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無畏真君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幻影
  他又在寶座旁呆立好一會兒,才慢慢坐到地上。腦袋里仿佛又像剛才一樣,有無數個聲音在來回吵鬧,不過都是他自己的。那些聲音千言萬語,到底只匯成兩句話——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是我!?

  后一個問題,似乎好解答。倘若自己真是李國王室后裔,且與臨西君是如今這世上僅存的兩個李國血脈,那么氣運跑到自己身上來,實在不能算稀奇。

  但如今看,自己并非“北辰氣運加身之人”這樣簡單。

  此間該是北辰所在一界,甚至干脆就是幽冥的一部分,但北辰卻不在。自己觸碰那寶座,竟能聽得到人們對北辰的祈禱,且隨后生地火、降天雷,仿佛這片空間認了主一樣!

  北辰的靈主,能做到這種地步么?

  最要緊的,是另一個問題。李國王室竟在十幾年前被誅滅了。

  他從前聽人們的閑言碎語,說的都是李國國君對北辰不敬,因而被氣運拋棄,那位帝君是想要另擇一姓,代行自己的權能。可如今這說法已不攻自破,北辰氣運還在李家的。

  那么,他所能想到的最大膽的猜測便是,原本那位幽冥之中的北辰帝君,已死了。因此,另外五姓才得了他們所供奉的帝君指引,同伐李國的吧。

  為了什么?或許是為了信眾愿力。

  是不是因為,雖說幽冥中的那位帝君已死,可他分在凡間的氣運仍?氣運附了自己的身……僅存的北辰氣運附了自己的身……因而自己就正是北辰了、成了一個新的“北辰帝君”!

  李伯辰想到此處,心中一寒。如果這推測是真的,那自己的處境之兇險,已難用言語形容了。

  無論那位北辰帝君因何而死,但殺死他的存在如果想要斬草除根,就必然得將世間僅存的兩個李姓血脈誅滅,北辰才算是真正死了!

  他越細想,越覺得身上寒意陣陣。可忽然又有幾個念頭從腦袋里跳出來——不對。許多地方說不通。

  倘若以他凡人的思維來揣測那五位帝君、倘若他就是其中之一、倘若原本的北辰真已死了的話——他們既然叫五國誅滅了李國王族,就該是想要將北辰氣運徹底斬斷吧。

  可如今臨西君已經自號李國正統數年,哪怕五國因北原戰事而無暇再次討伐,但那五位帝君乃是至高的靈神,豈會沒法子將臨西君除去?

  難不成是因為他們早已知曉臨西君并非正朔,因而靜待不動,等自己這個真正的傳承者跳出來么?

  但這也說不通。如果畢亥所說是真的,那么自己在北原上所做的事情,魔國那邊都曉得了,那五位帝君難道不知情?他們要是知道了,就該能順藤摸瓜,覺察自己的異常的。

  為保險起見,將自己和臨西君都料理掉,豈不是也能永絕后患么?

  再有,李定、畢亥、乃至那葉盧的態度都極微妙。李定輔佐李家,如果疑心自己是北辰傳人,為何不早早告知自己要小心?葉盧的心思李伯辰猜不透,可既然給了自己這法子想要叫自己弄清楚真正的身份,必然是想要利用自己——他不怕自己不等為他所用,就被干掉了么?為何也沒有示警?

  他越想越覺得頭痛,最終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里將事情想明白的。

  未知的信息太多,且他以人心揣度靈神,又安知那些靈神究竟還有沒有人心?

  他就慢慢站起身,又將這片天地看了一遍。

  金臺之下是流火的河,不知道傳說中那些做盡惡事的陰靈是不是在那里受苦。河上的三層奈何橋被火焰炙烤,此時竟慢慢現出了顏色——上紅、中黃、下黑。他曾經聽人說起過,言幽冥之中的奈何橋分三層,生前善人走上層,留在幽冥做鬼差、官吏,善惡參半者走在中層,轉世托生。大奸大惡者走下層,將受盡折磨以贖清生前罪孽。如今看,這橋竟與傳說中分毫不差。

  再向外、鬼門關之外,一望無際的茫茫原野上電光如參天巨木,看不到盡頭。

  李伯辰想,原本那位北辰還在這里的時候,此處該不是這個樣子的。這會不會又是一個證據,證明那位的確已死了,自己如今是此處的新主人?

