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11:Rapot(驍鷙)
  “擋住他!擋住那顆真空炸彈!”老戴不知哪來的蠻力,一把抱起大桌子抵在面前,招呼著女兵和Krys趕緊上前,連帶我四個人建立起厚實人墻。一霎那間,耳朵像失了聰,每個人的嘴唇都在一張一合,猶如水缸中的金魚;而他們的舉止,也變得像高速攝像機下那種超級慢動作!我正感到難以理解,猛然間覺得肚子上皮膚劇烈顫動了幾下,再去看時!

  一顆漆黑如玩具飛碟般的東西已穿透我軀殼,刺破背后三人胸膛狠狠射入了化妝間!這東西,就是范胖那塊牙燎癍的宿毒總爆發,所激射出的古怪炸彈!

  “完了!”我哀嘆一聲,兩眼冒金光,當被扶起時,整個人陷在柏油狀的稠厚皮脂間,渾身黑得透亮!作為罪魁禍首的范胖,已被工作人員拖回起居室,靠在墻角紋絲不動!而擋在攝制組前的是一張巨型不銹鋼餐臺,墨西哥人高舉著它,已被油漆潑成一幅野獸派抽象畫!

  對窗與酒店廊道內的人們,不知剛才的連番大爆炸是徹底殲滅了兇靈,還是湮滅了這座倉庫,全在高聲喝彩,次序已無法再維持,無計其數的人擠破門框,闖入0514圍著觀看!

  “瞧瞧這胖子干得好事!非要進來攪局!”偵探也同樣蓬頭垢面,惱恨地從浴室洗完臉出來,扭住我衣領叫道:“這可是你們的人,要是她真出什么事,你必須承擔這個后果!”

  “不好,是Dixie!”我只感到后脊背發涼,慌忙推開他,朝著化妝間沖去。當推開門,一幕我最不愿看見的情景,無情地占據了整個眼眶,那張化妝桌的大圓鏡子已被破成碎片,整間屋子被油膩浸透,正滴滴答答往下掉著殘穢!其情其景,簡直是慘不忍睹!

  那位令我擔心的人,身為不漏香的九頻道當家花旦,離奇地消失在密室中!

  老戴緊追著我闖進化妝間,顯得更加焦慮,當他瞧見這一幕,就像渾身氣力被抽空,一下子跪倒在地。見到這種表情,我已知大錯鑄成,正想開口詢問,偵探不甘心地掏出老花鏡,戴上再去細細查看,這才長吁一口氣,抹了把冷汗拍拍我的肩,示意先跟他出去再說。

  “幸虧咱們組織起人墻抵住這顆炸彈,否則將個大活人變沒了,全都得進監獄!”

  “怎么說?我為何看不見她人在哪?”見他已快步回到起居室,我只得爬起身追著去。

  當我回到大屋時,那里早已是人頭簇擁,看客們各自掏出手機正在瘋狂拍照,除了堆放著的設備和攝像機,幾乎瞧不見半寸地毯。汗流浹背的人堆里擠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胖子,那是老艾。他望著滿墻狼藉,活像暴亂現場的過道,不由嘖嘴問偵探是不是搞完了?

  “嗯,理論上可以說,0514套間已被蕩滌得干干凈凈,往后你是將它繼續當倉庫,還是當宿舍,甚至往外賣都絕不會再出事,若有問題你隨時可以將我告上法庭!”老戴笑嘻嘻地打懷中掏出名片塞到他手里,隨后點起一支煙,斜眼望著化妝間,似乎在等待群眾發問。

  “為什么毀了所有能反光的器材和物品,依舊擋不住那只碎剮女鬼沖進破屋?”渾身腥臭的女兵和Krys相互扶持著走進起居室,打算先回客房各自洗刷去去晦氣,問。

  “因為鏡頭啊,你們將攝制組的鏡頭給忽略了!瞧見這張不銹鋼餐桌沒有?它就是我關照帕科必須要扎緊的口袋!”偵探得意洋洋地來到起居室中央,指著潑花打碎的家具,道:“驅除兇靈就和家里逮耗子一個道理,你將它所有通路全部掐斷,最終會將它逼進口袋里!咱們不可能去毀壞別人電視臺上百萬的器材,那么,就靠它替代鏡頭,從而徹底殲滅!”

  “你那個婆迦截霽術的布局究竟是怎么回事?”氣若游絲的范胖撐起身子,靠上墻頭問。

  “由頭至尾都是倉庫在作祟,碎剮女鬼只是部影像,被拘押在幻境里。她出現在此的原因,是想打破束縛魂歸天國,所以要指引住客找尋她失蹤的真相!這就是出事至今,從沒傳出過旅客遇害的原因。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是某種聞所未聞的化影,叫做逆流幻日!不是你等略知皮毛的緋局,它遠比九局高深得多!”

  “我早就說了,不找暗世界精通此道的人來幫忙,為貪圖省下幾個錢,注定是要失敗的。”女兵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老戴,揶揄道。她本就討厭女播報,現在無端失蹤了,正中下懷。

  偵探將手一背,合上眼長嘆一聲,道:“暗世界?那些鼠輩破個陣什么的大概還湊合,而要對付怨靈,在我看來就是小兒科,哪怕你們將他們全喊來,也依舊對付不了它!”

