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悄悄
靜悄悄
靜悄悄
靜得讓人
如坐針氈
靜得讓人
毛骨悚然
沈充的喉結止不住地上下滾動了幾次
這哪里像是什么酒宴
那一張張“青面獠牙”
那一副副“蛇蝎心腸”
那一個個“道貌岸然”
沈充禁不住地渾身哆嗦了一下
這滿閣的殺氣
這整夜的舌戰
全是為了私利
沈充莫名地抬頭看了一眼那扇剛剛被重重關閉的大門
這高朋滿座之地
這鐘鳴鼎食之所
竟讓人如此壓抑
“黃鐘塵里”
“瓦釜高張”
“羈此蒂芥”
“去復何疑”
沈充心有所感地默誦起了孫盛的“離別”詩，腦海里突然回憶起了《楚辭.卜居》里的一段話
“黃鐘毀棄”
“瓦釜雷鳴”
他娘的！
這小子還蹬鼻子上臉了？！
這是把滿堂之人都給罵了個遍呀！
什么叫做黃鐘塵里？！
什么叫做瓦釜高張？！
難不成只有他孫氏才是“冰清玉潔”？！
沈充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卻又鬼使神差地扭過頭，無巧不巧地看見了那個，剛才還在人前賣弄風騷的陸氏之女
她分明是故意躲在不顯眼的角落
那種欲哭無淚
那種望眼欲穿
那份難以割舍
莫不是為了他？！
沈充忍不住回過頭，順著陸氏女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那扇密不透風的暖閣大門
陸氏女緊咬著已經滲血的朱唇，目光悲戚地低下了“沉重”的螓首
他一定是惡心死自己了
一定覺得自己水性楊花
不然為何要憤然離席？！
她這殘花敗柳的身子
又哪里值得他的憐惜
陸氏女心碎地捂著胸口，失魂落魄地轉過了身子，迅速消失在了那明滅的光影之中
沈充有些唏噓地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杯中的殘酒，竟是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詭笑
可就在這時！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暖閣之外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擂鼓聲！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所有人的神色都在一瞬間變得不安與警惕起來
“報！壽春！壽春那邊點燃了烽火！”
眾人的臉上立時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慌亂與恐懼
“壽春？！那是紀瞻鎮守之地！”
“不好！一定是石勒的大軍來了！”
“年初的時候才打到江夏啊，現在都殺到壽春了？！”
“那豈不是與咱們只有一江之隔？！”
“他這是要殺進江東啊？！”
“石勒，咱們能打得贏嗎？！”
袁琇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驚恐之色
周玘的眉頭也不自覺地擰到了一起
王含更是心虛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之前恨不得搏殺當場的南北之豪族
此刻竟是一個個都露出了膽怯之色
瑯琊王司馬睿失望地瞧著這群鼠輩
最終還是無奈地扭頭看向了王茂弘
眾人的目光也緊隨著一起投了過去
王導卻是依舊保持著習慣性的微笑
“好！好詩呀！這引經據典之能，歌以詠志之心，不愧是孫楚之嫡孫，秦王之副使也”
王導笑容可掬地看著宋哲，竟是由衷地稱贊了起來
宋哲只好尷尬地燦笑了幾聲
王導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然后才慢慢地轉過頭去，目光冰冷地看向了那群“烏合之眾”
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那份淡定自若的氣度
竟是立刻就讓大部分人都變得噤若寒蟬
王導的目光故意在桀驁不馴的周玘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對著右席之中的薛兼輕輕挑了挑眉毛
薛兼立時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下，起身走到了瑯琊王司馬睿的近前
“大王！臣亦有一詩，想要獻丑一番”
瑯琊王司馬睿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薛兼卻是直接視而不見地轉過了身，然后對著滿閣眾人朗聲吟哦了起來
“長波赴淼淼”
“離悲復幾重？！”
“潮去不復返”
“云翻難作峰”
薛兼滿臉愁容地停頓了片刻
“淮戍傳金鼓”
“何日凱旋中？！”
“雁聲寄思遠”
“寒山但見松”（選自猗頓所寫的《雁聲》，此詩離愁滿懷，卻又有長江入海之勢，云霧翻滾之形）
薛兼神色憂慮地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周玘
宋哲不由得也看向了周玘
薛兼這詩分明是在擔憂壽春的戰事
尤其是害怕他紀瞻一個人獨木難支
畢竟一旦石勒渡江殺入了江東之地
那么這覆巢之下只能是南北俱亡呀
可他周玘真的能為此放下血海深仇？！
薛兼無奈地搖了搖頭，失望地咬了咬牙關，神色黯然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席位
一時之間
惶惶不安的氣氛又隨之喧囂而上
所有人都沒有了繼續酒宴的興致
王導卻是不緊不慢地舉起了酒樽
“此刻壽春告急，紀瞻危如累卵，薛令長又與紀瞻同為“五俊”之人，怪不能有這樣一篇情深義重，憂國憂民的佳作
薛兼立即感激地對著王導作了作揖
王導卻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誠此危亡之時，諸公應該暫時摒棄前嫌，共同對敵才是！茂弘不才，愿為今夜獻上最后一詩”
王導面無表情地審視著各懷鬼胎的眾人，又轉頭對著憂心忡忡的瑯琊王司馬睿，露出了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立即會意的自信笑容
瑯琊王司馬睿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形容的恍惚
難道他還是那個曾經讓他無比依賴的王茂弘？！
難道真正變得面目全非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那純粹清澈的笑容
那包含關愛的情意
為何如此讓人刺眼？！
“錚”的一聲！
王導突然拔出了隨身的佩劍，甚至一把扯去了頭上的發簪
黑白相間的長發隨風披散了開來
寬大的袍袖被舞得“呼呼”作響！
“霜隕壽春畔”
“風凜江表里”
王導眉目流轉地盯著瑯琊王司馬睿的眼睛
“鴉鵲盡幽寂”
“朱鳥亢北徙”
王導突然一個利落瀟灑的轉身，手中的長劍更是隔空刺向了周玘
周玘的眼角立時抽搐了幾下
王導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戲謔的笑容
“怪問思遠意”
“何乃悖時宜”
王導對著壽春的方向，舞了一段漂亮的劍意
“日居月諸繼”
“窮冬青陽起”
王導快步走到了諸葛恢的身前，拿起他案幾上的美酒一飲而盡
酒水肆意地流過了他的臉頰
他又把烈酒淋在了鋒刃之上
瑯琊王司馬睿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拳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王茂弘又回來了
王導又是一個劍舞，凝視向了司馬睿
“催動冥凌去”
“續唱柏梁西？！”（取自猗頓所寫的《朱雀》，此詩以朱雀類比紀詹，雖有悲滄之感，卻又透著英雄之氣，又與《雁聲》遙相呼應，意義深遠。）
司馬睿的眉骨止不住地聳動了起來
柏梁臺見證了漢武帝的輝煌與榮耀
他又將自己這個王比作了司冬之神
這是在向所有人表明他沒有反意嗎？！
可如今的江東
世人只知你王茂弘卻不知道還有孤
壽春的寒意再猛也不及你王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