  他一時間有些茫然。沒有來這里之前,他心中滿是疑問,如今來了,似乎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心中疑問卻更多了。

  更叫他驚詫的是,眼下自己心里除了對未來處境的擔憂,竟沒什么太大的波動。

  他想了想,覺得這是因為“北辰帝君”這個名號,于他而言太過“遙遠”了吧。雖然現在自己真有可能繼承了這個名字,但自身實力實在太過低微,一想到這事,就覺得是玩笑一般。

  傳說中的那位帝君掌刑罰殺戮,乃六帝君中戰力第一,撻伐蒼生、鞭笞天下,而現在的自己……哪里配得上如此尊名?

  他心中又是一陣黯然,正要低嘆口氣,忽覺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抬頭往鬼門關處看去。

  只見關外一縷金光一閃,忽然現出個蒙蒙的人形來!

  他心頭一驚,第一個念頭便是——是北辰么!?

  又道,若不是北辰,是殺他的人么!?如今覺察此處有異,來害自己了!?

  他這念頭一起,天空之中忽然一陣雷霆涌動,好似感應到了他的心思。他此時也才意識到,盡管那蒙蒙人形與自己該相距甚遠,可他在這金臺上看,卻好似就在眼前一般。

  要來者是個人,無論修為多么高強,他都不會慌。可如今他不曉得那東西是靈神還是別的什么秘靈,心中一時間竟沒了主意。只道,外面荒原上全是天雷,要將他劈中就好了!

  豈知這念頭一起,天頂上忽然轟隆一聲炸響,一道雷霆當真一閃而下,正轟在那人影之上!

  那人影剛現了形,一挨著這一記狂雷,立時被殛得煙消云散,再無蹤影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念頭轉得有多快,這意外便了結得有多快。李伯辰又愣了一會兒,心中先是一陣憂慮——看來此處并非絕對隱秘的所在,竟有別的什么東西也進得來!

  又是一喜——剛才那雷竟是因自己的一念生而生的么!?

  他立時屏息凝神,試著在心中喝道:“雷!”

  天頂果真又凝起一道狂雷,轟隆一聲劈在他心中所指的地方!

  只不過這一記之后,李伯辰便覺得頭腦略有些暈眩,倒極類似在生界術法用得太多、靈力不濟時的感覺。可盡管如此,他也意識到這片空間并非全然一片荒涼——似乎一些東西,是如今的自己可以驅使的。要往后……自己變得更強些,此間會不會再有改觀?

  因這念頭在頭腦中一沖,他心中倒又生出些豪情來。想到自己之前心中黯然的模樣,暗道,何至于如此消磨自己的志氣?

  眼下無論是怎樣的局勢,其實論起來,都無非與前幾年在雪原上一樣罷了。那時自己身份低微,實力也不濟,鋪天蓋地的妖獸于那時的自己,同漫天靈神于如今的自己有什么差別?

  都是一個不留神,就要送命的吧!

  那時候熬得過來,如今暫得了這寶地,且看著其中還有諸多尚未被自己知曉的妙用,又怎么熬不過來?

  哪怕最后真落得個身隕道消的結果——終究也并非庸碌之人,而是在這天下留了影、留了名了,有甚可懼?!

  如此一想,心思一下子豁達起來,立時覺得頭腦也為之一清。便心頭又一動,暗道,不對。

  自己剛來了這一界,那人影兒就跟了過來,且被那雷一擊就散了,似乎并非什么厲害角色。這兩件事絕非巧合……或許古怪出在那金牌上了!

  那金牌背后既然可以刻印咒文叫自己弄懂那些古文,該也可以設置其他的術法吧。會不會是那葉盧先要送自己金牌、叫自己弄清身份的秘密,而后又有這術法在后、緊隨探尋?

  他越想越覺得這才是正解,可心里連一絲慌亂都沒有,反倒暗暗喝了一聲彩——若是真的,可真是好本領,好手段,好個知人心者!

