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銀行斜對面的小超市，唐朝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目光沒有焦點的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整體形象看去有點像跑外銷的，就是那種跨著裝滿商品的背包，出沒于各種臨街店鋪以及寫字樓里碰運氣的銷售人員，實際上他就是這么介紹自己的，和之前謝薇遭遇綁架時報警的那個超市老板。
手里拿著根棒冰，當然是從超市買來的，有一口沒一口，咔嚓咔嚓的咬著，雖然是最便宜的老冰棍，但還是和心地不錯的老板結了個善緣，所以就有了屁股底下的小馬扎。
別說，季節雖然過去了，但冰棍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木棒都有滋有味的。
視野里，先是輛小車，幾分鐘后，深棕色SUV亦隨之離開。
又等了一會，也就是將老冰棍全部啃完的時候，唐朝站起身來，將木棒丟進門旁垃圾桶里，反身進店和老板打了招呼，送還小馬扎，隨即拍拍手，走出門外，望了眼馬路對面的城市銀行大樓，轉身向不遠處公交站臺走去。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那當然是看店無聊，靜極思動，出來晃晃、散散心啦，這很合理不是嗎？或者，你以為會是什么原因？
回去的公交車上，唐朝接到了謝薇打來的電話。
“……哦，有點事出來一趟，我在公交車上呢，所以有點吵，有什么事嗎……臨時出差幾天？好的，我知道了，那這周末我帶糖豆回江月公館……嗯嗯，好的，再見……”
掛斷電話，唐朝沉吟了會，輕輕搖頭。
電話那端的謝薇無疑已經收到了消息，可能對此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畢竟謝家年輕一代里，她算是最出彩的那類。而在當下這局勢里，出彩和出頭鳥并沒什么差別。
電話里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當然態度多多少少會有些遲疑，表現在說話間就是含含糊糊的出差幾天，具體出差多久她心里應該也是沒底，倒不是做賊心虛什么的，這種事情在結束之前確實說不準的。
值得一提的是，唐朝并不打算因此去做些什么，一方面是沒有意義，總不能帶著她漂洋過海吧。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唐朝對謝薇有著足夠的信心。
謝薇不是謝正英或者謝正華，不敢說她完全沒有為家族提供職務之便，但那至少都是在規則允許范圍內的，換個角度來說也就是公事公辦，甚而還會表現出一定程度不加遮掩的避嫌態度，這在謝家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比如在她直屬領導的部門里面，沒有一個下屬職員是謝家人，這種狀況無疑給她招來了不少家族內部的非議，她也不在意，久而久之，就連唐朝這個沒去過幾次謝家老宅的外人，也能聽到幾句類似她不近人情的評價埋怨。
當然，需要說明的是，不打算做什么的前提條件是一切按照規矩辦事。如果有什么人想要借機使盤外招，那唐朝也不介意全盤接下，并如數奉還……
如此想著，公交車晃晃悠悠抵達琴行附近的公交站臺，走下，遙遙望向琴行門口處，意外看見一道熟悉且陌生的身影。
熟悉是因為人，陌生則是因為穿著打扮，并沒有穿她平常那身工裝襯衫、西褲的職業套裝，而是腳蹬帆布鞋，蔚藍泛白的清爽牛仔褲，上半身米黃色單風衣貼著鎖起來的玻璃門，抬手搭在額頭上，往里面窺望著，剛到不久的樣子。
唐朝微怔，這位可有段時間沒見了，確切的說是那篇報道出來后就沒見過了……
與此同時，謝薇也按照要求來到了某監察部門附近的招待所內，名義是配合調查，但在辦事員指引下來到某處房間時，看著坐在里面聽到動靜起身相迎的宗清，神情不由得愣了愣，
“宗隊長？”
“哈哈，好久不見謝女士，請坐，喝點什么？”宗清表現的有些熱情。
謝薇下意識婉拒：“不用了，謝謝。”
