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42:L'écho(地鳴車站)
  由隧眼刮來的風停了,沉寂的靜謐令人感到昏昏欲睡。放眼四周,遠處亮著的燈一盞盞熄滅,整片山地正逐漸陷入沉睡之中。而坐在鐵軌前的我,聽著耳旁斷斷續續的低泣聲。Dixie似乎只能在我面前展露出真實的自己,對外卻要始終保持著理性與冷靜。

  她長吁短嘆了一陣,問我要過煙盒,開始連綿不斷的抽煙,長時間不發一言。我幾次想說些膩味的話安慰她,卻不能夠。眼睛游移在白天尤金遺忘的一堆瓶瓶罐罐上。偶爾偷眼去看,仍是垂著淚滴的側臉。朦朧薄光下,她顯得如此可憐,又平添幾分嫵媚。

  “日間Krys對你說了些什么?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久而久之我想到了新話題,問。

  “沒什么,她說聽你描述完后,對我家很感興趣,開玩笑問我會不會邀請她去派恩維爾做客,又問我私下有什么愛好,喜歡用什么牌子的化妝品等等,這些女孩所感興趣的話題。”

  “那還好,中午見她朝著你走去,我還有些擔心她不假思索,說些過份話令你下不來臺。”

  “她很聰明,不是你表面以為的那種聰明。她知道在什么場合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過去在彩蝶家園,我并沒怎么注意她,只能感覺到女兵灼熱的目光。我看得出,她不喜愛被人約束,總想打破某些固定不變的東西,如環境、生活什么的,因此這次出門就像小鹿重回山谷,自身體驗是相當棒的。”她昂起頭,直視著我,問:“你是不是有些喜歡她?”

  “老實說,有那么一點。過去我只是將她當成被保護對象,從未視她為伙伴,突如其來的接觸后,還有她那則古典紐約故事,令人有些情不自禁。但這種感覺很奇怪,我覺得是小蒼蘭在借用她這具軀殼,來試圖接近我。而她又是我哥們的女友,總之我煩惱的就是這個。”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這種困惑,其實是我帶給你的。每次你都必須按我指定的方式會面,也不能隨便發短信,哪怕像現在這般彼此說些心里話,也得挑沒人的野地里。甚至再過一會兒,我又會以逗留在外時間過久,會引起別人遐想的理由而拖你回去。我這種沒治又無能的女人,活像條捆繩將你束縛得動彈不得。”她撿起一顆石子打水漂,望著無數漣漪擴散并交融,道:“而她今年才二十,又生得如花似玉,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被吸引。有時我會懷念在幻日里的時光,那種無拘無束的感受,就是現在我所缺失的。”

  “別開玩笑了,我說,你總是那么理性嗎?”見她心情舒暢了不少,我壞笑一聲,爬過去摟著她肩頭,問:“她可一直管我叫禽獸般的人。假設說,哪天我真與她發生了什么呢?”

  “我會殺了你。”她眨了眨麗眼,做好了回去的準備,抬腿走下鐵軌。

  “那假設說,小蒼蘭竊據了她的軀殼,例如給我下毒或者其他,也一樣發生那種事呢?”

  “還是殺了你。”她終于臉上有了些笑影,催促道:“這種問題你何不問科西塔那個男中音?是不是與我像小孩般說這些。會讓你感覺好上許多?行了,別再啰嗦,快要午夜了。”

  就這般說著笑著,她不時俯身撿起碎石子丟我,我也用泥巴還擊,逐漸回到隧眼前。恰在那時,地面劇烈晃動了幾下,我與她全無防備,被顛翻在地。人未及爬起,晃動越發加劇。

  “這是地震!”迪姐驚得面色煞白,忙拽住我的手,高喊起來:“趕緊將車開出來,器材全在上面,萬一黑楓口塌方,再想補救便來不及了!余震很快就會來臨!我們得快。”

  隨著一陣鼓點般的慌亂腳步,我們回到了隧道120米的中段,她像只猴子般飛快跳入駕駛座發動引擎,兩道雪白燈柱鋪面射來,頓時將我刺激得睜不開眼。我剛想喊她熄了燈或將車引出來,別再繼續停在原地,就感覺自己后腦像被人甩了記悶棍,人一下子癱倒在地。跟著,各種黑色石塊砸落在我四周。余震到來了。洞壁上方的防震燈過于老舊,導致當初架設時的螺帽脫落,直直砸在我腦袋上,瞬間將人打暈。

