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70:Fléau (煞星)
  水泥車道一路蜿蜒,繞過一個大弧度顯露出底下陰濕的小修站,一輛沾滿泥漿的紅色皮卡,突兀地橫在路口中央,前燈不住閃爍著強光,令我猝不及防迎面撞上,頓時亮瞎了眼。

  地點不會搞錯吧?怎么是個陳舊的修理廠?這種地方通常都是小偷將車拉來進行改裝的場所,越到半夜越是人聲鼎沸,怎會凄寂無聲并黑著燈呢?想著,我不由擎起手機核實小老漢發的地址。沒錯,教會區中段,路口正在鋪水管,他所說的回避場正是眼下。

  “人帶到了?等著。”拳王的聲音很快響起,他匆匆掛斷電話,許是出來引道了。時隔不久一片片白熾燈亮起,這個莽漢帶著幾個人打塑料布背面過來,待到面對面站下,我很快辯出他背后的這群壯男來,他們居然是綠城大戰時的自由憲兵,自稱山民的組織。

  “既然你們見過?那省得老子介紹了,跟我來。”裘薩克發一聲喊,壯男快步上前,與同伙像捉小雞般擰住Krys的細胳臂,開始往鋪子深處拖。我本以為她會發威,豈料Krys卻面露懼意,渾身篩糠腳打著哆嗦,任由他人推搡,就這樣來到他們出現的地方。眼前是個簡陋的活門電梯,人全都站上后開始緩緩下降,最終停在了一片禮堂般空曠的地底建筑前。

  在我的左手邊,是一堵被血污涂滿的水泥墻,有十一個人被反綁雙手,正跪在墻根,兩個面無表情的光頭站著,當撞見我時,不由揚起手做出個槍斃的手勢,嘴里發出一聲“啪”。

  “莫不是瘋了?”我立即意識到,這鬼地方是個私刑場,背對著我們的這堆人,很快就會被光頭們逐一處決,那堵破墻上不知沾了多少無辜者的腦漿。我太天真了,僅憑相處得久,便將暗世界的人當作了朋友,而這些兇神惡煞的本質,就是群比起黑社會更可怕的暴徒!

  “看什么看?!”山民們朝我屁股蹬了一腳,奸笑起來:“看來是個沒見過血的孬種。”

  我是又氣又急,正待拉上Krys奪路而逃時,她卻停下不走了,適才還在打擺子的雙腿牢牢扎根在地。Krys環顧四周,沖山民們努努嘴,口吻平靜地說:“你們,去將人放了。”

  “我操,你好大的口氣啊!”“你當你是誰?”“這個小妞倒是長得挺飽滿的。”

  壯男們丟開我,心懷歹意地圍在Krys身邊,不住對她評頭論足,淫詞穢語不絕于耳。拳王見狀,忙闊步上前,剛要拉開眾人,Krys發出一聲嘯叫,凌空高高躍起,向著最近的一個光頭撲去,她的雙膝落在他肩頭順勢夾緊,借著慣性倒掛下來,用力擰住他腳踝,竟將這個兩百磅的大漢甩飛了出去!其他幾人如大夢初醒,忙掄著胳臂上前,還未靠近,膝蓋便遭到Krys來回踹踢,方顧上腿腳,腦袋又遭她劈頭蓋腦的猛擊,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之間。

  “退開!別傷著芭比娃娃,她不是常人,而是吞了炫彩形同羵羊的老妖!”拳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撲倒,立即反剪住胳臂,Krys依舊是左踢右打,無奈雙方氣力太懸殊,最終被裘薩克牢牢控制住。聽得禮堂一片喧嘩,幾扇黑皮鐵門被人推開,從屋尾盡頭跑將出來五十余人,個中既有世界之子,又有山民,還有鐵布利希的公羊,更有個衣冠楚楚的生意人。

  “都在嘈吵些什么?連個娘們都應付不了?這就是科西塔小姐么?”博爾頓站得遠遠觀望,見Krys正不住獰笑著朝他擠眉弄眼,不由打了個寒顫,問邊上人說:“你過去辨一辨,她究竟是什么情況?難道這么快就被次級鉆全面控制了?莫非現在的她是那只女鬼?”