“還是喝點吧，你知道的，按照流程接下來可能會聊些時間。嗯，礦泉水怎么樣？”
謝薇想了想，沒有再次拒絕好意，致謝點頭，讓辦事員拿來水后，兩人隔著桌子落座。
“其實謝女士你不用這么快過來的。”宗清的笑容有點無奈，之前已經奔波了趟，原打算先喘口氣回下基地的，結果在半道上得知消息只得再次匆匆奔來，多少有些狼狽……微微搖頭，“我相信通知電話里說的很詳細，你完全可以先安排好工作，下班后再找地方吃頓晚飯，然后挑個時候過來的，那樣也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傳聞影響。”
謝薇神色平靜，“沒關系，工作上的事情之前就安排好了，其他的，也沒什么好影響的。倒是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宗隊……”看著宗清，不由自嘲搖頭，“看來我的問題真的不小，已經嚴重到需要宗隊親自出馬了。”
“哈，誤會了，這可不在我們的職責范圍之內。”宗清笑著擺手，眨了眨眼，“真的是趕巧了，我剛好過來附近辦點事情，聽說后就臨時決定過來坐坐……僅此而已，畢竟我們也算是熟人了嘛……嗯，對于謝市長的事情，我很遺憾。”
“謝謝，大哥的事情……”頓了頓，謝薇緩緩搖頭，“我相信組織上會給予公平判決。”
“當然，請相信組織。另外，我有聽到些雜七雜八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真假，那邊進展的好像還不錯……呃，就是這進展可能未必會如你所愿。”宗清撓了撓頭，隱晦說道，也不算泄密吧，畢竟局勢是明擺著的。
謝薇輕輕點頭，眉眼低垂：“我知道，我知道……”她確實知道些，但那時在出事之后，也就是到那時候，她才從家族長輩那知道點有關于大哥出事的內幕，包括且不限于利用資源影響力給謝正華的房地產公司大開方便之門……
“不說這些，讓我們聊點別的。對了，上次見面實在太過匆忙，還沒來得及謝謝你給指出的西郊危樓地點呢，你知道的，這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接下來的話題就比較散碎了，也沒什么營養，至少與謝薇過來的原因沒有絲毫關系，就是隨意閑聊，且并沒聊多久，前后大概十分鐘左右，宗清便提出告辭，瞧著模樣做派好似真就是臨時決定來坐坐。
至于實際內情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宗清自己清楚了。隨后也就是監察部門的人員 門的人員進來，開始正式詢問……
……
唐韻琴榭里，唐朝看著擺在收銀臺上的兩瓶罐裝啤酒，眼角抽了抽，望著眼前似有些不同又似和以前沒什么兩樣的郭木蘭：“所以說，你被炒魷魚了？”
“這叫什么話，我是主動辭職的好不好！”郭木蘭不滿糾正，“明天我就走了，去外地進修充電一段時間，回來備考檢察口的職務……所以這算是踐行酒，怎么也得給點面子吧？”啪的拉開拉環，將一罐啤酒推來。
嘖，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郭木蘭家里的決定，搞出這么大個新聞出來，是該出去避避風頭的。另外，記者這行當肯定也不敢讓她繼續待了，不過話說回來，要真給她考上了，檢察口的職務，這確定不是在強化升級嗎……心里如此猜想著，表面上唐朝果斷搖頭：“不給，你又不是一去不復返，這理由牽強了點。”
“會不會說人話，什么叫一去……”郭木蘭嗔怒瞪來眼，隨即竟然沒像以前那樣一撩撥就跳腳。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就換個理由，嗯，還記得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我們喝得那頓酒嗎？”
“不記得。”唐朝想也沒想再次搖頭，這自然是假話，他還記得那次喝完酒后順手錘了某老牌殺手一頓呢，可惜沒錘死，當然結果還是死了。
“別鬧。”郭木蘭卻是已經陷入回憶當中，笑了笑，“說來時間過得真的很快啊，一晃一年就過去了。還記得我那時候真的很沮喪，你安慰我來著……”
唐朝面無表情：“那你一定是喝多了。”
