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賢者與少女 > 第十五節:小小探險家(二)
    帝國南方的深秋是適宜出行的季節。本地人雖喜好那與他們國花雛菊最為相襯的盛夏陽光,但那僅限于坐在遮陽棚下欣賞的時候。若要出門遠行,尤其是走在無遮無攔的鄉間小道上,帕德羅西的貴族們總是帶著一把大大的遮陽傘,而至于余下財力不夠豐厚的平民和傭兵階級,則多會購買一頂物美價廉的稻草或者藤制的圓邊帽。

    深秋的時節氣溫宜人、不冷不熱,相比起同樣涼爽的春天,它又少了幾分惱人的潮濕。

    干燥涼爽的氣溫,兩側是仍舊保有不少綠葉的森林,令身心舒暢的微風陣陣從泥土小道的另一側吹來,待到遠離了森林區域時,金黃色的稻田海洋在清風下像是波浪一般一陣一陣地搖擺。遠遠的地方帕洛希亞高原末端的山巒深青碧綠的顏色與之形成強烈的對比,這里的山丘雖不及西海岸聞名世界的坦布爾山脈,卻也以其柔和的外形獨樹一幟。

    人們把帕洛希亞高原末端和天際交接的地方呈現出的獨特顏色,稱之為“地平線藍色”或者“皇家藍”,而這也正是帕德羅西皇家除了黑色與金色以外的另一種代表性的顏色。

    這種皇家藍色需要多種珍貴魔法礦石磨碎之后混合才能做成,造價極為高昂普通人即便想要偽造也是得不償失,因而至今為止都是皇室和皇室支系的代表性顏色——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秋季是適宜出行的季節,對這句話抱持不同意見的人也是存在的——例如亨利他們這個嶄新的擁有了“小小探險家”名號的隊伍當中,那新加入的兩名成員。

    為何常年在外的冒險者、獵戶等職業者都不會穿黑色的衣物,即便是皮甲皮衣也多選擇棕色之類,這是有他們自己的理由的。

    除了黑色吸熱這一點以外,昆蟲也會被這種顏色所吸引。

    所以自然而然,穿著本就不適合長途行動的黑色貴族緊身衣的菲利波和費魯喬,成為了蜜蜂和其他各種昆蟲的集中攻擊對象。

    “啊啊啊啊啊——!”騎在馬背上已經煩躁得開始抓頭撓腮渾身停不下來的菲利波不提,老管家費魯喬雖然仍舊能夠維持修養悶不吭聲,仔細觀察的話太陽穴附近的青筋卻也已經暴起,顯然只是在控制著自己。

    在野蠻的西海岸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常識,更為文明的帕德羅西帝國境內,跟野外產生了隔閡、住在大城市當中的大宅第被人造建筑所包圍的貴族階級,就對此一無所知。

    這些細節上的差別令我們的白發少女產生了些許的思緒,她回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拉曼文本當中所宣揚的“文明程度越高實則越發脆弱不堪一擊”這一原先令她不甚茍同的理論,如今隨著見識面的增加,也多多少少能夠理解了。

    人類所謂的文明世界文明社會是建立在一個復雜的階級構成以及各種系統上面的,與被東海岸人定義為“野蠻”的“維斯蘭”——即西海岸——地區不同,如同帕爾尼拉這樣的大城市,生活在其中的上流社會人士其實已經是脫離了自然的。

    他們生活方方面面的服務都是由仆從提供,吃的是有人為他們準備好的食物,穿的是工匠精心制作的衣服,自身只需要做好在政治以及商業上面的運用腦子的工作就已經足夠。

    專人專攻,統治階級可以全心全意只做好自己的管理工作——這一點是一個高度發達的社會以及繁榮帝國的基石,但卻也限定了他們作為“個人”的能力。

    一旦安穩的社會秩序不復存在,為他們服務照顧他們衣食起居的仆人階級因為各種原因離去,那么這些貴族老爺們會變得像是待宰的鴨子一般柔弱無力。

    在個人以外,整個社會整個國家層面上也是如此。更為野蠻更為動亂的西海岸人早已習慣顛沛流離,在荒野之中重新開墾家園辛勤勞動是他們的本能。而文明社會享受著這些便利這些服務的人,一旦失去了它們,就連最基礎的常識都并不擁有,注定處境會更加艱難。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確實是文明程度越高的國家反而越是脆弱。

    “等會兒去到前面的村莊,跟當地的村民購買衣物吧,雖說不是傭兵使用的。”亨利開口對著他們二人說道,菲利波忙著趕蟲子沒聽到,老管家費魯喬回過身點了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之前追在亨利三人后頭時他與菲利波走的是比較寬廣的大道,也已經遭受了不少昆蟲騷擾。現在愈是朝著鄉下地方走去,道路愈發狹窄草木愈發旺盛,昆蟲也就隨之多了起來。