  眼前是個顛倒過來的視野,一雙腳快速爬出座艙,伸出手來拖我,她在喊什么聽不清,只能見到紅唇在一張一合,車燈光柱里滿是落埃,還有車尾氣的白霧。我動不得半寸,只能任由擺布。隨著身子被拖行,我仿佛瞧見一道閃光,隧道的另一端,同樣坍塌了大片山石,某些能映照光亮的細小之物在熠熠生輝。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瞧清,就感覺身旁除了Dixie外,又多出個人來,我被她們架起,然后像丟行李般扔進后車座,風馳電掣地沖出了洞窟。

  直至見到河灘上的歡迎光臨黑楓鎮豎牌,我才辯清邊上的人,那是Krys,她不知為何出現在此,正在埋怨我倆遲遲不歸,國民偵探們擔心會撞上所謂的挖器官犯罪分子,才特地回來尋人,結果卻遭上地震,險些出大事。好在地震來得疾如狂風,去也迅如閃電,我被她倆帶去鎮上醫務所頭皮縫了三針,然后頭重腳輕地回到住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黑暗盡頭閃著寒光之物究竟是什么?滿目漆黑中,我始終在回憶著這個枯燥問題,猛地抬起頭,便見到燃燒的煙蒂正在半明半昧,正有個女人好奇地看著我,并問適才神游去了哪里?怎么心不在焉的?隨著重影收攏,她的面容開始清晰,那竟然是Leeann!

  “你何時開始學會抽煙的?”盡管我心頭在大叫不可思議,但耳旁傳來個冷冰冰的嗓音,那是瑪德蘭。右手在眼前抬起,從女人嘴上奪走煙蒂,拋出了窗外。這時我才發現,那依舊是個黑夜,自己與她正擠在某輛破車的后車座上,四周飄飛著白雪,那是個山谷。

  “我見你每天抽煙,也想拿來嘗試下。”女人慌忙垂下眼瞼,從口袋中取出藍高盧遞給我,說:“那一晚的氣味,我記憶猶新,怎么都忘不了,也想讓它們浸透自己,就是這樣。”

  “你沒必要變得和我一樣,抽煙是個很不好的習慣,中學時我也因為好奇,在地下室美滋滋拆開一包后,就再也戒不掉了,一晃過去了二十多年。”我帶著憂慮之情掃了眼駕駛座,嘆道:“不知暖氣片能支撐多久,希望能捱過今晚。沒想到剛進入十月居然下起這么大的雪,前方的路肯定是行不得了,天明后我們往回走,看看能否找到人家,向他們求助。”

  “還有一小時天就要亮了,我們會熬過去的。”女人解開羽絨服,將身與我緊緊貼在一塊取暖,忽而笑了,說:“很奇怪,你好像每到這種黎明時分才愿意與我談談。這事都怨我,忘了替車加油,這條路又走過多次,誰知下了雪地形大變,竟然會迷路。你別因為困就睡過去,與我多說說話,保持清醒的頭腦。如果實在覺得乏味,就翻看雜志。”

  “我不懂德文,奧地利雜志哪看得懂?還是說說話好了。我說,你是不是故意將車繞到這種山谷里來?麗恩,你究竟想干什么?”聞言我有些生氣,將書籍丟出窗外。

  “誰是麗恩?”她驚跳起來,叫道:“你快醒醒,是不是又凍迷糊了?將我與哪個賤人搞錯了?好吧,我知道你很生氣,也許你就是故意的。我總在想,冥冥中老天總不留給我時間,每次想要找你傾談,你往往人都出差在外。這趟旅行也是如此,才僅有兩天。”

  “我只是覺得你這種臉型,更適合叫麗恩,嘿嘿,我素來就有給人取名字的癖好。好了,克萊曼斯,你不會計劃好將你我凍死在這荒郊野地里吧?”我這才向她招招手,找來一條毯子覆蓋身子,道:“是非常冷,但我頭腦很清醒,只是嘴唇凍得發紫罷了。”

  “小貓走后,我覺得什么都失去了,在那真空的一刻,你填補了進來。我無法想像,倘若哪天你也不在了,我該怎么辦?現在,他們拿捏住你的把柄,要你干這干那,這樣遲早會喪命的。”女人顯得無比傷感,隨著抽泣肩頭不住顫動,道:“你一定要明確告訴金光黨,這是最后一次,干完咱們就遠走高飛,去任何一個地方隱姓埋名。我不想見你出事!”

