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伶及時抽腳,才險險地避開了一地死尸。
腳邊，防御法陣的符文光華依舊，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一如話本和傳聞中，妖邪用了手段，蒙過陣法，輕易進入謝府，開始屠殺。
腦中像是突然閃過什么線索，可身后追兵又近了幾分，桑伶抓緊調動更多靈氣，只見眼前倒退的景象,瞬間加快，一下子模糊一片，像極了被大量的水暈散的山水畫，將那點線索也推開了。
未過多久。
身后追擊的老妖到底對謝府不熟悉，桑伶又實在跑得太快，竟是三兩下就將人追丟了，眼前是一片門墻桃李，老妖想都沒想，直接就想追擊而去。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一下子阻了他的動作。
“外面就是世家宗門,他們此行定是要去報信，我們得趕緊走了！”
蘇落追在后面，氣喘吁吁的模樣，顯然是力有不及，此時才終于趕到。
老妖見他說得有理，立即回轉了身原路返回,口中古怪的口哨聲又起，號令眾妖開始撤退。
蘇落眼眸幽深飛揚，卻是沒有立即離開。
腳下微動，地上滴落的幾點紅梅似的血珠，就已經被他踩在腳下，連碾了數次，眼神輕蔑帶著妒恨。
“謝寒舟，終究是你命大，還能被姐姐救出去。哼，謝家已亡，我看你今后還有什么底氣倚仗。”
蘇落的小心思，老妖并沒有發現，很快帶領眾妖趕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具拿著被單裹起來的長條形的物體出現，直接交給了蘇落。
“這就是送給你的大禮，收著吧。親人之間的血脈最是合適，你的獸瞳化形不易，不過換成你娘的，我倒是可以幫你做到。”
蘇落微微一驚，明白是老妖給自己兌現之前的承諾——
當時。
在蘇落主動請纓要去誘殺謝家主和謝夫人，與妖族兵分兩路，這老妖當場就將那身形魁梧，實力不弱的妖族留給了蘇落，全權保護。
同時，還對他笑得十分和善：
“沒想到你這路上撿來的幺兒，竟是聰明果決。放心，你幫了我，我也會送你一份大禮的。”
而現在他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幫自己用娘的雙眼換了他的獸瞳？！
當時蘇落并沒有將這個禮物放在心上，如今大禮到手，蘇落明白這個物體到底是什么之后，卻有幾分難以置信，一把就將那物體緊緊抱在懷中，面容哀傷。
見他失態，老妖卻是沒有多言，腳下匆匆，帶著眾妖離開。
本就是在逃命，眾妖幾乎是腳下走得飛快，出城時間近乎縮減到一半，在夜色落下時，正好出了城，鉆進了山林之中。
只是行到半路，蘇落卻是低語幾句先行離開，轉了另一個方向。
眾妖借著山林的遮掩，躲到了深處，倒只是與蘇落淺淺拉開一點距離，遙遙相護。
……
桑伶知道謝府滅門之禍的妖修，肯定能在此次全身而退，之后再過幾百年后，才會被謝寒舟一一手刃，報了此仇。
所以，桑伶救出謝寒舟之后，只想先跑再說，不想與那幫必死之妖糾纏。
可能妖族知道出府不利，追了一會后，身后那道危險氣息就已經消失了。
桑伶還不放心，又接連跑出幾條街口，才在一處巷子里停了下來。
“終于是將那些妖修甩脫了，好險好險。”
小黑貓也是知道了現在安全了，全身炸毛一收，先是嗅聞了一陣桑伶身上，見她并無什么血腥氣，便知她沒有受傷，才安心下來，收了毛靜靜窩回脖頸處。
身后那道雪后氣息突然靠近，桑伶一扭頭，就看到一張煞白吐血的臉，正對著自己倒了過來。
謝寒舟本就已經力有不逮，之前一路逃跑不過是強弩之末，拼盡了身上全力。眼前在打斗時便就模糊一片，只瞧得清一點影子。如今危機解除，那眼前的朦朧一下子變得更重了。
連同，救出自己的女子的樣貌都模糊的更加看不清楚了。
“你是誰.......”
他喃喃出聲，卻是細弱的宛若蚊吟。在一片天旋地轉中，身體突然撞上另一具身體，淺淡的甜香將口鼻中難聞的血腥氣推開了不少，掙扎著抬頭，只對上一雙荏弱艷麗的眼睛。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一道溫婉的女聲霎時傳進耳朵里。
“給我好好搜，我就不相信，今日還找不出那個人了！”
.......