    五匹馬一輛馬車,兩個一看就像是貴族出身的人再加上兩個穿著精致胸甲的傭兵,這一襯托之下瑪格麗特反而變得像個不起眼的小跟班。不過這種外觀上的差異卻也多少成為了一種變相的保護,因而就連沖動的愣頭青菲利波也并沒有對此表達反對的意見。

    他到底也還是有一些頭腦的,畢竟是上流社會出身經歷過充分的教育,只是由于年紀尚淺心高氣傲,做事不夠沉著穩重。

    平板馬車骨碌骨碌,人類的適應能力之強到了這邊也算是顯現充分。起初的顛簸令貴族小姐每天起床時渾身的骨頭都酸痛得像是要散架一般,不知不覺中卻也已經習慣了這又硬又震的座席,甚至在遇到崎嶇不平的路面時會下意識地開始控制身體姿態去做好應對準備。

    細細想來,單從年紀和貴族身份判斷,這位小姐也算得上是堅強的了。

    盡管這種生活對于米拉還有亨利而言早已成習慣,但一般人要這樣連續地趕路睡廉價旅館、農民簡陋的居所甚至是郊外,抱怨幾句或者是在每日早晨醒來時擺出一副臭臉也是理所當然。而瑪格麗特卻并沒有這樣,盡管她確實有些無精打采,但也并沒有因此亂撒貴族脾氣。

    但就算是這樣,她之前在阿馬爾菲時那種本能地仗勢欺人的做法,還是在白發少女的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其實歸根結底來想,以瑪格麗特的成長環境而言她并無過錯,之后管家費魯喬護著任由她這樣做甚至以解除契約威脅的行為相比之下更加過分。但米拉卻沒有對他發火,其根本原因還是因為二人只是初次見面,這種貴族行徑她之前也是見了不少的,所以在米拉心中留下的印象只是“費魯喬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貴族”。

    而瑪格麗特在之前一段時間的相處當中給她的印象都相當不錯,所以洛安少女對她也有了一些呵護的情感,到這會兒瞧見她也去做那種事情,米拉一時間產生了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有些邁不過去這道坎。

    理智上,她能理解瑪格麗特的行為,但情感上,她就是接受不了這一切。

    兩個人的沉默令隊伍當中的氣氛多多少少有些尷尬,所幸走路的時候也不需要過多的交談。

    云卷云舒,今日不算熱烈的陽光有一陣 光有一陣沒一陣地灑落又離去,待到差不多午飯時間,他們總算是到達了阿馬爾菲附近的另一個村莊。

    遠離主干道的這種小村莊總是一副悠閑的景象,所幸這里也多少有些旅者,所以食宿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他們一行人從裝備上看起來就與一般步行的貧窮傭兵大不相同,到達旅館的時候倒也引起了不少的注意。

    人總是以貌取人的,雖然這么說有些殘忍,但當你長得丑還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的時候,大部分都不會覺得你是一個隱士高人,而是一個令人厭惡的乞丐。

    低調行事誠然是保命的不二法則,但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故意使得自己看起來軟弱可欺只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銳利的劍不需要拔出劍鞘就可以令對手知難而退,因此在外表上進行一定程度的表現實際上反而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

    而這里不得不提及的一點是,我們的賢者先生最初與米拉相遇時為什么穿成那副德行,據他本人所言。

    還是。

    “因為窮。”

    ——話歸原處。

    五匹馬和一輛馬車所占據的空間對這種小村莊而言有些大,因而在停放的階段他們就遇到了不少的麻煩。最終多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才在附近找到了一個沒有門的老久谷倉,暫且借用。

    菲利波和費魯喬所騎乘的馬匹顯然都是頂級的帕德羅西駿馬,就這樣停放在幾分鐘步行距離以外的谷倉,即便是沉穩的老管家都顯得有些不放心,這就更不要提總是把情緒掛在臉上的年青人了。

    若非保護瑪格麗特的使命感在控制著他,菲利波今晚怕是要直接就睡在這個臨時馬廄里頭了。而即便是隨著他們一同返回小旅館,這一路上年青人也是一步三回頭,一臉擔憂的神情把他整張臉都擠得像個苦瓜。

    在總算返回到旅館以后,菲利波還又多花了不少的金錢再三交待旅館主人要派人去看守戰馬,言辭和語氣強烈的程度令我們的白發少女十分不爽,但她也已經決定只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再去多管閑事。

