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所有人都收聲，看向了剛才發聲的徐記掌柜，一群老人精都知道，冷新科的意思是什么。
很明顯，那個只在這里干幾個月的縣丞是只可無，不可有的外人，現在外人走了，自己人關起門，可以想說什么說什么。
“冷大人，在說小人的想法前，小人不得不先提一下。
眾所周知，咱們縣，甚至咱們州，這十多萬人的煤石，木炭來源，就是我徐家，還有李家炭坊，以及工部礦監在運作主持。
礦監的工人已經很久沒有發響了，沒有多少工戶干活，產量本來就少，平常的產出也被府里征用，現在真正能出煤和炭的，就我們兩家。
看似這煤炭賣與不賣，或者價格賣的低了，只是我們兩家的事情，其實不然，此事，已經可以說是關乎全縣的生計，關乎在場所有人了。
不說別的，我們兩家屯購的那上千料煤石木炭，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這里諸位購置的。”
“徐掌柜。”
冷新科澹澹的一句話冒出來，與掌柜頓時拍了拍自己的嘴。
“是小人說錯了，此事，與諸位有關，唯獨與冷大人無關，冷大人可沒有參與。
說回來，諸位購置我們的煤石木炭，且在半年前就開始定了，如今我們也已經交了大部分的貨，大家也投了許多，這錢，怎么辦？
還有，大家下面還有人要分售，咱們得煤石拉到各村，有人靠這吃飯，拉出咱們縣，有人靠著吃飯。
就連這賣煤，也是咱們雇的人，這人數可就海了去了，可以說，要是煤石木炭不賣，或者賣低了價格，就等于斷了許多人的生路。
所以，這炭，咱們不能降價，因為降價，不僅咱們虧了本，就連依靠著這煤石木炭交易生存的百姓，也活不下去！”
“徐掌柜，你好膽！公然違抗陛下圣旨，你要抗旨？
陛下賑災是為了天下，那是為了蒼生，這么高尚的情懷，這么關心百姓，你少賺錢都不成？是不是真當本官不能法辦你？”
冷新科有些失望，他還以為這徐記掌柜可以說些另辟蹊徑的方法，或者能夠想辦法，讓自己偷偷找他低價購買的木炭和煤石賣出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是這么公然的說不遵守。
就算這里待著的都是‘自己人’，但多年為官，只想貪污不想做事的冷新科知道，嘴上永遠不能說出心里話。
所以就算他認同徐掌柜的話，也要駁斥，這是大義，也是威勢，要是破功了，以后可就沒辦法聚起這團氣了。
“大人，小的當然不是要公然抗旨，畢竟陛下體恤百姓，為了天下不計較損失，那是萬古無一的圣君，誰違背，與謀反又有何異？
可咱們也有苦衷啊，陛下他家大業大，有天下供稅，但咱們要生活，要回本，要養家湖口。
倘若陛下只是控價一些，哪怕是讓我們半價出售也就算了，定一成的價格，這賣出去一份，咱們還得貼他幾錢銀子。
但我剛才都說了，這是大義，既然陛下想讓咱們降低價格，那咱們就降低好了，甚至不要錢，白送。”
“不要錢，你瘋了？”
“白送，我白送你一棍你要不要？”
一群商人頓時嘩然，你剛剛還說不賺錢要死了，結尾突然就說不賺錢了，是腦子壞了還是故意逗所有人玩？
冷新科目光盯著徐記掌柜，腦海中思路飛速轉動，將他的話琢磨了一下，他感覺，這人說的白送，肯定有問題，但就是想不通。
反而是狗頭典吏官嘴角逐漸露出笑容，這種方法，他也想過，只是沒來得及說。
“諸位，諸位！
且聽我一言！這免費白送，當然是免費白送的，咱們還要用力去宣傳，去位陛下喝彩。
畢竟咱們肯定不能違抗陛下的體恤百姓的仁心，而一錢銀子百斤，和白送有何區別？還不如直接送了算了。”
眼看著局面有些失控，甚至有人已經準備抽鞋了，徐掌柜趕緊補充。
“但，免費肯定是有條件的，否則全送了，陛下的煤石該怎么賣？
