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慢慢的笑了,笑到身子甚至都在顫抖:
“天樞,我明白主人為什么選擇選你了,你狠!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狠。你竟然拿你心上人的性命,來設計鏟除我。你明知今夜我會獨身過來,助你取溯洄之鏡。你便借著這上好的機會,用你心上的新命作餌,將我一個人困死在這里,順道鏟除我手下的所有老施主的勢力!”
計謀被吐出,天樞的表情沒有一絲得意。他沒有說,他其實雖然早已有計劃,昨夜不過是因為桑伶突然瀕死才提前動手。而他也因為這次沖動,付出了多幾倍的代價。
他始終站在那床榻之前,用自己的身子死死擋住鬼婆射來的冷芒和怨毒,護住那身后之人。
床榻上,桑伶呼吸危淺,卻是氣息逐漸消絕。
天樞只感覺自己一顆心無盡地沉下去,墜進廢墟。
他剛才已經從鬼婆手下的人中得知,那藥方里亡蘇子的量被加重了三分。這樣的藥效下,即使是淺淺地喝進去一口,也會斷絕生機,讓人枯竭而死。
他心底那種冷沉變成了化不開的絕望。
此時此刻,鬼婆也是身處絕望,在看到天樞頭也不回地吩咐剛才那侍衛將自己拖下去處置時,她眼中的神色徹底轉為陰冷決絕,口中卻是發出了驚惶求饒的聲音:
“我有辦法,我能有辦法化開的藥性,讓你不僅能順利取出鏡子,還能保全你心上人的性命!”
鬼婆是鬼市里醫術最好的,這也是天樞一直留著她的原因。能兩全其美,只有鬼婆做得到。
鬼婆很快就端出了一碗藥,卻很是猶豫:
“由于妖祖的心臟生機已經斷絕,這湯藥想要起效還需要一個藥引子,才能激發藥性枯木逢春。”
“要什么東西?”
天樞垂目靜看著床榻上沉睡的面龐,聽她的呼吸聲越來越輕,眉心蹙得越來越深。
鬼婆眼睛里浮現幾抹冷光,抬起頭,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這鬼市之中只有主人您的心脈最強,所以需要您的一碗心頭血。”
“放肆!”
那侍衛鬼影冷然開口,武器已是拔了出來。
天樞冷冷回看著鬼婆,然后卻道:
“召集鬼市中所有醫修過來,我要試藥。”
鬼婆一驚:
“這沒了心頭血,藥效就是一般,如何試得出來?要是試藥,這一碗心頭血如何夠用?”
“這些不必你操心。”
“這……”
鬼婆晦澀低頭,眼中卻多了一抹得逞的冷光。
九碗湯藥一字排開,黑乎乎的顏色看不清楚成分,只能瞧見液體的中心還有無數紅色血珠,暗含在里面,詭異恐怖。
今夜,鬼市所有醫修都被叫來此處,檢查,核對,試藥,煉藥……屋子里除了器物相擊發出的動靜,其余皆無,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場。
在這般死寂的氣氛中,隔壁的房間,卻溫暖如春月。
到了后半夜。
院子里,已經積了半夜的雪花,盈盈折射出冷芒來,也幽幽照進屋子一角,捉到了那床榻邊近乎凝固的衣角。
門外,忽然噔噔蹬地傳來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那截衣角動了動,露出半張慘白如紙的臉,冰冷的神色中,是一雙瘋狂又執拗的眼睛:
“進來。”
“吱呀——”
門扉打開,先露出來的是一只緋紅色的食盒,食盒上描補著無數小鬼幽冥,光是看著便讓人覺得膽寒。
鬼影將食盒舉上前,雙手遞給了天樞:
“回稟主人,鬼婆給的一壺湯藥分了九碗,醫修們隨即查驗,其余都是無毒,就剩下了這碗。醫修說,這湯藥是好東西,如今熱了下,我便呈上來了。”
天樞親手打開了食盒,將那碗湯藥取了出來,黑褐色的藥液轉了兩圈,蕩出一抹紅色來。
那是他的心頭血。
此時,他胸口衣襟上,被白色繃帶隨意綁了兩圈的位置,隨著他大幅度的動作開始崩裂,慢慢滲出血來。大片大片的紅色在玄色衣袍的胸口處染開,像是幽靈地獄前的彼岸花,詭異的開滿了心口。
血跡在不斷地擴大,他的臉也迅速發青發白,可那端著藥碗的手卻還是極穩。端起,轉身,取了湯勺,喂到了桑伶的唇邊。
他笑著開口,聲音纏綿:
“喝了藥,好好睡一覺。等天亮了,一切就能回去。”
床榻上的人依舊全無動靜,連嘴唇都是緊抿不動的。
那湯勺喂了幾次,湯液都只能順著唇邊滑落,沒有半分流進去的痕跡。
天樞的臉色也隨著次數增加也慢慢變得青白,被窗外朦朧的月色一照,更加像是墳地里爬出來的怨鬼。
鬼影捏著手里的食盒,一雙眼睛像是個木頭做的,只安靜放在地上,不敢對床榻上窺探一眼。
那碗湯藥很快就浪費了三分之一,天樞再難忍住性子,直接將那藥灌進自己的口中,然后捏開床榻之上的人的唇,從那細小的縫隙中鉆進,然后一點點撬開緊閉的牙關,將自己口中含著的藥渡過去。
合得嚴絲合縫,藥液半滴不剩,全喂了進去。
可苦澀的味道之后,他忽然捕捉到了一點的甜,只是那點甜意藏得極深,還在他去追尋的時候,顫巍躲開,避之不及。
他眼神發狠,加重了口中唇舌的力氣,想要去抓住,然后死死攥緊,絕不分開。
甜味像是含進口中的蜜桃,再咬,那汁水迸濺,甜得讓人沉醉,忍不住再去咬上一口。
又是吱呀一聲,鬼影早已經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唯一清醒的天樞在認識到這件事后,放開了動作。
他眼睛忍不住閉緊,卻不想,在那品嘗到最是甜美讓人失神時,忽然舌尖一痛!
