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萬歷新明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暗殺
  “《論矛盾》——朱翊鈞”。當張嗣修翻開那本薄薄的冊子的時候,皇帝的名諱大喇喇的刺入眼睛,讓他后背的寒毛都聳立起來了。

  “道者,何?”第一句設問,即將此宏文的格局立在了天地寰宇間。

  “《易》云:一陰一陽謂之道也。陰陽者,矛盾也。萬物萬事無一不有——或激而致亂;或同而致和;或陽盛而陰衰、或陰強而陽弱也。”

  皇帝開篇一句設問,隨后就回答了問題,無可辯駁的指出陰陽即為道。矛盾則為陰陽的具現。張嗣修看到文中開頭這么幾句話,后背已經微微出汗。

  “矛盾者何來?事、物之固有本性也。而本性者何?運動、聯系、矛盾也。因何而云哉?孔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圣人一語而道破天下萬事萬物之理一,‘運動’者也。斗轉星移者,天之運動也;滄海桑田者,地之運動也;萬事萬物動而衡,圣人于動中取其靜,于陰陽、矛盾間執乎中——《中庸》由是而存焉。”

  ......

  皇帝在通篇《論矛盾》的過程中,沒有就理論而理論,更是拿出實際例子無可辯駁的證明了變法的正當性——以鹽政改革為例。

  “國朝鹽法為開中時,鹽貴而糧賤,矛盾為鹽產量不足民用;而后鹽產量日增,邊儲糧日少,鹽賤而糧貴,矛盾轉化為官鹽雍積也;而天下鹽場承包后,鹽產暴增,矛盾又轉化為鹽價過低也——雖有利于民,而不利于鹽場求生計者。”

  “因是之故,萬歷五年朝廷設最低鹽價,食鹽銷售不得低于每斤五文,矛盾因之無有乎?非也,設最低鹽價——即生新病也,違規低價以求多銷者于鹽運司矛盾顯明也。”

  .......

  天下萬事之利病,試由矛盾論觀之,則如掌上觀文也!

  ......

  夫天下任何事物,無陰陽分者不可存;無矛盾存者不能有,此矛盾的普遍性與絕對性也;矛與盾,不可分;矛與盾,永相爭——此對立統一之法則也。矛盾存于一體,共于一念,勢移而變,時移則轉,此矛盾的特殊性和相對性也。

  ......

  “圣人云:《易》,其至矣乎?——早已破開啞謎,明示后人,而后來不見此者誠為憾惜。此際尚未知時易世變之理者,唯留刻舟求劍之譏!”

  ......

  一本不到五千字的小冊子,張嗣修反復揣摩,通宵未眠。皇帝磅礴雄文以無可爭辯的邏輯將矛盾的普遍性、對立統一性、特殊性、斗爭性以及矛盾在內外因作用下的互相轉化等道理,闡述的明明白白。張嗣修讀一遍有所得,再讀一遍又有所得——隨即自己感覺好像撥開了籠罩在身前的迷霧一般,幾乎因得道而長嘯了!

  《論矛盾》是朱翊鈞根據后世偉人的《矛盾論》改編而成,也體現出他幾年來在中國古典哲學上的學習成果。他自身的道,即所謂的“三觀”早已成型;而在社會學上超前的見識,也讓張居正等學究天人者,說出了“圣人生而知之”這樣的話,否則無法解釋這勘破造化的哲學思想如何能在十五歲的皇帝心中萌發。

  《論矛盾》的小規模傳抄之后,在帝國上層,朱翊鈞的身上已經籠上了神秘的光環。

  ......

  八月的江陵城,張文明老先生正在張府花園,欣賞最近開始流行的新劇《鳴鳳記》。《鳴鳳記》為王世貞所作,王家敗事之后,據傳王世貞將其改了又改,終于拿出來中國歷史上第一篇時事政治雜劇。[注]

  萬歷時期,大江南北的娛樂圈,以昆曲最為流行。其時一眾作曲、作詞名家,將昆曲的發展推到了頂峰——也為后來京劇的誕生創造了條件。

  王世貞所寫《鳴鳳記》,內含《吃茶》、《寫本》、《劾》等五出戲,主人公是斗嚴嵩的好漢楊繼盛等“雙忠八義”十位忠臣,從夏言復套這一史實寫起,一直寫到嚴嵩事敗、嚴世蕃伏誅,而十位忠臣在倒嚴過程中的前赴后繼,則被王世貞贊頌為:“朝陽丹鳳共一鳴”,這是《鳴鳳記》這名稱的由來。