  “傻姑娘,僅有你我倆人,如何來對抗那么龐大的組織,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少去想這些沒用的,”我伸手摟住她,點起兩支煙,遞給她一支,苦笑道:“如果我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呢?你根本不知我是什么人,何談高飛?還是先艱難活過這一年再談其他的好了。”

  遠遠的山澗中射來兩道刺目燈柱,伴隨著轟鳴,似乎是救援的人到了。隨著卡車越駛越近,強光令我睜不開眼,我慌忙支起手臂去擋,眼睛適應回來后,再定睛細看,便見得自己正躺在客房內,身子兩側各臥著一個合衣睡下的女人,她們是Krys和Dixie。而在床腳下,有個碩大的水盆,滴滴答答滿是粘稠的嘔吐物。因爬身起來的顫動,驚醒了倆人,她們讓我今兒就別隨隊去忙活,好好躺下休息。并說我可能是腦震蕩,夜間吐了好幾次,她們忙了大半夜,最后累了,就索性留宿在我客房內。

  見Krys揉著胸回自己客房去洗漱,迪姐也打算離開,我撐起身,一把握住她指尖。

  “怎么了?是不是餓了?我見國民偵探都在吃一種鵝蛋餅,只是想去給你買早點來。”

  “不,Dixie,這真是太神奇了,原來,所謂的阿遼硫指的就是你啊!這與去不去派恩維爾絲毫沒有關系。”我請她略等片刻,道:“昨晚,我又回到了過去,重新見到麗恩了。”

  通過這場魔魘,我獲悉Leeann這個名字,并不是我在奇美拉號上的原創,而是更早之前瑪德蘭對她的稱謂,但她與我見面時,為何會記不起來?我可以肯定,早在被困雪夜當晚,她已經向瑪德蘭傾述了愛意,并且,這個女人為取悅她,也學著抽藍高盧,因此當我與她坐在庫室里商量韜略時,她的手勢很嫻熟,并能像瑪德蘭那樣吐出串在一起的煙圈。而且,不論是瑪德蘭還是麗恩,這兩人都在與列支丹以外的組織保持著聯系,金光黨正是其中之一。

  尤比西奧說對了,那就是意識類的思想,或者是沉淀的記憶,是Leeann所獨有的,而她慘死前千叮萬囑我要保護好Dixie,可能真正的心竅,是她在淤泥池那時偷偷種下的,總而言之,迪姐成了我與麗恩間的紐帶,只要共眠在一起,我就有幾率能進入浩瀚的阿遼硫。

  “Dixie,這件事你知我知,別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Krys,切記切記。”就在迪姐踏出屋門那一刻,我再三告誡,說:“別看我與他們其樂融融,其實公羊們正在挖掘這些失落的內容,讓他們獲悉,會對瑪德蘭十分不利,我雖恨他,但不想因此給他帶來麻煩。”

  這份深沉且灰暗的回憶,真正想告訴我的,又是什么?也許仍不到我了解它全部的時候。

  中午時分,鎖匣打附近城鎮搞來破土工具,四眼女人也問地方上要來開掘許可,二十余人整裝待發,開車在鎮外繞了個圈,出現在油氣站背后。我覺得身體無礙,一下床又能扭呀蹦呀活動自如,便隨著眾人回到那片高坡的芳草地上。尤金也跟著他老爸來上班,見附近人頭簇擁,旋風般跑來,將手一攤先問軍醫要錢,說自己可以帶他們去真正堆油印紙的地方。