  “你非常怕我,嗯,空氣中來來回回飄著你恐懼的氣味。”Krys挺了挺胸,漠然道:“既然你約見我,為何不敢上前?而要使喚別人動手?我說了,先將人放了咱們才可以開始談!”

  “笑話,見都沒見過,談何怕你?”小老漢挺舉起一把陰宅大戰時的大口徑破槍,瞄著Krys的腦袋罵道:“裘薩克,松開她,讓她愛怎么鬧就怎么鬧。老子倒要看看,在你撲倒我之前,會挨上多少顆鐵蓮子!說狠話你不是個,謾罵你更不是個,小丫頭,來吧!”

  “將人放了?說得輕巧!這些都是鴿童們的外圍,沒準里頭就夾藏著貨真價實的幽靈,那是群畜牲般的人渣,你知道想抓他們有多難?”其余人還未搭腔,生意人卻暴跳起來,他氣哼哼上前,叫罵道:“為了引出他們,老子前前后后花了三十多萬,你來報銷?別跟我說這些屁話,老子就是從小被唬大的,這個臭娘們,看著就叫人惱火!”

  “下來時我就瞧見脖頸處的紋身,知道他們是鴿童的人,但擒住他們哪怕一個個斃了,絲毫作用也不起,只會讓他們死心塌地投靠極暗世界,這也是你們想要的么?”湊得這么近,Krys卻未趁機踹他一腳,而是輕嘆一聲,說:“以這種方式,是問不出任何結果的,他們哪怕再想活命,也給不了你答案,只因旗鏡師在哪,人有多少,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這些話我早交代了,但他們死活不愿信!”跪在墻根的某個家伙,聽聞有人在替自己說話,吼道:“旗鏡師只要冒頭就會立即被人奪走或刺殺,怎肯拋頭露面與我們交換訊息?”

  “立即將人放了,我知道那對客戶的脈絡。”Krys推開拳王的手,走到那堆人背后,對著腦瓜說:“離開后,就將這場不愉快徹底忘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彼此死扛對誰都沒好處。”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又如小老漢所期待的,眼前的科西塔小姐的確是個突破口,那還拘著鴿童有什么意義?十一個人很快被松開手腳,如猖狂逃命般的老鼠立即竄走,禮堂變得清冷下來。原來面前的這個生意人,正是傳說中璀璨夜光成員,他是暗世界高層指派來,誘引鴿童們上鉤的餌。這家修車鋪其實也不是回避場,而是自由憲兵們盤踞的一個窩點,屬于山民們的產業。這次事發突然,臨時借場子給世界之子使用罷了。

  “這么說,你沒有被次級鉆全面控制,而是雷音甕時見過的,另一個獍行姐姐?”我在博爾頓耳旁竊竊私語,他聽完喜得手舞足蹈,笑了:“哈哈,真是無巧不成書,沒料到你還活著,這下倒省了再去口袋宇宙挖你出來。來來來,別客氣,跟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慢著,小滑頭說是就是么?”魂鐮鐵青著臉橫在她面前,道:“先驗證一下你自己!”

  “誒?難道你就是掏了男鬼心臟的那個頭目?這卻是怪了,我見過你這張臉!”啟料當Krys瞧見尤比西奧那對陰鷙眼睛,不由顯得暗暗吃驚,她咬了咬下嘴唇,喝令眾人退到兩旁,說:“一會兒圣火輪滾時,別輕易去觸碰,被燒成烤豬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等!”

  她一把扯開外衣,胸口開始隱隱通透起來,活像乳罩里藏著兩枚燈泡。一干暗世界雜魚看得嘖嘖稱奇,博爾頓卻很鎮定。耳旁響起陣陣電流沉悶的嘶吼,在Krys張開的手臂臂彎中,先出現幾道炫目電弧,隨后越聚越多,不過數秒后便凝成兩只風扇大小的大火球。圣埃爾摩之火就像得到指令,開始照著人群瘋滾而來!這幕狀況可不是她先前說好的,分明想要燒死眾人,博爾頓方才知道上當,怪叫一聲開始鼠竄,站在背后的喪婦爆吼一聲,飛身躍起擋在人前,剛揚起垂襟打算揮擊,兩團弧光竟無端炸開,最終化為絲絲縷縷的電弧消失殆盡!

  “這該死的婆娘,想趁機襲人么?”露娜目露兇光,叫罵道:“你可真是賊心不改!”