所以，咱們得有策略的送，比如木掌柜，你家做衣服的，那就給能買的起炭的人說，煤石木炭免費送，必須買你衣服，才能送炭。
再比如老陳，你家打棺材的，你當然不能讓別人必須買你家的棺材和白事物件，但你可以讓木掌柜幫忙售賣啊？
咱們縣的木炭，基本都在我們手上，剩下的那兩三成，只要照會一聲，讓他們知道咱們的方法，這是所有人的意思，他們敢不同意？
有不同意的，就勞煩冷大人了，這種公然與陛下作對之人，其必然是在高價售賣煤炭。
這是對陛下的不敬，是對天下百姓的魚肉，當斬才是。”
“嘶！”
“高啊！我怎么沒想到這個辦法？輕輕松松，還不會違反陛下旨意。”
“妙啊！此法完全可行，不僅不會違逆陛下所定之最低價格，還能夠將所有錢財換回來。”
“冷大人，您覺得這樣可違抗了旨意？”
一群人聽著徐掌柜帶著殺氣的話，不僅沒覺得不妥，反而覺得非常的有道理。
冷新科同樣眼前一亮，這個辦法好啊！他們可沒有賣而是送的，只是賣的貴了點。
眼珠一轉，冷新科摸摸胡須，胡茬插著手，讓他思路清晰了些，就想到了這事最大的不妥之處。
那就是上面的御史和監查，以及皇家陸軍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難保不會以此為理由抓魚。
“不妥！徐掌柜，你說的此法，雖然沒有明面違抗，可上面的人不會聽咱們解釋什么。
只要他們愿意，參雜什么賣，都是高價在賣，畢竟最終的木炭也都賣了。”
“此事倒也好辦，咱們只需要分出幾料煤石，參雜些沙土混合，然后以陛下所定之價格賣出去。
到時候上面的人查過來，查到有人高價買，咱們隨便都能找出幾十個買過低價煤石的百姓，人證，物證皆有。
那高價買的，咱們送他們套，那不也沒問題？”
“好！徐掌柜心思活絡，難怪徐家是咱們州最大的商號，本官對你們徐家的支持，沒有白費。”
冷新科滿意的說道，這一下，就沒有不妥的地方了，等到時候安排下去，全程他也不經手就能完成。
到時候通知縣里控制煤價的時候，將一家平常不孝敬自己的小煤商，故意少透露一些信息，比如不說高價賣就會嚴格執行。
誤導他繼續賣高價，然后抓個典型，再上書，自己殺雞儆猴，其他商戶紛紛捐錢捐物，簡直完美。
一個很好的計劃瞬間成型，這方面，冷新科的經驗可謂是非常豐富。
“那就這么說定了，本官再次強調一遍，陛下的圣旨中，內閣閣老，六部都已經強調了的，所以煤石木炭的價格，是沒問題的。
不準任何人，提高煤炭價格，誰違反，被本官查到，罰款或者進獄自己選，本官不會給你們留一分情面，因為你們先讓本官沒有情面。”
“大人放心！肯定不會讓大人難做的。”
“沒錯沒錯！大人，我們辦事，您放心。”
“嗯，主要的事情就是這幾件了，回去了記得給本官，把你們的文冊，送，一份過來，本官好根據你們的實力，讓你們參與不同的里村。”
冷新科的話語間，對于送這個詞，壓的很重，聽懂的幾人連連點頭，心中已經在合計，該送什么好了。
半個時辰后，從縣獄中趕回來的實習縣丞，剛在縣衙大門方向下馬，隨后詫異的看著從縣衙魚貫而出的一群商人。
他們的臉上，不再是剛才得知煤炭價格會虧本，那一副死了媽一樣的表情，反而說說笑笑的，隱約間，聽著說什么好計策什么的。
這樣他不禁好奇起來。這個徐掌柜，到底說了什么？
只是這群人遠遠看到他的瞬間，都同時停住了議論，只是澹澹的向他打招呼，這種生疏，他倒是習慣了。
點頭示意回禮后，走進大廳，實習縣丞向知縣匯報自己挑選的人員情況，雖然明知道自己聽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還是打聽了一下。
“冷知縣，下官走時，這群商人還在為煤石交易限定了價格而不滿，為何這回來時，他們反而是喜笑顏開的？難道是不用理會圣旨？”