  環顧四周,無論九頻道攝制組還是原班人馬,全部都在,唯獨缺了教練和拉多克剃刀。老戴要我幫手,打旅行車后廂搬啤酒下來。并說他們今早收到大西洋城那邊國民偵探的來報,有一位參與當年塌方救援工作的老漢,就住在桃樹角市,彼此通過電話后,兩人出發去接人了,一來能更詳細了解整件事經過;二來也可靠他找尋下鏟的位置,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忙碌了一上午的迪姐,明顯氣色好了許多,攝制組再度同頂頭上司阿加通了電話。原來光頭老漢做出那樣的安排,是因德罕的國民偵探家人,想見到自己的親友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他們出資提供了這次專訪的活動經費,群體里不乏許多有錢人,也都比較關注這件事,紛紛表示如若干得好,往后可以成為贊助商。故而九頻道拿了別人的錢,就得為他們打工,與是不是要替換Dixie這個當家花旦毫無關系,因此整支團隊才安下心來。

  黑小孩吃著我們的蛋筒冰淇淋,得意洋洋來到那個刺猬洞前,用腳踢了幾下泥巴,聲稱過去說的都是假話,這就是個普通的土坑。當接過五十塊錢,這才嬉皮笑臉地帶眾人爬土坡下去,七繞八拐地來到某片廢墟地間,指著暴露在外的幾段朽木說,底下就是了。

  “沒想到這小孩那么頑劣,不會是他老爸嗅出商機,特地支他前來騙錢吧?”Krys手搭涼棚,向遠處的油氣站掃視,見那漢子正團著手斜依在鐵絲網上,滿面含笑神情猥瑣,不由穿起行頭,打算頭一個下去。若尤金再敢欺騙我們,準給他一頓胖揍。

  “等等,先別忙,一人下去有些危險,而且得先戴上這個。”阿蓋見狀慌忙上前制止,取出外掛式攝像頭教Krys該怎么擺弄,說明完畢后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你很勇敢,但還是得小心謹慎,底下什么情形咱們全都沒底,須多下去幾個才行。”

  因此,我、Dixie、以及老戴魂鐮等人,也開始換裝防刺衣和拿取裝備,并做起熱身運動。帕科守在土坑前,預防國民偵探因好奇擅自進去。我們的攝像頭被連接在胡子叔的幾臺電腦上,他以及工作組能全程監視人們容易忽略過去的角落,及時向我等預警。

  正午時分,人們清理出一個直徑八十厘米的缺口,我等在腰間拴上登山索,以皮卡牽引軸帶動,緩緩探入地底。當雙腳踏到實地,眾人打開射放頭燈,目測下來是三米上下的深度,這可能是某間破屋的中段,一切正如尤金所說,是老時年間的辦公室,有書桌有椅子,正南方向墻角下,堆著幾包牛皮紙封口的東西,扯開一看,正是賭場往外散發的油印紙。上面全都標著有效日期,為1953年4月到6月,乃貨真價實的招待券。

  “看來是礦山出事前還沒來得及散發的宣傳資料。”魂鐮取過破紙在鏡頭前晃了晃,讓攝制組的人能拍到圖樣以及代用金,紙片有五塊,二十塊不等的面額。他就這般照了一會兒,忽然濃眉蹙緊,掏出對講機讓上面的人將那沾滿小孩糞便的搽屁股紙擲下來,反復對照后,又說:“這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我本就在懷疑,50年代哪有百元代金券?那時一百塊等于現在的六百塊,再慷慨的賭場也不敢那么印。而你們再來看小姑娘打隧道撿來的殘紙,也是印著二十塊的,所以它們才是真的。因此,所謂老錢被犯罪團伙誘騙之事,純屬誤判。”

  老戴聞訊也撿起一張,反復對照后說了同樣的觀點。這是截然不同的油印紙,四眼女人從警務機構拍回的照片,犯罪團伙的是粗制濫造,僅有三組顏色,而真正的賭場招待券,卻是全彩油印,紙張品質也更好。那么一來,瞧見古典冰淇凌車沒準就是當真撞鬼了,殘紙為何出現在隧道里?出了車禍后神志不清的老錢又到過哪里?看來得全部推翻起先判斷才行。

  跟著,我們開始探向四面八方,各自負責面前的幾堵墻,那都是混凝土毛胚,表皮扎手且不平,有個輪廓分明的外形。除了桌椅外就是裝飲料的木箱,用手去推各處,全都嚴絲合縫。總之,哪怕尤金爬入坑內,至多也只下到這間破屋里。偵探戴起老花鏡逐寸逐寸檢索,結論也差不多,頑童在這里繞了一圈,打開幾只抽屜查看一番就重新上去了。