    本就在外觀上十分高調的一行五人,由于菲利波跑去再三交代老板的行為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亨利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周遭的場景,除了他和米拉之外老管家費魯喬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雖然佩劍的人只有菲利波,但從之前賢者展現進階劍術的繳械技巧以后他就喊菲利波停下這一點,加之以這對于周遭環境當中潛在敵意的注意,顯然這個老人曾經也是從事戰斗職業的,并且造詣還不會太低。

    “有好事之徒的話,還請您二位發揮自己的本職了,老夫就護衛在小姐附近。”他走過來對著亨利和米拉這樣說著,賢者點了點頭,而洛安少女不置可否。

    在旅館就住的環節時,帕德羅西與西海岸的差距多多少少地體現了出來。辦理住宿時擁有傭兵徽章的兩人被要求拿出徽章進行一下簡單的登記,這種要求除了實際上沒啥用的所謂“讓人們知道傭兵到達,方便獲得委托”的推廣的意義以外,往深處挖掘,還是這個千年帝國與龐大的傭兵工會組織明爭暗斗的一個環節。

    傭兵到底是一群武裝分子,要扼制爭端的話就必須從源頭開始,這也是帝國對于攜帶武器擁有嚴格規定的原因。有些領省的銘文條規甚至規定并非貴族或者傭兵,平民階級是連作戰劍①都不被允許擁有的,以此控制武器,從而避免爭端維持穩固統治。

    而在這種條件之下,盡管出于互惠互利的關系帝國會給傭兵們開啟特權允許他們攜帶武器,卻也并不代表這就是完全自由的了。

    凡是掛牌傭兵,到達旅館就必須上交傭兵牌登記,這種強行規定能夠方便帝國治安警備隊在有人鬧事發生流血沖突的時候迅速鎖定目標。而假如依照記錄所逮捕鬧事的人確實是擁有掛牌的正式傭兵的話,地區政府必然就會和傭兵工會展開一場拉鋸賽,試圖以此為由敲對方一杠子,謀取更大的主動權。

    這種明爭暗斗的細節即便是在偏遠小鎮也能夠窺得一斑,不過對于不打算主動挑起爭端的亨利他們而言,如此的行為頂多也就是增加一些麻煩罷了。

    辦理完入住的手續以后,自早晨開始趕路的空腹感也適時地襲來。帕德羅西常見的桌椅和其他日常用品對米拉和亨利來說都顯得有些尺寸嬌小,為了能夠舒暢地坐在椅子上,他們不得不再次解開了武裝帶,把長劍靠在了桌子的一側。

    由于馬匹和馬車不得不放在遠處的緣故,米拉的書籍還有亨利的大劍以及包裹在麻布之中的備用衣物也被他們隨手帶了過來。而賢者的大劍盡管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麻布,熟悉戰斗的人仍舊可以從那大致的外形上面判斷出它是什么。

    “能看一看嗎——”正打算坐下來的菲利波就是如此,包裹著麻布都能看出來的驚人尺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盡管用的是疑問句,這個沖動且出身貴族的年青人顯然并未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他直接把手伸向了克萊默爾,而亨利則如閃電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疼——”盡管賢者在一瞬間就松開了,條件反射收回手臂的菲利波左手腕上仍舊多了一個紅色的印子,他捂著自己的手腕不停地按摩著以緩解酸痛,同時為亨利驚人的握力感到膽顫心驚。

    “不能。”賢者對著他微微一笑,然后吐出了這兩個字,他語氣平穩,但卻不容拒絕。

    “切,不能就不能,那么用力干嘛。”嘟噥著這樣的話語,菲利波的心里頭卻是有些后怕——因為他在不到一天之前還不自量力地試圖挑戰這個身材高大的傭兵,這次僅僅一抓一握就令自己感覺骨頭在打顫,若是那時真的用武器進行對戰的話,自己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噗——”但他的行為多少令隊伍當中一直有些尷尬的氣氛得到了緩解,米拉輕聲地笑了出來,而在其他人也坐了下來以后,十分具有帕德羅西風情的燴飯和炒面,以及用肉末和佐料混合再以豬油煎炸的美味肉丸都被端了上來。

    相比起之前在那家規模稍大一些的旅館所吃的餐點,這間規模更小但卻屬于農戶私營的旅店在餐飲服務上面要甩好幾條街。

    地處村莊新鮮的食材和較少的客流量意味著店主人有時間和精力可以花在做出美味的食物上,僅僅聞著那股香味餓著肚子的一行五人就食欲旺盛。

    “叮——”餐盤和鐵質餐具碰撞的細小聲音響起。

    這是冒險開始的第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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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帕德羅西帝國法律將總長度高于70公分的劍定為作戰劍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