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余東門，不少民眾正在排隊進城，門口設有關卡，兩側站著手持中正式步槍的士兵，戴著鋼盔，崗亭部署一挺捷克式輕機槍，正副機槍手嚴陣以待，毫無任何松懈之意，整支哨卡部隊散發著與尋常國軍部隊截然不同的精銳氣息。
他們的確稱得上精銳，因為，這支部隊隸屬于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絕對的中央軍嫡系。
為了確保西華山鎢礦的安全，中正老哥特地安排了整整一個團的兵力，駐守大余縣城。
隊伍末端，站著一名身穿粗布褂子約莫三十歲農家漢子，他挑著一擔布匹，面容黝黑，皮膚粗糙，然而，一雙眼睛中表露出與整體形象不符的機警之意，身后則是一位商人打扮的青年男人。
很快，前面的礦工和民眾相繼入城，輪到他們。
“姓名，職業，來大余目的？”中士班長右背著槍，左手拿著鉛筆，右手端著筆記本，看了一眼商人打扮的青年男人，詢問道。
“顧陽，布商，浙江余杭人，最近在贛南做生意，來大余給祥華布店送些樣布。”
顧陽拱手作揖，按照先前編撰好的身份信息，緩緩道出：“這位是我雇的工人。”
“老總好久不見。”農家漢子黝黑的面容露出笑容，他是本地人，經常出入大余縣城。
中士班長聽著顧陽口中熟悉的家鄉話音，態度略微緩和，他也是余杭人，用筆記錄下顧陽的身份信息，緊接著按照制度檢查布匹，確認沒有違禁品后，予以放行。
大余縣城有兩樣違禁品，一是鎢粉，二是鎢砂，若是發現砂販和私人攜帶鎢粉或鎢砂，一律按侵害國家財產予以槍斃。
是的，直接槍斃，沒有坐牢這種選項。
這條規矩由中正老哥下達，主要為了嚴厲打擊日益猖獗的鎢砂走私行為。
位于大余縣的西華山鎢礦在紅軍長征離開后，被國民政府收為國有資產，禁止民間買賣交易鎢砂，地位與古代的鹽鐵專營相同。
鎢粉就是純度99%的金屬鎢，每公斤出口價格高達50大洋，比當初盛行的鴉片還貴十倍不止，由于技術限制，在中華鎢資源出口占比很小，大概5%左右。
品位10%—20%左右的黑鎢砂出口價格已經從1931年每公斤0.8大洋，暴漲到現在的每公斤3塊大洋，折合每噸價格3000大洋，黑鎢砂占據中華鎢資源出口總量95%以上。
整個西華山鎢礦每年能為國民政府提供高達上千萬銀元的現金流，在中正老哥看來，民間這種走私鎢砂的行為，無疑是把自己的嘴巴掰開，從中摳肉，絕對不能容忍之！
“大余縣竟是如此嚴格，而且，我還沒見過這種不吃拿卡要的國軍。”進入縣城，兩人往東北方向的祥華布店而去，待遠離城門，顧陽看了看左右無人，輕聲說道。
“老蔣對西華山看得緊，大余駐軍隸屬于第一軍第一師三團，軍紀嚴明，平日里倒不怎么難為我們這些苦哈哈，但若涉及鎢砂的話……當場槍斃，今年已經死了大概六十個販子，前不久還用飛機偵察到了一處西華山私礦，直接用大炮轟，死了上百個私礦工，礦主抄家滅門。”農家漢子王平低著頭，悄聲回應道。
西華山遍布鎢礦，盡管中正老哥下了死命令，每年仍舊有不計其數的販子，前仆后繼，投身到偉大的鎢砂走私事業之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顧陽聞言，默默點頭，對于這次上級布置的任務，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二人穿過縣城，來到位于東北角的祥華布店。
“我們到了，特派員，同志們在里面等您。”王平說道。
“好。”顧陽點頭。