  見查無結果,我們將所有抽屜里擱著的紙片文件夾卷走,順著登山索重新回到地面,將東西丟給國民偵探去整理,然后坐成一圈說著這些斷頭訊息。正在激烈討論時,Krys的手機響了,她抓起電話,遠遠走到一邊,邊通話邊扭過臉來看我,時隔不久又走了回來。

  Krys獨自跑去旅行車后廂找來一瓶龍舌蘭,擰開瓶蓋狂飲起來。我見她面色驟變,雙頰緋紅似有不快,便走到一邊問她是怎么了?剛才又是誰打來的電話。

  “哦,沒什么,酒店前臺打來的,說孩子有些發燒,昨天去打了針今天好多了。”她向我擺擺手,道:“你去幫手他們破土啊,都圍著我干嘛?我只是有些口渴而已。”

  “可是,他們也全都坐著,我怎知道該往哪里下鏟?好吧,如果你想談談,再來找我好了。”見她愛搭不理想要獨處,我只得回到人堆前,繼續去聽他們閑扯。

  約莫過了十多分鐘,隧道那頭開來輛車,見到我們正在山坡前眺望,便露出兩顆黑頭揮手。那是教練和公羊,帶著桃樹角的知情人回來了。車在道口停下,一個白發蒼蒼的鷹鉤鼻老漢被倆人扶著出來,他戴起棒球帽和墨鏡,腳步穩健地爬上山坡,朝不遠處的破坑掃了一眼,對我們搖搖頭,表示那地點不過是地鳴車站的邊緣位置,娛樂場所群居之地。

  通過彼此介紹,老漢名喚ll(威廉.坎貝爾),時年73歲,50年代出礦難時,正值年富力強,主要負責前中期的援救工作,在這附近一帶住了半個多月。

  “你們來看,原本這道路兩端,都是各種臨時搭建的窩棚,旅館、餐廳、夜總會,賣什么的都有。而靠我們這頭的,就是家簡陋賭場,是專門供礦工和來這里取樂的人們消費的。這個地鳴車站,一度差點變為鎮子,但出事后,整塊地全荒了。這周邊幾座鎮子的人,都是后來陸續搬來的,老土地早就搬遷走了。”老漢拒絕我提來的三五,自己掏出萬寶路點燃,砸吧著嘴問:“你們為啥要調查這里?那兩個黑鬼是連哄帶騙將我帶來的。”

  于是我們將老錢攤上事的前因后果大致向他描述一遍,聽完這些,老漢很是不屑,他說人要倒霉必有天數,這家伙是不是個億萬富翁?怎么有財力請那么多人來替自己干活。不過,當其聽聞這里的大部分都是國民偵探,漸漸來了興致,開始向我們介紹起礦難的經過。

  地鳴車站的重大災難,發生在1953年的5月3號,如果起因全推在未往空穴及時注水這點上,顯得十分蒼白且站不住腳。真正引發大坍塌的原因,是混亂中發生火災,輸氣管道燃爆點燃底下的集煤場,造成地下大火足足燒了半個多月。正因為此,援救人員采用各種辦法都難以撲滅,人更靠不上去,故而進度被一拖再拖。待到打通缺口,下面被困的礦工早已死絕。事后,這附近一帶的住民擔心還會坍塌,或者地火燒向自己,因此紛紛搬遷離去,只留下黑楓鎮一座空城,至于現在的住戶,大多是五零年代后搬來的,大致經過就是這樣。

  “抽完這支煙,我帶你們去看看天坑吧,就是當年我們鉆孔下去的地方。”老頭掃了一眼山坡,搖頭嘆道:“慘是慘了點,不過大部分遺骸還是撈了上來,集體安葬在休園陵墓。”

  “聽你言下之意,難道還有沒刨挖出來的骸骨?”老戴打了個激靈,問:“為什么不呢?”