  對方該是料定自己必然也急于弄清身上的秘密、料定自己必然會使那法門的吧。

  如此便意識到,不能在這里多待。那葉盧以及畢亥口中的另外一人既然能試著用六瀆之寶封地師、設計來探自己的虛實,必然本領極大,所知甚多。要是能將他們也像捉葉成疇、徐城那樣捉了,想必能釋去自己心中不少的疑團。

  他深吸一口氣,想,如今誰是獵者、誰是獵物,倒真不好說了。

  又將這片天地環視一周,試著在心中道:“除我之外,無論是誰要進這鬼門關,都不許。”

  說了這句話,似乎并無什么響應。他也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效果,但也沒有驗證的法子。便細想之前那金牌上的咒文,打算找出離去的辦法。可念頭一轉,心道此界既然通曉自己的心思,那么……

  送我出去。

  這念頭剛在腦中掠過,忽然眼前又是一亮——

  竟真重新站在荒草地上了!

  此時太陽還是高懸著的,似乎并未離開太久。李伯辰輕出一口氣,轉臉看一旁的白馬。它還臥著,嘴邊露出一截草。李伯辰愣了愣——做法進入那一界之前,他就看到這馬在嚼草。當時他瞥見露出來的那些當中有一片嫩嫩綠葉,該是草根處新發的。

  而今再看這馬嘴邊的草里,還是有那片綠葉……難道在那一界待了那么久,在這兒就是一瞬間的功夫么?要真是如此,簡直是比任何神通都要奇妙了!

  他又低頭去看自己腳下,登時證實了心中想法——他之前是將地上的荒草踩倒一片,做成個草窩,而如今正看到那些被他踩倒的草莖慢慢地直起來……自己果真只離開了一瞬!

  而且……并非陰靈離體,而是肉身去了!這豈不成了神鬼莫測的閃避功夫了么?要是在緊要關頭,足以抵上一命了!

  他心中暗道僥幸,想,葉盧和那人要將此法送給自己的時候,該絕沒有想到自己會有此奇遇。之前是敵暗我明,眼下自己倒也有了個撒手锏。只是有一件事必須要弄清楚——如果原本的北辰真的已死了,那兩人知不知道此事?

  若他們也并不十分了解,可真是北辰庇——

  他在心中嘆到此處,忍不住愣了愣。

  來這世上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許多多的習慣都已適應了。就連北辰庇佑這句話,也念得順了口,抵得上他在來處會說的“老天保佑”了。

  后來他又知道這世上真有靈神,念這句話的時候,偶爾也有些真心。可現在意識到,那位北辰似乎是已去了,終于略生出些感傷之情。

  他從前有個本領,便是在遇著生死危機時,身上會一陣發麻。如今想,該也是因那北辰氣運的緣故——北辰既掌刑罰殺戮,有人要殺自己時,或許那人向北辰祈愿,或者自己因氣運的緣故冥冥中有了預感,才會示警的吧。

  這么一看,原本的那位北辰帝君,已不知實實在在地救了自己多少次了。否則,早與那些同袍一起埋骨北原了吧。

  李伯辰便低嘆口氣,收斂心神,往天上拜了一拜,又往地上拜了一拜。再將馬牽起,從背上包袱里摸了幾把豆子喂它,牽著它上了路。

  策馬走了一段,再將這兩天的事情細細思量一番,心里就慢慢有了計較。葉盧他們要查自己是不是李國血脈,他們的第一站是那村子,之后該是往李國去,或者,已在途中設下埋伏,等自己自投羅網。

  要是后者,他就已大概知道他們在哪兒了。

  常庭葳從前幾乎不談李國的事,只除了一件——那樹葉糕。她說在南下的途中曾吃過特產樹葉糕,這東西,也曾在村中提過,是心心念念的模樣。葉盧他們如果做事足夠小心仔細,當可以問得出來,也必然會追查到那里。

  他們該清楚自己也在查自己的身世,探查的路線應與他們的重合。倘若他們真打算利用自己這北辰靈主的身份做些什么,那里該會是第一次交鋒的地方。

  李伯辰覺得,之前經歷過的事,或可看作是自己惹了麻煩。但這件事,則全是那兩人帶給自己的無妄之災。

  北辰主刑罰殺戮,自己如今倒真可好好代行一次權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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