  “不,不。”Krys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吐了一地的稠血,嘆道:“我已被極大得削弱,疲軟無力,難以控制火球,再照這樣下去,我或許死得比公羊頭子更早!”

  既然現今的她,連招牌圣埃爾摩之火都無法正常輪滾,那么真空血爆更不必去試。拳王一把將她拽起,馱上自己的背,跟著人群退回到幾扇黑皮鐵門內的會議間去了。

  幾番寒暄后,她將在車里的話再度重復一遍,問邊上的山民要過夏眠喝下,人顯得昏昏沉沉,與適才下來時宛如倆人。我則完全沒人理會,只得呆坐墻角,看著她與群賊談判。

  “是不是伊格納條斯,較難判斷,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這個老賊擅使控尸術,并加持著一顆以上的寶鉆,能駕馭軌道之袍,想搞幾條活魂束縛體內那是輕而易舉。不過紅隼是不是他,就不好說了。”Krys抽過幾支Weed后,來了些精神,她咬牙切齒道:“雖在現實里從未遭上過這個家伙,但在夢境中他斬殺我許多回,所以在這點上,我們是統一戰線的。”

  “這些都不重要,人可以慢慢搜,終將有一天會找到答案。”博爾頓將破槍往桌頭一拍,團著手問:“既然你知道這些我等不清不楚的內幕,那么依你之見,現在哪里能找到鏡師?”

  “恐怕沒有,唯一暴露的一個,就是那仙鶴嗓音的老婆子,她既然敢拋頭露面,就不會擔心被人搜找。那么無非會是兩種可能。一:她懂得換皮術,實際并不是Alex所見過的原貌;二:在這兩人背后,有著深不可測的勢力撐腰,她倆無懼會迎來一場小規模激戰。”

  “呂庫古小姐,我在旁已聽了許久,那么容我問你些比較實質的問題。”魂鐮干笑幾聲,開始繞著會議桌打轉,道:“你所說的只是在補全我們的欠缺,而就事件本身不起任何作用。在你打暈小滑頭前,轉告他應布下華宵道場,咱們試了可屁用都沒有。另外,既然你敢于勇闖渦地,肯定做足了準備,但為何反被陷入困局,這不是很奇怪么?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這一切,都因他病急亂投醫被改變了。在我的記憶里,是沒有柏沙莎這檔子破事發生的。”Krys惱怒地瞪了我一眼,抱著腦袋叫道:“是的,我由頭至尾都在誤導他倆,那么做是為了確保炫彩必為我所得,而不是亂戰時被妖婦奪取,只因她來干這件事比我有利得多。按照最初腳本,我給自己設下了一場絕境,他倆應該仍被困在原地。那么在我掏走麗姬婭的心臟同時,心枷方鏡也等于破了,故而倆人順應自然會被推出惡魘,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我一直以來就覺得你居心叵測,果然始終在被你騙!那道場又要怎么解釋,說!”喪婦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叫道:“我全心全意待你,可曾辜負過你的囑托?為何不能說明清楚?”

  “那不是辜不辜負的問題,這顆炫彩只能被我奪取。在我的視野里,有著兩套版本,每次不是你搶到先機,就是被Alex奪了,我按理將會白忙一場!正因為記憶里從未真正獲取過,所以實際威力并不知曉,我原以為它只是顆普通的次級鉆,哪能預料這是可以與寶鉆媲美的強大妖心呢?這就是我起初的誤判,換言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撬動未來格局!”

  “好了好了,那么獍行姐姐,你現在有什么補救的法子?”博爾頓見事已至此,堆著笑開始扮起老好人,挪到Krys的身后,撫著她白嫩細滑的脖根,道:“我能明白你的苦心。”

  “這正是我急于見你們的原因。在未來的超級大戰中,暗世界是可靠的盟友,所以我才會將妖心留給你們。然而現在我被困住了,記憶隨著魂魄散盡而變得不完整,以至于許多發生過的往事斷了線索。但我知道最終的結果,那就是公羊頭子絕不會死亡。”她指著尤比西奧,嘆道:“這個矮男人,在我的時代里是個特別出名的人物,因此這場浩劫終究將完美落下塵埃。而這之中將要發生什么?就需要靠你們想出辦法,幫我恢復這段遺失的記憶了!”