進入祥華布店，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暗號對接，王平直接帶著顧陽進入布店后院，來到一間屋子里。
打開房門，屋子里坐著三名礦工模樣的漢子。
見到商人打扮的顧陽，三人立即站了起來，目光落在顧陽身上。
“同志們，這就是上級給我們派遣的特派員同志，顧陽，大家歡迎。”王平放下裝有樣布的擔子，向三人介紹顧陽，正聲說道。
三人看著顧陽，眼神透出一抹激動之色，紛紛鼓掌歡迎，距離大余地下組織重建已有一年多時間，現在總算是與組織重建聯系了。
“同志們好，這次任務非常重要，上級需要我們籌集鎢粉。”顧陽取下帽子，向屋子里一眾同志舉手敬禮，沒有寒暄溫暖，而是直入主題，言語嚴肅且鄭重。
任務簡潔且直白，由于國民政府控制下的鎢資源百分百出口，市面上基本不存在鎢砂或者鎢粉制品，想要得到鎢粉，唯有通過這種類似走私的方式獲取。
然而，走私鎢砂的代價，無疑是顯而易見的。
王平和三名同志聞言，互相對視一眼，對于這個任務并不意外，畢竟他們當初隸屬于紅軍中華鎢礦公司，回到大余縣便是為了鎢礦資源而來。
“特派員同志，組織上需要多少鎢粉？”王平詢問道。
“數量沒有限制，有多少要多少。”
顧陽說道：“我這次大概帶了三十兩黃金過來，放在城外，用作購買鎢粉，這筆錢能買多少鎢粉？”
“特派員，你可能不了解現在的行情，當前黑市鎢粉價格暴漲，三十兩黃金只能買三十公斤鎢粉。”王平聞言，面露一絲苦笑，眼中透出無奈：“鎢砂價格已經漲到3000銀元每噸。”
三十兩黃金？
看似很多，然而這筆錢真的算不上什么。
大余黑市的鎢粉價格，已經暴漲到極其可怕的程度，一兩金子買一公斤鎢粉。
“什么？”顧陽頓時失神，眼睛瞪如銅鈴般大小，王平這個消息讓他簡直不可思議。
一兩金子只能買一公斤鎢粉？
鎢砂價格從當年的820銀元每噸漲到3000銀元每噸？
這他媽的什么情況？
顧陽懵逼了，他感覺自己的心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王平同志，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我對大余情況暫不了解。”過了數秒，顧陽這才回過神來，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冷靜，詢問道。
“特派員，這一年多來，我們大概存了120斤鎢粉，這些鎢粉可以先上交組織，做應急之用。”王平左右環顧一圈，看了看其余三人的表情，接著向顧陽正聲道：“由于鎢粉價格太高，我認為沒有必要動用寶貴的黃金儲備，購買鎢粉。”
顧陽誠懇問道：“那我們該怎么做？”
不懂就問，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論實際經驗，身為大余地下組織負責人的王平，遠遠比他豐富的多。
“自己挖，目前我們在西華山北麓發現了2個小礦洞，每天可產出300公斤品位15%左右的黑鎢砂，這兩個礦洞位置很偏，只要動靜小，基本不會被發現，但如果選擇開礦的話，我們需要一批武器彈藥來應急。”
王平給出自己的想法：“西華山南麓礦場里面的礦工，有很多是我們的人。”
買不如挖，120斤鎢粉交上去應急使用，然后再悄悄挖礦。
每天產出300公斤黑鎢砂雖然不多，但總比沒有強。
自從發現兩個小礦洞后，為了避免暴露的風險，王平并沒有選擇挖掘，而是通過其他渠道慢慢積攢鎢粉。
話音一落，顧陽陷入思索。
正如王平所言，當前鎢粉價格極高，與黃金等價，高價購買會迅速耗盡本就不多的黃金儲備。