“怎么可能，圣旨是陛下頒發的，不容更改，這是因為本官給他們說了，只要愿意遵照陛下圣意的，本官都會將他們的名字記住，日后上表，將他們名字加上。”
“就這？可我……也對，只要能在陛下面前露面，這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實習縣丞還準備追問他聽到的計策啥的，勐然反應過來，這人可不是自己的老師，這是一個久經官場的老油子。
自己向他問，永遠只能問出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回答，想要聽到真實的答桉，恐怕殺了他也不可能。
想到這，他按照平常自己的風格收著尾，準備將此事放下，暗中再觀察，他總感覺，那群商人沒憋好屁。
只是冷新科是什么人？那是官場的看老油子，近十三年的七品縣官經驗，就算換了一個縣，還能快速站穩的官場人。
像冷新科這樣的人，實習縣丞只是禿嚕皮一句，他就能猜出大半，不過他也樂的這家伙裝湖涂不追問，至于調查？只要自己不露面，這事就和自己無關。
“青文，往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問本官，本官都會給你好好講明白。”
“下官明白。”
客套兩段后，實習縣丞離開，整個縣衙又安靜了下來，圍著火爐子喝著茶，冷新科打了個寒戰。
“唉，還是這冬日好啊！雖然冷，但沒事呀1，哪像夏日，吏部的查驗，一茬一茬的。”
“是啊大人，也就今年冬日可以輕閑些，來年恐怕不妙啊，當今陛下，似乎對于那群泥腿子，有些重視的過分了。”
“本官也是這么覺得的啊，就說上次賑災，如果不是本官當時感覺風頭不對，沒有對那些糧食下手，恐怕這會本官都已經不在了。”
“說起這個，下官也是一頭冷汗啊，當初聽那群兵戶說，順天府都給殺了十多個正七品官，甚至還有宗室的，下官還不信，覺得他們吹牛，若不是那是徐掌柜剛好帶信過來，嘖嘖嘖。”
提起這個，兩人都有些心有余季。
皇家陸軍剛到他們縣抗疫賑災的時候，糧食分配其實很水，雇傭當地人，然后按照里為單位，發放定額糧食。
當時城中的富商，還有他自己，就在想要不要趁機撈一波，把皇家陸軍發下去的糧食換了。
只是在議事階段，徐家的掌柜剛好趁山西還沒封完，回來帶了禮物給他，順便帶回了消息。
那家伙，親耳所聞和通過報紙的結合，讓冷新科沒敢碰。
到了第二天，皇家陸軍就將城里那些富商，派人輪流拿糧的人給宰了一圈，這事他上奏，還挨了一頓批。
搖頭間，兩人繼續閑聊，整個縣城的民生，仿佛不關他們的事一般。
到了晚上，一輛輛馬車牛車先后抵達縣衙后面不遠的宅子，已經換了一套衣服，低調出現的冷新科，正紅著眼，看著面前的這些東西。
院子中堆放的，正是給他的計劃書，也是這次賑災的人頭費。
從古至今，賑災都是有的人捐錢，有人領錢，還有的人趁機賺錢，不外如是，這也是所有商人愿意買這個名額的原因。
短短兩天時間，這個只能算中等偏下的小縣，就已經將崇禎會賑濟百姓，且人人發放新衣的消息傳了下來。
各家的安排方式都跟粗暴，他們將里長和甲首進行了召集，發放簡單的衣物后，就告訴他們，想要領到全村的衣服，必須聽話。
并且告訴他們，讓他們分發衣物，是陛下要求的，但陛下仁慈，會支付他們高額的薪水。
也就是，一個人每天五文錢，但他們必須說是五塊錢。
各村有聰明的人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乖乖的聽話，也有不懂事的，這就需要教育了，得讓他們明白什么叫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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