  “做人哪,信用一旦破產想修復那就困難了。我不信任你,”喪婦聞聽,拍案而起,叫道:“別被她給騙了,我就是敗給了這張稚氣未脫純真的臉,這個傻妞比起曾經的紫眼狐貍更會撒謊,你告訴我說自己是陀具羅,結果我查了網絡,那是雪糕奶昔的現代詞!”

  “那是許多年后才會產生的人與物,以你的視角當然無法理喻。我不能透露有關未來的任何訊息,但卻知道這件事將會以極其微妙的方式終結。也許會出現一個關鍵性的人,也或許是發生了其他的意外,總之,我失去的正是這部分記憶。”她昂起頭,對著女招待不住嗤笑,說:“未來是極難被撬動的,好比說我知道你會被撞死,伸手拉了一把,回頭你又會被高空掉落的鋼琴砸死,這是循環往復的理論。”

  “可惜咱們不是吸毒胖子,對此毫不關心。”博爾頓吸了吸鼻涕,望著這具散發著奶味的嬌軀,手漸漸開始不老實,往她胸口襲來,嬉笑道:“你肯定還有壓軸戲沒道出。”

  “所有能想得起來的話全都說了,鴿童你們絕不可再去碰,他們也是十分關鍵的因素,至少在我視野里曾經見過。我沒你以為的那么博愛,那才是我起先讓你放人的目的。”正欲推開老賊的手,Krys忽然機械般地扭過臉死盯著我的方向,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十一點五十分了!”她驚嘆一聲,立即從座椅上跳將起來,飛速拉開鐵門狂奔而出。

  “怎么回事?難道晚回家會被媽媽打屁股么?”一干暗世界菁英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呆若木雞。誰都不明白是什么驚到了她,或她又在圖謀什么,直至很久才回過神來。

  “趕緊將矮男人鎖起來!過了零點就是第三天了!男鬼女鬼絕不能對上眼!”極遠處傳來她的天籟之音,Krys邊跑邊高呼:“Besson,你是個死人哪,趕緊走啊,你得將我捆起來!”

  就這樣,我在人聲鼎沸中緊隨她而去,盡管無數疑問充斥著眾人的大腦,甚至也有人打算扭她回來,但被小老漢一一制止。他知道我們住在哪里,不怕悄然溜走,美國南部盡是世界之子和自由憲兵的天下,眼線尖兵布得到處都是。無論Krys是不是撒謊成性,還是另有圖謀,就目前而言,是唯一的潛力股,能被期冀的希望,誰都不得碰她。雙方相約有進展會保持通話,如有必要還會再來拜訪,但必須選在大白天。

  四十分鐘后,我駕車回到水岸旅社,林銳閑逛完也正巧進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女友不僅毫發無損,而且跟個沒事人般平安歸家。Krys當即又作出那種猙獰狠毒的表情,令屋里之人毛骨悚然,紛紛退到墻頭給她讓路。一合上門,她繼續自己的表演,開始亂砸杯子,打屋內時不時傳來野獸般的低嗚。我只得給林銳打地鋪,并按Krys說的要他睡大廳。

  這一整天發生的諸多雜事令我睡眠相當差,渾渾噩噩中似乎睡著了,卻又能感覺四周的動靜,想翻個身又似乎自己已入眠。在這種煩躁之下,我爬起身,掏出煙打算下樓跑步,將自己搞到心力憔悴為止。悄悄推開門,起居室內燈火明亮,沙利文衣衫不整地橫倒在沙發上熟睡,而范胖與眼鏡正在挑燈夜戰,他倆的破網站終于建設完畢并正式上線了。

  于是,我與范胖叼著煙,行走在空曠無人的水岸邊,順腳一滑來到了街心花園。

  “讓沙利文這樣與你們合住一屋,實在不像話。她畢竟是個女孩,我明天去定套更大的客房,爭取讓所有人都能獨處一室。”我睡眼惺忪地望著遠處街景,問:“拖著她避難倒是可以,但不能一直帶在身旁,她最終還是要回老家的。你有什么未來規劃?咱們來釐一釐。”