  張文明平時無事忙,也不耐煩應酬途徑江陵的各地官員,自己找事調教自家戲班子。

  最近有人來跟前講,王世貞成稿于隆慶六年的《鳴鳳記》開始在南方流行。張文明在戲上是緊跟潮流的,就吩咐下去,讓班主帶著男、女孩子們趕緊練習起來。

  八月十五日,張府內各大管事、張家遠近各支,齊聚張府給張文明預祝中秋。因張文明愛熱鬧,張府就在花園里擺下酒席,有頭有臉的圍著坐了,邊喝酒邊聽戲。

  “恨權臣協謀助黨,專朝政顛覆乾綱。我寫不出他滔天的深罪樣,我寫不出他欺罔的暗中腸。他罪惡顯著的,哪個不曉得?我只寫他一門六貴同生亂,更兼他四海交通貨利場。還思想畢竟是衷情剴切,面訴君王。”恰逢唱到《燈前修本》一折,酒席間喧鬧聲小了,將扮演楊繼盛的老生的唱詞清清楚楚的送到賓客耳邊。

  張文明正端著一小碗琥珀酒淺飲,聽了這句唱詞,面色不虞。在家伺候老父的張居易笑道:“此唱詞說嚴嵩,非徐階、高拱也。”

  張文明聽了這話,臉上露出笑來,將那碗酒放下道:“高拱和叔大關系好著呢。若不說那一句‘十歲稚童’的話,此時也在朝中——卻能幫你大哥分擔著些兒。”

  張居易聽了,苦笑道:“高胡子可不是能容......”

  話音還未落呢,張居易眼角里寒光一閃,隨即就見自家老父咽喉處插進去一柄匕首。張居易驚得大腦一片空白,竟然把那句話接下去了:“別人與他分權柄的。”

  隨后,場上一陣大亂。那臺上的老生甩完飛刀,將戲服從大襟處一撕兩半,露出一身短打扮,又從肩后猛地拽出來一把彎刀,直奔張文明這桌主桌而來。

  這一把彎刀,暫時是花園里最厲害的兵器。有明一代,對政敵進行暗殺的極少。徐階和嚴嵩斗了十多年,兩人也沒想著派刺客把對方從肉體上消滅——無論誰被暗殺了,他的對手將立即陷入覆滅之境地。

  因此,張文明家的花園里,能和彎刀過幾招的是坐在屁股底下的椅子和板凳,張府的仆役紛紛舉起這些,一邊大喊在前院喝酒耍樂的護院武師過來,一邊將主家團團圍住,防著刺客近身。

  誰想到那刺客只是虛晃一槍,在滿園子沸反盈天的大喊“殺人啦!”“來人啊!”的混亂中,他一個側移,躲過了一個仆役扔過來的菜盤子,直沖花園的西北角。

  到了大墻下,他撮唇呼哨,花園外突然隔著墻扔進來一根長繩。那刺客見追兵已至,沒工夫慢慢爬,就扯著那根繩子向后退了幾步,一個短程助跑,拽著繩子竄到了墻頭上。

  追上來的張府護院見刺客馬上要翻出去,情急之下,將手中長短兵器當成飛刀,用力向墻頭猛扔。那刺客一手拽著繩子,另一手先把彎刀扔在墻外,然后按住墻頭身體打橫,就要從墻頭上掠出去。

  只聽得“噗”的一聲,一名張府武師扔出去的雁翎刀插中了那刺客的大腿。那刺客慘叫一聲,撲通一聲摔了出去。

  眾人搶上幾步,拽那繩子時,竟然把繩子從墻外拽了進來,應該是接應的人松開了手。張府外墻一丈多高,這些人一個能跳上去的都沒有,拿梯子和從后門繞都慢,一個壯實的武師喊道:搭個人梯子!

  這邊人梯子還沒搭好呢,大伙兒就聽墻外一聲兵刃劈空之聲,應該是有人在用力揮刀。伴隨著揮刀聲,外面一聲馬嘶,嘚嘚聲響,馬蹄聲漸漸遠去。

  踩著人梯子上了墻頭的武師叫到:“刺客被滅了口,人頭都被帶走了!——快去!快去報官,封城!”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