“我喝多那是后來的事情，不對，你能不能別打岔！”終于，忍不了的郭木蘭揚了揚拳頭，以示警告。
唐朝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真是的，思緒都被你打亂掉了，我想說什么來著……唔，現在想想這一年的經歷，當時說的跟天王老子姓也要拉下馬來，真的是太幼稚了，想得也太簡單了……還好，到現在算是僥幸成功了，雖然成果還是被人給利用了……”
也不知是否真是被某人打亂了思緒，還是郭木蘭本身的思緒就挺亂的，亦或者想說的東西太多，顯得有些凌亂。
“哈，這個你不知道吧，我那篇報道沒那么大影響力的，后面跟進的才是重點。那些人可比我厲害多了，要證據有證據，要數據有數據，要煽情有煽情，什么都沒有的還可以編造，怎么夸張怎么來，怎么吸引人怎么搞，一看就是出自專業人士之手，背后肯定是有預謀推動的……本來我覺得自己該懊惱沮喪的，就像上次那樣，不過后來想想就釋然了。一年前，我被人當槍使發了報道，一年后我先發了報道，后被人利用，這算是一種進步嗎？哈……”
搖頭失笑，“開個玩笑，其實這些都是無所謂的，我只是客觀的將事實報道出來，這也是我的職責，如此而已。至于別人怎么想，我管不了，也不糾結啦……我爸因為這事把我罵得好慘，不過最后他無意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你覺得呢？”
唐朝眉頭挑了挑，看著面前依舊元氣滿滿、英氣十足的郭木蘭，終于意識到自從剛才見面時總感覺有哪里不同的地方，便是身前這位眸中多了抹從容且堅定的神彩。
這還自主進化了……好吧，也能想得通，雖然郭木蘭提起這一年經歷，只是一語帶過，但這里面具體有發生什么，又面對過怎樣的困局窘境，想來就知不簡單的，只從那次工地旁的無意偶遇，被十幾名三江幫人士追殺就可見一斑。
不得不說，拋卻唐朝寥寥兩次出手不談，這位能活蹦亂跳直到現在，也是真的命大。
“喂，和你說話呢。”看著唐朝怔怔出神似在發呆，郭木蘭不滿晃動手掌。
隨手拍開，“不是你讓我別打岔的嘛……好吧好吧，我覺得，嗯，你終于成熟了，不容易啊！”點點頭，神情感慨，唐朝一副看著自家倒霉孩子長大成人的老懷甚慰模樣。
英氣劍眉瞬間豎起，不過隨即還是忍了下去，郭木蘭抓起罐裝啤酒，示意了下：“類似的事情，差不多的境遇。上次我們喝白的，這次喝啤的，也算是有始有終，這理由總可以了吧！”
唐朝想了想，勉為其難的拿起啤酒罐：“行吧，看在那句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份上，來。”
“哈！”郭木蘭大笑碰杯，頗為豪邁的仰頭灌下，噸噸噸，約莫十幾秒時間，竟是將一整罐啤酒完全喝盡，抬手抹了下嘴角酒水，“痛快——呃？”
瞪圓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收銀臺上滿滿當當的啤酒罐，視線上移，再看向神色淡定的唐朝，瞬間爆氣了：“不是你行不行啊！我都喝完了，你看著不動？！”
“我喝了啊，一口。”
“……”
嘎吱，空酒罐在郭木蘭手里扭曲變形。唐朝一臉無辜，仿佛這才明白了什么，恍然攤手：“你也沒說一口氣喝完啊。”
“我……”
“現在說不算啊，喝酒這種事情講究緣分的，現在緣分盡了。”干脆打斷，唐朝老神在在。
深吸了口氣，“好！好！好！”咣當，郭木蘭扔掉啤酒罐，探手從風衣口袋里掏出張折疊起來的報紙，灰不溜秋的，油墨味道濃烈，應該是張下期發行的樣板報，打開，指向右側，手指敲打紙面，空空作響。
唐朝低頭掃眼過去，不由怔了怔，是唐韻琴榭的廣告，里面幾張照片依稀是郭木蘭上回過來拍攝的內容，排版還挺精致，上下占了整整一個版面，她倒還記得這事……
咬牙切齒，“電視臺那幫混蛋巴不得我趁早滾蛋，尤其是那個禿頭主編，就差跪下來求姑奶奶我了……這是我最后一篇報道，也算是我離職條件之一，這緣分夠不夠！”
話音未落，桌上啤酒神奇消失，仰頭若鯨吞，短短幾秒鐘后，郭木蘭還未反應過來，嘎吱，空酒罐捏揉成團，吧嗒一聲，落在收銀臺桌面上，彈了彈。
一挑大拇指，唐朝滿臉鄭重：“老板大氣！老板前程似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