  “再等上幾年,我想我會娶她,”范胖搓揉著臉,望著遠方發呆,道:“她已經沒有未來了,你懂不懂?只要再回到那個破家,那么一切骯臟的回憶,不快的人生都會卷土重來。光是現在,就與賊婆娘混在一起,甚至敢于拿刀去公路謀殺貨車司機,將來鐵定會坐大牢的。而我想給她一個真正的家,我要肩負起這個責任,不再讓淚珠在她眼中打轉。”

  “范胖,你不會是喝醉了吧?你倆年紀差了那么多,即便你愿意她也不愿意啊。”

  “她愿意,這些天我跟她告白了,現在沙利文已經成為了第七名蘭開斯特。她所遭過的罪,我連過上一天都不敢想象。所以啊,咱們該真正想一想,要怎么來對付那伙賊婆娘。我當時被氣昏了頭,才魯莽行事,現在搞得自己連家都難回。”

  盡管范胖仍在慷慨激昂地抒發胸臆,但他的聲音在耳旁逐漸變得朦朧,猶如躲在水下諦聽岸邊。我頭一歪,倒在他肥厚寬闊的懷中酣睡起來,以至于被他背著回旅社也毫無查覺。

  第二天正午,客房內此起彼伏傳響著粗重鼾聲,我被各種汗臭腳臭獨自熏醒,出門跑了一圈后感覺神清氣爽,便回到屋內靜等有人醒來,打算去英格拉姆投水自盡的湖區逛逛。

  恰在此時,桌上手提電腦傳來嗶嗶啵啵的碎音,按亮屏幕后,見這個網頁已有人開始瀏覽了。論壇版塊里現出一條訊息,似乎是有人遭上了疑難雜癥,上門來求助。留言欄里寫著:

  “今年第七期你們節目里所談到的妖怪食耳,我家現在也出現了!該怎么辦?天哪,這太可怕了,你們能不能過來看看?我求告無門,誰都不愿理我,所以只能找你們。”

  我按照此人留下的聯系方式撥打對方號碼,接電話的是個驚慌失措的女性,聽聲音大概還是個未成年。她就住在亞特蘭大植物園附近,于是我同她相約在克利爾河以東的商品街,那里有數不盡的店鋪,這樣比較符合她的消費能力。整理完包的同時,女兵也起床了,她讓我稍等片刻,自己揉著胸去沖了個澡,然后挽著我胳臂跳上破車,一路朝著西南方而去。

  “話說回來,食耳這個理念還是我當初灌輸給他們的,范胖眼鏡連版權費也沒給就私自發布進公告欄里了。”與這個最早有過身體接觸,而今卻變得最陌生的女兵并排坐著,我深感頗不自然,只得一路說些笑話來緩和氣氛。她漫不經心地應答,斜倚在車窗前失神地望著街景。回想曾經,坐在果核酒店附近的水池前,那些美好的片段,我不僅感到唏噓。

  “你為何要脫離自由憲兵,跑來咱們這個破組織里瞎混?他們都是些沒眼光的人,搞不好明年就給自己玩倒閉了。”我推了推她健壯的胳膊,問:“你沒背著我,跟他亂來吧?”

  “你還有臉提這個?是誰最早背叛對方的?老子就去佛州出趟差,你就與白領婊滾起床單來,還好意思指責我?你不仁我也不義。我和他好著哪,老馬難道沒告訴過你,我倆經常自發去打掃他家地窖么?”她歪著嘴訕笑起來,說:“我本就不貪錢,這些年也掙夠了,他們電臺添置設備都是我投的錢。怎么了?你想趕我走?我就要讓你不舒坦,彼此瞧著別扭!”

  “我沒那么想,在你離開的日子里,每當深夜我總會想起往昔,給我看看。”我抓過她打著石膏的手,那條曾橫掃一切擁有超強腕力的左胳臂,已是爬滿青紫瘀斑,不免悲嘆道:“何必那么賣命呢?據說他們能全身而退都因有你,許多事是強求不來的,我反倒覺得霍利斯曼配不上你。眼鏡說你爬在他家屋頂上獨自掉淚,并說很對不起我,那是真的嗎?”

  “哈哈,你自己信嗎?我是那種會隨便掉淚的人么?那是老馬潛意識里一直將我歸為你的女友,故意編織一些美好的謊言,希望能重新撮合我倆罷了。”女兵嘴里雖這么說,但將腦袋靠上了我肩頭,問:“你今天干嘛跟我說這些?難道又想吃回頭草了?”

