “讓那些愚昧膽敢反抗大月神的藩地人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和人武士。”

    從后世的角度評判,他們那一開始誤打誤撞的簡單粗暴鎮壓行為反而成了一種正確的抉擇——因為農民和貴族之間的矛盾早已存在,而濟州發生的下克上運動又在他們心中確鑿無疑地埋下了種子。

    被禁錮的思想一旦解放,一旦他們有了“我們還可以這樣做”的選擇,那么作出這個選擇只是遲早的問題。

    沒有被大規模滲透、煽動醞釀到更大更有組織的程度就被撲滅,為宛州保存力量應對藩地的入侵做好了前提。

    命運長河的流向總是這么地奇妙。明明是在此之前毫無實戰經驗的宛州武士;明明是連戰連捷的藩地叛軍;明明從紙面數字來看藩地的軍力遠超于宛州;但因為一方一系列急躁、驕傲而小瞧對手的決策,另一方則是誤打誤撞又嚴陣以待,這場發生于秋日的戰爭。

    呈現出了極度血腥殘酷的狀態。

    僅第一日,藩地方招募來的濟州壯丁炮灰,便出現了6000人以上的死傷。

    皆是死于弓箭。

    藩地的戰略是很簡單粗暴的,他們就是要趕在嚴州或是新京的援軍到來之前,以壓倒性的兵力進行強行軍直接打穿宛州。

    所以先手的第一次進攻非常重要,這十一萬人的大軍加上沒有河流或者海洋作為運輸補給,戰斗力是難以長時間維持的。

    他們必須打下來宛州,并且是盡快打下來宛州。打完之后掠奪宛州的物資進行補給,再制訂下一步的行動。

    而當這第一波的全力總攻被宛州堅實的城墻以及成片的弓箭手與城防力量阻攔下來,花了一整天都未能攻破城門之時,理所應當地。

    這場攻防戰陷入了消耗模式。

    首先是強行招募來的壯丁,他們沒有著甲拿著簡陋的木制手牌抵御箭雨,被要求強行壓到前線去把護城河填埋。

    戰役所在的宛州邊城名為“翡翠”,這是一種新月洲獨有的稀有礦石的名號。而有這樣的命名自然也與附近存在礦產有關。一座礦產之城是絕對不會缺少石工的,而一座有大量石工存在的城,其城墻的堅固性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底部厚達7米有傾角的城墻是非常可靠的地理優勢,而前方寬達5米的護城河哪怕干涸卻也在結合最前線的胸墻后足以對進攻方造成極大的阻撓。

    吊橋早已被升起。護城河另一端的胸墻本是入城的第一道檢查,宛州州牧在兵力懸殊之下直接放棄了這道防線,將所有人員后置到第二道城墻之上,并大量配備了步行弓兵。

    和人的大弓是重矢近射,他們在拋射上面沒有里加爾的長弓出色,卻因為箭矢更加沉重的緣故俯角射擊時會有巨大優勢。

    因此這種占據了高地優勢的城防射擊。

    就好像是在打靶。


    被舍棄的石木結構簡單胸墻也就半個人高,如同柵欄。它們看似給藩地進攻的部隊提供了抵御箭矢的掩護,卻實際上成為了他們前進時不得不翻過的阻礙。

    第二道城墻高高在上的優勢射擊角度使得藩地軍的前鋒只要探頭就會迎來箭矢射擊,而被貴族們強行催促著跨越胸墻的壯丁們,有許許多多的人就是在爬上了胸墻試圖翻越而毫無防護的一瞬間被一箭穿胸。

    單手扒墻的人舉著簡陋的木制手牌試圖抵御箭矢,但僅有40公分見方的細小護具完全不足以覆蓋整個身體——他們的下意識都是保護最為重要的頭部,這也就導致軀干尤其是腹部和翻墻時搭在胸墻上的大腿特別容易遭受攻擊。

    腹部中箭的人不會直接死亡,有的人就甚至被沉重的和式射穿大腿釘在了胸墻上,捂著流血的大腿大聲哭嚎著半天都未死去。而有的人又剛爬上墻便肚破腸流倒了回去,捂著鮮血溢出的腹部掙扎慘叫向旁人求救。

    這些壯丁都是濟州平民出身,大多數是老鄉。看著自己平日里熟悉的生龍活虎的鄰居小伙垂死掙扎的模樣沒有人內心不會受到震撼。但他們沒有選擇,身后的藩地貴族們和直轄州武士沒有任何區別,面對平民時他們一樣只會以強權壓人。

    黑壓壓的短槍指在他們身后,好幾個膽怯想逃跑的人都被一槍捅死。

    退后即死,向前也是死。

    有異想天開的壯丁甚至張開雙手大喊著自己是被強征的,希望宛州的守軍們能打開城門讓他逃進去,他想投誠。但這種天真的想法顯然無法得到滿足,哪怕他真心如此,宛州方打開城門的一瞬間也會迎來藩地的全力進攻。

    所以這人理所當然地迎來了一箭穿心。

    壯丁們的任務是翻過胸墻,用砍伐來的竹子豎起來的竹束這種掩體在護城河前方搭建起來。之后配合工事足輕將護城河填埋。主力部隊會在完成這一切之后再壓到城墻下方,在撞門的同時用云梯攻城。