  “我看你這家伙眉清目秀的,一臉聰明相,難道不知道塌方所為何意么?整座礦山塌了,底下全都亂了套,自然有些區域就被百萬噸的土方和石塊堵塞,你哪怕現在喊人來刨,也去不到某些角落,搞不好這地方仍舊得塌。我聽這大漢說,昨晚又震了,對不對?”老漢指了指拉多克,道:“那不是地震,而是地底結構全被破壞了,原先的鎮民就是害怕這個,才集體搬走的。遺骸當然沒能全部搜找到,按他們的排班表,至少仍有十來人被埋在底下。”

  老漢雖說得風輕云淡,但潛臺詞就是讓一切都過去吧,既然已是無奈的事實,為何還要去打擾地底的亡魂安息?不過,你們既然要看,我就帶你們看個夠。幾支煙抽完,他爬起身預備帶路,這時,黑楓口又開來一列車隊,上面印著的圖標,是亞特蘭大的有線臺。

  一群身著灰衣的男女虎著臉跳下車,扛著器材爬坡上來,擁簇著一位與過去迪姐穿戴差不多婊氣的金發大妞,走到人堆前。她略顯吃驚,上上下下打量我們一番,笑道:

  “Dixie,你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夏洛特正經播報撂下,跑咱們這里找素材來了?那怎么不到臺里找我喝杯茶敘敘舊?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開工了?真的是夠了。”

  “Roza(羅莎),這是誤會,我們也是正巧帶薪休假跑來附近,湊巧遇上了這群北卡人。”

  『CNN有線新聞網的女主播(羅莎.格蕾絲)正式登場,隸屬工作幫。』

  “是嗎?旅游還帶著全套設備,Dixie,你當我們眼瞎啊?你自己相信這些話嗎?”這個叫羅莎的女人反唇相譏,朝著胡子叔等人指指點點。一干工作組都低頭不語。這件事不論怎么說,做得相當不地道,對方不論如何挑釁,都是有理可據。

  Krys聞聽喧鬧,神色才略略活躍起來,她最愛圍觀吵架,現在穿著婊氣十足正裝的佐治亞妞PK穿休閑裝的夏洛特白領婊這種超級撕逼,可謂是千載難逢,不容錯過。我實在不愿見迪姐太過受辱,便有心出頭去挑戰下那個神氣活現的大妞。

  不過,真要說我是在幫腔,也是十分禮貌的。只因我是禽獸般的人,此女也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有幾分神似老情人彌利耶。面對這樣的人,我很難做到唾沫四濺,滿嘴噴糞。來到羅莎面前,我朝身后一指,說這些人全是我帶來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婊氣十足的女流方才丟開迪姐,向我打聽起整件事的緣由。作為交換,我也要她報出為何會跑來這里的原因。

  通過對答,有線臺的人出現在此的緣故慢慢浮出水面。原來威廉老漢在出門前,曾給自己的一個親戚去了電話,當談及此事,這個家伙嗅到了商機,轉過頭去便通知了亞特蘭大的有線臺。與此同時,Dixie自以為無人相識的黑楓鎮,流連在河畔的小子里,偏偏就有人曾在電視上見過她,故而也給有線臺打去電話。因此臺里連續接到多個來電,覺得事有蹊蹺,便派出羅莎這支團隊進行追蹤,想看看跑來的這一大群北卡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因此,這件事哪怕做得密不透風,仍引發了人們的討論,在亞特蘭大造成不小轟動。隨后,其他有線臺,CNN,都相繼而來。羅莎這批先到的獲取獨家報道,迪姐等人被排出圈外,只得在山上支起棚帳當辦公地點。不過胡子叔并不氣餒,哪怕被踢出局,他們還有最大的法寶在,那就是Dixie本身,她是作為深入地底的探險主力隊員之一,依舊可全程報道。

  在正式出發去尋找當年救援人員鉆出深孔前,老戴掏出一男一女的素描像給坎貝爾老漢辨別,問他有沒有可能記得倆人是誰?接過復印件后,老漢仔細看過一遍后丟還給他,說當年這片礦山有上千人,如果焚天重工都無人能識,他一個桃樹角人,又怎會知道?