然后對上了桑伶那清凌凌的目光,如同蒼山積雪,透著冷淡的疏離之感。
這種冷意像是冰水般,咚的一聲,澆了他一頭,遍體生寒,連同骨縫里也不斷滲進冷風,簌簌而落,沒有半點暖意。
盡管他們之前還在做著親密的事情。
天樞勉強地扯起一個笑,慢慢直起了身。
胸口那處血漬已經變得更大,近乎囊括了大半個身子,血糊糊的一片,惹眼至極。
他卻沒有低頭去看一眼,還是在笑:
“你醒了?我給你專門熬了湯藥,是不是很苦?你若是餓了,我再去給你煮些面湯。”
聲音里帶著些小心翼翼。
溫暖如春月的房間里是久久的沉默,連著空氣里都起了絲絲窒息粘膩,像是被塞進了膠水里面,壓得人喘不過氣。
鬼影拿著食盒站在門外,遲遲不敢入內。
床榻上的人還是沒有說話,桑伶剛才睜眼時眼中出現過的冷意,似乎是他恍惚看錯,如今再尋,已經是恢復了平常。
她靜靜躺著,對于剛才的一切似乎沒有再排斥,抑或是,根本沒有發現。
根本沒有天樞想象中的爭吵或是對峙。
所以,剛才,桑伶是沒有察覺?
他開口,聲音更加小心:
“阿伶,昨晚你突然暈倒,現在喝了藥,有沒有舒服一些?”
沒等桑伶回答,他又去捉對方的手,將那柔弱無骨的柔荑摁在了那心口的位置,他表情很委屈:
“這湯藥必須要心頭血來做藥引子,我足足放了九碗,真的很疼,笨倉鼠,你就可憐可憐我,理理我好嗎?”
那被捉住的手忽然動了動,桑伶沉默地將手拿了回去,沒等天樞說話,她終于是開口打斷了他:
“這幾日的事,我當從未發生過。你放我離開。”
“從未發生?阿伶,你……”天樞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這件事像是一道驚雷將他因為失血過多的腦子猛地震醒:
“你眼睛恢復了?所以……你一切都想起來了?”
他的嗓子像是吞進了一把小刀一樣,嘶啞又低沉,字字句句像是泣血般吐了出來。
桑伶慢慢起身,眼睛始終清醒,冰凌凌的,沒有半分醉海棠之后的眩暈迷醉。
剛才在喂進那一碗湯藥之后,她的心脈已經恢復,溯洄之鏡徹底從休眠中清醒,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幫助桑伶恢復了被醉海棠迷得不輕的神識,接下去便是傷勢。
只是,鏡能不足何故并沒有反哺許多,只有薄薄的一層,不過勉強讓她有了能站起來的氣力罷了。
天樞坐在原地,微低著頭,身上的低氣壓像是繞著一圈陰云,馬上就要卷起狂風暴雨一般的滲人低壓。
桑伶沒有去看他的反應,撿了一條披風蓋在肩上,便準備開門出去。
沒想到,身后天樞幾步上前,一把扣住那門扉。
“砰”的一聲,將門重新合上。
另一只手已經抓住了桑伶的手腕,力道迫人,近乎勒出了青痕:
“桑伶,你若是說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可我卻忘不了!今夜,還有今后,你都別想出去。”
桑伶抬眼看他,卻忽然笑了,笑容似冰雪初融之后,明明該是暖的,卻瞧不出半分該有的溫度:
“鬼市主,天樞,你莫不是覺得我一個妖祖,沒有半分反抗的能力?妖祖在我之手,只要我一聲令下,你鬼市絕對會蕩然無存!”
此言一出,驚人的氣勢從桑伶身上爆發,眼神之間已是聛睨一切的神態。
天樞下意識松開了那手,向后退開半步,眼睛陰晴不定地定在了對方的臉上,像是不死心在尋找出什么:
“阿伶,難道,你想要殺我?”
桑伶垂袖而立,手腕處微微有刺痛傳來,可她神色絲毫未變,整張臉冷得像是冰:
“我不該殺你嗎?天樞,鬼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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