  陽光斜射在女兵秀發間,將原本淡金的本色染得一片雪白,亮得人睜不開眼。我低頭去看她,卻見得她發根處呈棕紅色,那是焗油前經過反復的漂白,才讓顏色變得那么淺。

  “原來你發質是棕紅,這色澤不是挺適合你么?干嘛漂得這么白?”我順手撈起她幾縷斷發,說:“在地底時黑漆麻烏的,每個人都渾身血污,加之印象淡,我已不記得你之前了。”

  她像觸電般從我肩頭跳起,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經危坐,面色略有尷尬。我只得緘口不語,專心致志地開車,很快抵達了目的地。她戴起一幅蛤蟆鏡,表示自己懶得動,就坐在車里等。我不好勉強,定了定神,抬腿上了鐵扶梯。

  這是一家新開張的冰室,盡管往外派發了許多招待卷,但依舊顧客稀少。也許新客戶很靦腆,也可能囊中羞澀,總之是她指定的,我也只能客隨主便。推開玻璃門,這小店就只有三人坐著,墻角有個人點了杯碩大的水果刨冰,幾乎能將腦袋擋住,見我正在門前東張西望,舉手打招呼,她就是那位深受食耳騷擾的人。

  半分鐘后,我失魂落魄地狂奔著逃下樓,一個猛子撲進破車,臉色煞白。女兵正在翻看雜志,見眼前一黑,我幾乎滾爬進來,不由摘下蛤蟆鏡,好奇地問這是怎么了。

  “我的媽呀,這肯定是錯覺,沒想到大白天還能見鬼!”我要她換個座位打算迅速逃離,女客戶已款款地扶著鐵梯下得樓來,她柳眉倒豎,手撐在引擎蓋上,嘴里臟口呼之欲出。

  半小時后,我在此人威逼利誘下,只得將車開回水岸旅社。進了門我該如何向眾人解釋?他們會不會與我一樣惶恐不已?尤其是林銳,我無法想象屆時浮在他臉上的會是什么表情!

  不論我躊躇遲疑,這雙穿著黑絲的高跟鞋,還是站到了客房跟前,輕輕扣響了門板。

  馬洛的公鴨嗓門由里往外過來,并充滿著驚喜。很顯然,他揉眼起來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去看自己的門戶網站,這會兒心頭就像灌了蜜般喜不自禁。而聽聞有人正在禮貌地叩門,當即辨別出既不是客房服務也不是我與女兵,而是客戶親自來登門拜訪了。

  然而,當瞧見一個高大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震驚、僵木、驚懼這一連串的表情堆砌在他眉宇間,眼鏡抱著脖子怪叫一聲,瞬間癱倒在地,嘴張得像只蛤蟆,久久說不出話來。

  十分鐘后,所有人都衣著妥帖地端坐在沙發上,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當最后一個起床的林銳推門打著哈欠出來時,不禁呆若木雞,指甲無意識地扣起了門框。久而久之淚珠開始在他眼眶中打轉,這小青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聲嘶力竭地哭出聲來。

  “勿忘我,你為什么還活著?既然活著干嘛不早些讓我們知道?”他顫顫巍巍走到女客戶面前,一下抱住她俏麗絕倫的臉,左右端詳起來,問:“那現在我該管你叫什么?”

  這個令人震驚的客戶,便是令人無法忘懷的彌利耶,哪怕她在我等心中已不存在,但圍繞她的話題始終沒有斷過。同時,她也是與林銳訣別后不久,壯烈犧牲在天穹花祭臺的其他時空線老媽,死里逃生的人們親眼目睹她被末裔撕成了碎片。然而卻不知因何緣故,此刻她正略帶著得意坐在我們之中,那張臉比起過去精致了數倍都不止,而且顯得越發年輕了。

  在冰室屋尾相遇時,我沒能立即將她認出,只覺得此人不論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成年,哪有穿著婊氣十足工作套裝的學生呢?很顯然更像是走T臺撈金的模特。而當她摘下墨鏡頷首致意時,我方才想起這張畢生難忘的臉,腦海中回蕩著以往她各種尖酸刻薄的唾罵與嘲諷。而今她早已是脫胎換骨,剪了個干練的齊肩發,脖子上掛著張名牌,美國房產投資經紀人。