  “這究竟是什么妖法?”范胖見小櫻桃正氣得沸騰,生怕再說下去就會暴露暗世界,忙讓人扶著她和Krys趕緊離開倉庫,自己爬回到老戴身邊問:“幻日不是北極地區的天相嗎?”

  所謂幻日,是指發生在凍土地帶的某種自然現象,一般能夠在北極被觀測到。它需要具備幾個嚴苛條件,首先天空中要有卷層云帶,其次是云層必須既薄又透明,最后是有冰晶均勻分布在云層里。如此才能在天上出現好幾個太陽的幻像。但夏洛特地處美東的南方。屬于溫帶海洋性氣候,且老戴最后喊出它是個奇數,這些話語又在暗示著什么?

  “這是指角度,通常有22度幻日、44度幻日、120度幻日,明白嗎?都是復數。可那道光門里透射出的,全是奇數角度的幻日,并且還是顛倒過來的視角,所以才叫逆流幻日!”雖然人群里不乏有天文愛好者,對此略有了解,然而聽到這種言論,依舊不免交頭接耳。

  而偵探接下來說的話,則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口否定那是被人精心布下的局,而是在倉庫這間屋,或是曾經這個位置,出現過某個了不得的東西。它顯然已知自己命在旦夕,故而炮制出逆流幻日,創造一片新世界尋求避難。換句話說,這東西也許與末裔是同種生物!

  那么,安裝吊環的人,以及偽裝成住客的女人,實際身份全是追兵。最終在72年的某一天,這間大屋發生過一場不為人知的暗戰,造成人餌被活活拖入逆流幻日而慘死!這都還不算事,更恐怖的是,他們沖擊這個幻日撞擊出裂縫,導致了那一天在人世間被抹除,不論酒店工作人員,還是四周的住戶,全體記憶被剝奪!這就是偵探起先質疑的盥洗室重大發現!

  “喂!你們難道全都瘋了嗎?Dixie也同樣像72年的那顆不漏香消失不見了,現在是開慶功宴的時候嗎?”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這群人高聲喝問:“別忘了她是你們的Boss!”

  “稍安勿躁,Dixie并未消失,理論上還在屋里,你出來前,我已經請阿蓋在調查了。”偵探揮揮手,打斷我的叫罵,指著監視屏說:“看,如果她死了,那視窗里的又是什么?”

  “其實我早看出來了,你垂涎那個白領婊,已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算了,反正我本來就對你不感興趣。”小櫻桃將指尖煙蒂彈來,擊在我帽檐上落下一片灰,扭頭便走,不論我怎么喊,都不聽解釋。就這樣,她拖著疲乏身軀回到自己客房,然后將門一拍,從此牢不可開。

  我只得無奈地回到攝像組鏡位前,看胡子叔和阿蓋擺弄著投射監視屏。牙套妹見我一臉恍惚,便指著某個小視窗要我看,這是一片漆黑的沙礫地,雖然像素很低,但鏡頭在移動。由于這組便攜式攝像頭是臨時找來的,沒法接通聲音,自然也聽不見是否有人說話。

  通過這組畫面,則表示目前佩戴它的人無恙,而且行動自如,只是不知被困在一個什么空間之中。也許對方也意識到了這點,便故意將手腕伸到鏡頭前,那是迪姐粉紅的指甲油。

  “Dixie與外表不同,她經歷了許多,甚至到過戰場,是名堅韌的成功女性。”胡子叔接過范胖的Weed,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有些惱怒地搗了他一拳,問:“別人都禁止你再進屋,你干嘛非要亂來?現在人是找到了,可怎么帶她回來?這可真是個無妄之夜。”

  “我,我怎知道這是什么幻日?哪種妖陣?原本前些天在左廂幾間房,我已將那鬼東西炸得斷子絕孫了。所以見他們磨磨蹭蹭,猶豫不決的,我心里急啊!隔著墻就聽里頭翻天覆地的各種爆炸,還有人的慘叫,我也是想幫手主播她才硬來的。結果誰能料到?他們三個竟然也不攔阻,我還以為老戴放行了,”范胖朝背后掃了一眼,驚叫道:“那個墨西哥人呢?”