    但宛州的箭雨之猛,犧牲了6000名壯丁,都只是零零碎碎架設起了幾處竹束。

    當進攻持續到第二日的時候,藩地軍迎來了意料之中的一幕——在見證了前一日的慘狀后,有數百名壯丁連夜逃跑了。

    ‘不過是小問題’是當時得知這一切的藩地軍高層的想法。

    接著第二日又是5000多人的傷亡。

    夜里又有人逃亡。

    第三日隨著竹束掩體建立的更多了,傷亡數字在逐漸變小,但逃亡人數卻越來越多。

    等到第四日終于在付出極大代價以后將竹束樹立完畢時,除了極少數遲鈍到連逃跑都忘記的壯丁,整支藩地軍因戰斗減員和逃兵而銳減1.8萬人。

    尸橫遍野的戰場上皆是平民,沒有民兵可用之后,藩地軍派遣出的是投奔他們的濟州足輕。這些人配合弓兵部隊,將死尸與泥土混雜在一起用于填埋護城河。

    宛州一方的射擊仍在持續。

    翡翠城開采出的礦物之中不光有寶石,還有其它。

    在第五日的夜晚,裹著灑了薄荷水的面巾頂著尸臭連夜填埋護城河的藩地部隊,忽然感到頭頂上有什么黏糊糊油膩膩的東西灑落了下來。

    緊接著是本來已經安靜了數個小時的城墻上,一個接著一個豎起的點點火光。

    浸滿了燃油的火矢落地的一瞬間,身上被澆了冷油的足輕們接二連三地被點了起來。

    填埋了將近一半的護城河當中燒起了熊熊大火,一千多名夜間作業的足輕因為燥熱和聲響的緣故褪去了甲胄。吸飽了油的衣物燒得十分旺盛,他們慘叫著向上攀爬,大多數死于過程之中,而成功爬上去的又對在竹束掩體后面的友軍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大火只燒了幾個小時,但引發的恐慌之中被撞到的竹束掩體以及因為恐懼而逃亡的人員又使得藩地的進攻接連受挫。

    光是來到翡翠城的城下,藩地方面就花了一整周的時間。

    盡管歷史上不論是里加爾還是新月洲的圍城戰爭都有長達一年以上的記錄,但這種記錄通常是攻城方在城外修筑營地給予壓力的形式,并不是這種會瘋狂消耗兵力的更加主動的形式。

    他們想打速攻戰,想速戰速決,理由很簡單,越拖下去對于他們越發不利。

    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些巨大。

    本以為宛州境內早已因為下克上運動而守備松懈人員不足;本以為這些缺乏磨練的直轄州武士只要看到龐大的人數就會心生膽怯擅離崗位。

    本以為翡翠城的城防不至于如此兇狠難啃。

    但如今炮灰部隊已經全滅,反戈的濟州士族和足輕也有相當大的軍心動搖。

    護城河已經填平了,但付出的代價極大。翡翠城的城墻厚實而在這連續一周宛如打靶射擊一樣輕松擊殺藩地軍的戰斗中,恐怕宛州一方的士氣也只會越來越高。

    他們成了這些訓練充分但缺乏實戰經驗的直轄州軍人們,最好的陪練。

    決策必須改變了。

    翡翠城圍攻戰的第七日夜晚,藩地軍毫無動靜。城墻上的守軍們凝神警惕了一夜都未能有戰果。而等到凌晨時分他們逐漸精神松懈之時,藩地方面派遣出了一支規模極小的特殊部隊。

    他們的形態似人非人,四足而行,身上背負著某種包裹。悄悄地摸到了翡翠城的城下,之后在一陣細微不可聞的砂石摩擦聲過后,只留下一個個黑漆漆的洞口。

    第八日清晨到來之時,睡眼惺忪的夜班人員撤了下去。城墻上替班的守軍們正在清點箭矢和燃油與落石等城防武器儲備,以應對好對于城墻的進攻時。

    意外地發現,藩地軍撤離了。

    “吾等取勝了?不,必定有詐,速速去報告大人!”負責翡翠城北城門的武士領隊如是對著傳令官下令,而這也是他的最后一個命令。

    在朝陽升起而睡眼惺忪的州牧正準備聽聞緊急報告的一瞬間。

    響徹整個翡翠城,宛如地震一般的巨大轟鳴。

    從城墻的方向傳來。

    宏偉的翡翠城北城墻墻根下的泥土如同旋渦一樣下陷,緊接著失去了支撐的厚實墻壁宛如沙子城堡在潮水下解體。

    城墻上方的守軍和撤下來尚且在附近的人員非死即傷。

    稍遠一些的人被震得頭昏腦眩。

    州牧和親衛們急急忙忙出門查看之時,原本宏偉的翡翠城北墻因為坍塌而出現了三個巨大的缺口。

    填充城墻內部的砂石溢出在地面上堆積起了小小的土堆。

    而硝煙散去之時,他們已可以直接目睹到遠處正在進軍的藩地部隊。

    “撤、撤!”慌不擇路的州牧大聲呼喊著。

    大月歷4164年9月15日。

    翡翠城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