  羅莎聽見我們正在辯論,一把推開迪姐上前圍觀,并說找人這等小事,為何不早先對她講?她可以直接插播到新聞里廣而告之,有線臺面向整個亞特蘭大,瞬間能讓千家萬戶看到,自然畫片上兩張陰森恐怖的臉,就容易被人認出。不過,老戴卻沒那么樂觀,美國流動人口基數大,我們費盡周折都無法查清此事,別人也不會那么容易。

  最終,因一個簡單委托,從夏洛特到德罕,再跨越南卡抵達佐治亞,再度像當初破0514倉庫般鬧得沸沸揚揚。亞特蘭大電視臺甚至播出了災難回顧的影像,一下子喚醒了人們對四十年前的礦難沉痛記憶,不久后出現了各種采訪者,專欄節目,評論家等等,這都是后話。

  不論他們想怎么拍,我們這群原班人馬僅有一個要求,迪姐可以例外,其余人臉部必須打上馬賽克,在獲得羅莎拍胸脯保證后,浩浩蕩蕩的人馬開始隨著坎貝爾老漢爬向更深的丘陵,在繞過起伏不平的兩座小山后,來到了一片長滿低矮灌木的樹林。在那里有個破墻圍起來的八邊形建筑,整片空地長草有半人多高,包裹住數個噴井般的大坑,并覆著一道接一道厚重鐵欄,嚴絲合縫地堵住缺口,最小縫隙處只容得下一個拳頭,這便是鉆孔之地。

  神通廣大的CNN與有線臺忙得不亦樂乎,他們不久后便喊來了消防局和國土辦事處幫忙,調來幾輛開掘重型機車,理由是為紀念礦難死難者四十周年,仍有部分當年未被打撈的骸骨,或許會被再度發現。總之,搞得現場氣氛極為悲慟,有人組團跑來獻花,有人策劃想開紀念晚會,什么都有。四點半,臨時雇來的焊工、切割工開始在大坑前忙碌起來。

  一干國民偵探自是大喜,平日里沒機會出現在屏幕上,現在正可勁地介紹自己打哪來,來干什么,順便向著鏡頭揮手致意,并喊出你們能看見我嗎?亢奮之情油然而生。而我們幾個,此刻正待在帳篷里,聽著坎貝爾老漢介紹底下的情形,以及注意事項。正因為輿論像滾雪球般飛速膨脹,越來越多的人被卷入進來,不久后,當年地鳴車站礦山的平面圖,也被人從廢棄的圖書資料庫扒來,有了這些直觀的東西,對礦井結構的說明,變得容易起來。

  作為當年曾參與救援的坎貝爾老漢,儼然成了現場總指揮,也許這是他人生中經歷過的一件大事,當回憶起往昔,依舊很是感慨。為確保安全,他也找來幾名專業救援人員壓陣。

  整座地底礦井大致分為五層,實際出事當天,作業人員活動范圍都在上三層,因此底下兩層至今沒人去過,并且也去不了。因為那是大爆炸的觸點,正是因燃料管道泄漏,才引發火災,那頭早已被嚴重填堵。即便有尸骨在底下,在那么高的溫度下,也業已化為灰燼。

  當年的救援人員,在完成鉆孔后,分別加固了每一層作為搜索支點。下探十三米之后,我們會看見一架舊式電梯,它靠柴油驅動,在那時就是壞的。正因有它,所以想往下,得在混鋼骨架上用鋼索,一點點吊人下去,那么就將抵達第二階。那里有許多斷層,地基十分不穩,再繼續往前不久,我們會見到鋪陳的鐵板,踩踏時要千萬小心,它們已有四十年歷史,被高度氧化變得極為脆弱,不做好安全措施會跌入深淵。

  而第三層,是山下巖層撕裂最嚴重的區域,過去困死的礦工,大多在那里被發現,這一層除了作業區還有其他的設施間,如泵房,蒸汽壓力房,雜物堆積處什么的。如果我們真能下到那里,基本也就到頭了,哪怕經驗再足設備再精良的隊伍,也難以跨出下一步。那里全是斷層和沙土帶還有亂石區。坎貝爾老漢甚至懷疑,地底的陰火沒準還未燒完,否則很難解釋昨晚的地震是如何來的。

  作為毫無經驗的我們,必須在專業救援人員的陪同下,才準許下地坑,我等正在開會,羅莎闖了進來,她笑吟吟地扶著Dixie的肩頭,說她英姿颯爽,不愧是她們這個行業的翹楚,再危險再臟的活都敢干,實在是佩服至極。現在深坑的鋼條全已鋸斷,行動可以開始了。

  11:06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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