隔著厚實的墻壁，桑伶安靜躲在這里，轉瞬又聽著巷外的腳步聲慢慢遠去，便知陸朝顏已是帶著眾弟子，搜到了另一處。
膝蓋上，一張冷若冰霜的臉正安靜睡著，眼瞼合上，那長若鴉羽的睫毛在冷白的肌膚上就變得清晰可見，眼角微微上勾，弧度完美。
微暗的光線下，只有兩人微淺的呼吸聲交纏響起，巷外，煙火人間，熙攘依舊，每個人都在向著家的方向走去，一時間竟是時光荏苒，變慢了許多。
桑伶垂目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抬手落在那眉心之間，摁在一條細褶子之上。
謝寒舟生的好，五官完美肌膚白透，整個人都似一塊霜雪捏成的一般。只是，如今這平坦的額頭，入鬢雙眉之間，卻多了一條褶皺。雖因為主人克制的性子，并不多深，可那條褶子卻是一直存在，昭示著他的難受。
桑伶忽然開了口，聲音淺淡，劃破了所有沉寂。
“你說，我剛才要是放任不管，是不是他就會死在這里。”
小黑貓本來就站在謝寒舟的身邊，擔憂地看著他逐漸微弱的氣息，乍聞桑伶的話，立即抬頭看她，帶著震驚。
桑伶伸出雙手，緩慢掐上了膝上那人的脖頸，雖是虛虛圍了一圈，可那姿勢卻是帶上了危險的威脅。
小黑貓立馬走近幾步，想要靠近桑伶，卻又擔心更加刺激她，一時竟是焦急地轉了好幾圈。
桑伶沒有收手，低眸注視著正在昏睡的人，暗淡的光線下，有一種錯覺的溫柔。
“若是他現在就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可以不用發生？五百年后，我不必來到這個世界，不用埋骨于暗無天日的禁忌之地，不用再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
桑伶終于開了口，說到最后，卻是帶上了幾絲哀戚之音。
小黑貓一雙眼里浮上水光，趕緊走了兩步，不再去管地上的人，拿著毛茸茸的脖頸堅定溫柔地去觸碰安慰。
“喵~喵喵。”
小黑貓：別哭。
一種溫熱的毛絨觸感，像是手感極佳的毛絨玩具，更何況小黑貓對于她來說，意義不同。緩慢吐出心中那口郁氣，放開了鉗制的雙手，卻是徑直從謝寒舟殘破的袖中摸出了一個香囊——
香囊做工并不精巧，里面原本放著的東西似乎是發生過劇烈地爆破，炸開了整個囊身，已經焦黑一片。
這是她臨走前，送給謝寒舟的生辰禮物。
“歷史不會改變，我終究還是要來……..謝寒舟也不會死在滅門之禍。這個放著爆破符的香囊，還有我剛才的搭救，就當還了十六歲的你從謝家守衛那里救了我的恩吧。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再回五百年后。謝寒舟，我必會殺了你。”
桑伶緩慢站起，任由謝寒舟從干凈柔軟的膝上，落進一片塵土里，躺在這轉角巷子之中。
她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遠，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黑貓定定看了地上的謝寒舟一眼，眼中轉過無數情緒。停滯了許久后，卻是立即跟上了前面的人。
最后，一人一貓的影子，被巷口的燈光拉得極長，在最后匯聚到了一處，像極了依偎。
片刻后。
巷子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再無人聲。
地上的謝寒舟似有所覺，眼瞼微顫，數次都想睜開眼。最后，他掙扎醒來，卻是在昏黃燭火下，高床軟枕之中，對上了一張華貴精致的臉。
那人見他醒了，眼中一喜，端著藥走了過來。
他的眉心就是一皺，那少女卻已經走到面前，將藥遞了上來：
“我是天道宗的陸朝顏，是我將你帶回來的。你受傷太重，我師父不忍你謝家之事，用了珍貴丹藥才將你救了下來，穩住了修為。放心，今后天道宗就是你的家。”
謝寒舟垂眸看著面前這碗黑漆漆的藥，一時無言。腦中嗡嗡直響，什么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水幕，聽不太清。最后，只聽清了天道宗三個字，他沉默一會，手中那碗藥終究是喝了進去。
燭火下，他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因為突逢巨變，一掃之前稚嫩拙玉之態，帶著禁欲冷芒，像極了一柄還未出鞘的劍。
像是一朵霜花，徹底迷了陸朝顏的眼。
而剛一推門進來的玄誠子，看到了謝寒舟此時的模樣，心中更是滿意。只有像劍的人，才能真正領會到劍的真義，成為一代劍修大能。撿來倒是不虧，謝寒舟會是一個好苗子。
他心中如此想，面上還是一片平靜之色，只道：
“是朝顏在巷子里發現了你，進而發現謝家滅門之禍。你放心，我已經吩咐弟子將謝府眾人入殮，三日后便是下葬之日。謝公子，節哀。”
陸朝顏適時開口，帶著幾分憐惜哀婉，動聽至極。
“節哀順變。”
湯藥起效，耳中嗡鳴聲漸消，這道聲音清晰傳進了耳朵里——
是他昏迷之時聽到的溫婉女聲，是她在謝府救了他嗎？
謝寒舟眉眼一動，那個精致華貴宛如月宮仙子的少女，正巧對他淺淺一笑，輕柔安慰。
他愣了下，片刻后，卻是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這一邊。
桑伶將謝寒舟丟在巷子后，就帶著小黑貓返回了野廟。一抬眼，就看見廟內已經亮了一盞燈火，透出橙黃溫暖的光。
她慢慢踏過臺階，迎面便撞上急匆匆過來迎接的蘇落。
桑伶一個錯身，感覺少年灼熱的呼吸從面前擦過，只是他身上慣常的草木香氣中卻是多了一點血腥氣。
蘇落毫無異常。
“姐姐，你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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