而選擇開礦，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高風險和高回報的決定。
按照王平先前給出的信息，被駐軍抓住走私或者盜采鎢砂的話，下場只有領取花生粒一枚……
屋子里一片安靜，王平和一眾組織成員目光聚集于顧陽身上，方案已經出來了，現在決定權在顧陽手中。
干，還是不干？
“我支持你，這批黃金用作購買武器和藥品。”顧陽沉聲道，言語鏗鏘有力。
“是，特派員同志！”
王平得到這個決定，面容嚴肅，挺直背脊，右手猛地抬起，致以軍禮。
其余三人，同樣向顧陽舉起右手。
“對了，現成的一百二十斤鎢粉是在城內還是城外？我看城內這架勢很難運出去。”顧陽忽然想到什么，詢問道。
王平說道：“都放在城外，今晚就能運走。”
“好！”
時間緩緩流逝，傍晚時分，夜幕將至，由大余地下組織積攢的一百二十斤鎢粉，緩緩運往贛州城，這批鎢粉將會跋山涉水，通過人力和火車等各種運輸方式，最終抵達一千多公里的根據地。
……
天津衛，火車站。
一列貨運火車停放于站臺內，中后段部位，十數名工人正在搬運各種貨物裝車，一袋袋表面印有莊氏橡膠公司LOGO的天然橡膠，堆砌在棚式車廂之中。
沒多久，總計二十噸天然橡膠裝車完畢。
“羅先生，您的貨物已經裝車完畢。”一名西方面孔的男人露出微笑，右手夾著香煙，舒服的吸了一口氣，吐出白色煙霧。
他的心情愉悅且通暢，原因很簡單，這批剛一運抵天津衛就賣出去的天然橡膠，讓他賺到了一筆不錯的利潤。
二十噸，每噸600大洋，總價1.2萬銀元，利潤為三千大洋左右，雖然比不上軍火，可勝在量大和回報快。
“瓊斯先生，謝謝。”羅河聞言，知曉對方的意思，朝著身邊站著的助手打了一個眼神。
青年助手上前，取出一張交通銀行的支票，丟給瓊斯。
“合作愉快，羅先生。”瓊斯檢驗過后，確認支票的真偽，心中愈發高興。
羅河笑了笑：“合作愉快。”
交易結束，瓊斯沒在耽擱，如今這個國度再次爆發戰爭，作為美國人的他知曉這正是發財的好時機，他必須趕快回去采購一批軍火。
爆發戰爭，就意味著金錢。
而盧溝橋事變產生的摩擦，讓世界聞到了一股戰爭味道，橡膠到岸價格每噸上漲180大洋，糧食價格上漲20%，至于武器彈藥……
成倍增長。
“他媽的，昨天420大洋，今天每噸600大洋……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羅河看著瓊斯遠去的身影，朝著地上吐了一口涂抹，微微咬牙。
整整1.2萬大洋，無論他如何談判，對方就是不松口，羅河最后只得從這個美國人手里購買二十噸天然橡膠。
天然橡膠作為戰略物資，自身價值放在那里，這是空分設備、活塞、輪胎和液壓油缸密封件不可或缺的工業原料。
“組長，天然橡膠已經買到了，剛才裝車的時候，紫銅和硅鋼片也已經買到了，正在運往火車站。”青年助手輕聲說道。
羅河問道：“花了多少錢？”
這兩天真的花錢如流水，十數萬銀元不知不覺就花了出去，讓以前一塊銀元都要掰成兩半花的羅河極不適應，唯一幸運的是，整份材料設備清單上的所有東西，除去鎢粉以外，都能在天津衛買到。
“紫銅每噸1500大洋，按照要求購買了5噸，硅鋼片每噸1.8萬大洋，買了1.5噸，一共花費萬大洋。”青年助手回應道。
“……”羅河沉默了。
青年助手再次說道：“另外，贛南那邊傳來了消息，鎢粉價格每公斤達到一兩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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