  “嗯,主意是不錯,可我有家庭,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彌利耶只是我的副業。”

  我建議她與我們一起漂泊四海,她裝出饒有興趣的模樣認真聽完,然后以此婉拒了。所謂的穩定工作就是指這個。不過由她嘴里繼續描述出來的話,著實令人汗毛倒豎。她說正因工作上的便利,手上擁有無數套空房,可以將刺殺目標迷醉綁架,關入地下室日夜折磨致死。

  這是一個丑惡到難以想象,又渾身充滿血污的煞星,林銳曾經如此的血氣方剛,崇尚暴力美學,結果卻被她生生打服,制得俯首帖耳,以至于與她獨處時再不敢揮舞虛弱的拳頭,任由其驅使與羞辱。勿忘我手段究竟去到哪里?我沒有與她實際交過手不知,但當時近百名暗世界菁英里,能鎮住她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泅水之星瓦萊松,另一個就是拳王裘薩克。

  人們厭惡獍行是因他們割舍不去的悠久歷史,而在現實中她被許多人痛恨,卻是因反復無常與狡詐成性。她十分聰明,又善于偽裝,可以溫柔得讓頭腦短板的我們替她去沖鋒陷陣,哪怕戰死也覺得是如此壯美。同時她又精通以狐媚迷惑眾人,不在意被人吃豆腐,這點讓許多不懷好意的男性都圍著她打轉,在那些愚鈍的目光注視下,她象只高傲的白鹿熠熠生輝。

  而今,這個女人以遠勝過去數倍的嬌美重出江湖,到底是福還是禍?無人能猜透其用心。但我與林銳有種直覺,她來見我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會有滔滔不絕的廢話要講。

  “我其實已經死了,”當大家鎮定下來后,她輕啟朱唇,哀嘆一聲,道:“現在你們見到的我,已不是最初的我,因為我已不是人,而是只純粹的半妖。至于這是怎么回事呢?”

  三個月前的6月13號午夜,潛入天穹花祭臺的人們,還未靠近末裔前紛紛被其高超妖法化為了肉靈芝與陰草,當見到呂庫古小姐正在地坑奮力救援時,這個人再也忍不下去了,這是因為當她吞了心臟后,腦海中產生了一段與人坐在海上孤舟中的記憶,對方告誡她,正在忙碌的女孩,其實就是自己另一條時空線里的亡女安娜,所以勿忘我決定以卵擊石,以犧牲自我來轉移末裔視線,騰出空間讓她死里逃生。

  但她真的甘心求死么?顯然未必。勿忘我曾說,在最后一個疑問搞清楚前,她還不會下去。這時,就到了驗證問題的時刻了。爬行在巨蛇龍骨上的她,最終依舊躲避不了音彈攻擊,被活生生擊中,她急速祭出妖心的一半當替身,自己則利用眠月鏡棱從另一個方向竄走。正因這是半顆實心,竟連老妖也被其蒙蔽,就這般僥幸地存活下來,也致使末裔變得不完整。

  而當逃出崩潰的天穹花祭臺后,她吃驚的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一小時前的陰蜮,正從臭水中緩緩爬起。于是乎,耳旁聽見有人在喊她名字,那個高聲疾呼之人便是我。隨后爆發了金光黨蟊賊們全面入侵事件,她與幸存者捕獲對方的紅發男,躲在燕子窩里等待時機。

  拳王,拉多克等人對紅發男施以嚴酷拷問,倆人打累后出洞散心,趁著這個機會,紅發男對她耳語了幾句,令她頓生他念,很快便偷偷掩護此人逃跑。至于他是誰,金光黨余賊們又躲在何方,這個答案她比誰都清楚,只因連月來他們始終混在一起。

  這亦表明,前后出現在水銀心瓣的兩個彌利耶,是不同時空線背景下的產物,一個來自當下,一個來自未來。勿忘我就像水中鏡夢所說的那樣,成為了所有不可能之中的最大可能。

  “這個世界在洞破雷音甕的同時,發生了微弱的變化,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但實質已被徹底改變了。”勿忘我站起身,緊握林銳的肩頭,眼中閃爍著星光,道:“你不該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咱們的戰場在北方,跟我來,讓我們去揭開征服所有彌利耶的序幕吧!”

  14:2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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