  “你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竟將錯推在別人頭上?你這種黑熊般的體魄發了瘋誰能擋得住?我讓他回自己酒店翻東西去了,距離這里很近,就隔著幾個街區,大概十分鐘內能打個來回。既然已經發生,說再多也沒用,總之你下次必須嚴格照我說的做,這回就算了,先給你擦這筆屁股賬!”偵探向我招招手,示意一起去窗臺,說:“我有些話要與你談談。”

  我神情落寞地點起支煙,向對窗那些嚴肅的朋友揚揚手,示意厲鬼已驅除,再沒什么可看的,都趕緊回家洗洗睡吧。哪知因迪姐憑空消失在空氣中,人群非但不肯散去,更有人開著車打四面八方向果核酒店聚攏,此外還有許多的電視臺也在樓下轉播,場面堪稱混亂至極。

  “很壯觀,是不是?起碼在半天前,我們誰都不曾料到會出這種事,而我是看慣名利場的。倘若Dixie的事無法交待,明天頭條就會冒出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例如‘知名電視女播報無端失蹤,在眾目睽睽之下’,或者‘西城果核酒店疑云內幕,牽涉一起幾十年前的鬼魂索命’云云。”老戴的臉在樓底各種燈火閃爍中忽然變得很黯然,他嘆了口氣,說:“最終,這家酒店絕對會生意紅火,而可憐的Dixie將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有什么辦法?”我也朝底下掃了一眼,嘆道:“之前我見你還在笑,必然有預案吧。”

  “笑不代表就有辦法,那是安撫人不引起慌亂的舉措。而實際上,我也無能為力。預案固然有,那就是你,你得肩負起胖子鑄成的大錯,將人找回來!”他故意避開我的眼睛,說。

  “你瘋了?我怎可能辦得成這事?”我不由大驚,叫道:“當然我也希望自己能那樣。”

  “你的小女友雖然在賭氣,但眼光很毒辣,其實我都看出來了,你對Dixie很感興趣。當然,你可以不承認,但在一小時前,你壓根連她是誰都不知道,說穿了就是陌生人。而僅僅一小時后,你表現出來的行為,卻是無比在乎她的安危,這不得不讓人感到奇怪。”

  被老戴這么一說,我自己也感到恍惚起來。是的,這太不合情理,我根本就不認識她,連她掛著的胸牌也沒仔細看過。這種情愫來得實在難以解釋。有一點我承認,不論Dixie是藍領、白領還是金領,我沒有像其他幾個草根那樣討厭她,甚至還有些喜歡她。但那既不是仰慕也不是垂涎,而是某種連我自己也不理解的好感。總之,我確實有帶她回家的沖動。

  “你是不是曾在哪里有喪失過某人,卻無能為力的經歷?”偵探撓著頭皮,好奇地問。

  如果非要聯系起某個人,那就是曾經的呂庫古小姐,亦或者淪陷在煉獄里的小蒼蘭,這兩者都是她,也是目前正在佐治亞四處躲藏的霍利斯曼。他現在在干什么呢?望著西斜的彎月,我忽然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惆悵,回想呂庫古公館種種慘烈,不由潸然淚下。

  “目前這些人里,只有你可以放手一搏,雖然我無法釐清你的由來,但Alex,你或許會是只驍鷙。”他撐起身,拍了拍我肩頭,說:“先等帕科回來再說吧,另外我也需要想想。”

  “驍鷙?這又是什么?”見他打算往攝制組過去,我一把拖住偵探袖管,叫道:“你千萬別將我理解成暗世界那種專研異端邪說之徒,我與他們不是一路人。只不過彼此為了求生而并肩過,理論上我與他們之間更陌生。如果你覺得我行,至少跟我說明一下。”

  “驍鷙是指某種能移魂控夢的高人,歷史上僅僅出現過三名,并且全都是女性,極其罕有。因她們不是伯爵就是皇親,或者貴婦,所以沒有欲望,才干也被荒馳了,終其一生也沒機會綻放。這類人能利用夢境自由穿梭空間,去暗中做成某事,例如修改遺囑,提前知道股票行情,當自己睡醒后就全忘了。因此再不濟,也總能撞大彩成為巨富,大概就是這樣。”

  “還有這種事?但我是個窮鬼外加Loser,”聽完我喜逐顏開,追上他問:“所以你覺得我往后可能會大富大貴?沒準還能回法國選總統?或是搞詐騙科技公司空手套白狼?”

  “正因為我不知道這類人真實實力發揮出來能去到哪里,所以說不上,自己沒見過的事要如何描述?我暫時先將你理解是那種人好了。”老戴扶著我的肩,轉去僻靜的浴室門前,低聲說道:“一會兒帕科會帶件東西回來,你將它插在帽子上,然后按我的指令行事!”

  “兩只雌狐離開前,將它甩在了地上,我怕人來人往會將它踩臟。”牙套妹遞來一本口袋大小的帶筆簿子,那是晚飯后女兵在街角小店買來的便簽,說要將半夜破0514時遇上的細節都記錄下來,以免遺忘。然而簿子上只字未寫,只有她畫的卡通長頸鹿在第一頁上。

  八分鐘后,墨西哥人端著只銹跡斑斑的銅皮匣來到大屋,偵探向攝制組說明,將利用我去將迪姐撈回來,在場所有人都必須嚴格按他指示行事,不能再像剛才范胖那樣出錯了!不如此這名主播就將復制72年的離奇懸案,將連同我一塊永遠消失在歷史之中。

  于是,銅皮匣在幾十雙熱辣目光的注視下被打開,本以為古色古香的外觀,里頭藏著肯定是珠寶,哪知卻是一簇安在青銅品飾上的鳥羽。當老戴將它取出在我帽檐上安好,竟能垂下覆蓋住我右側的全部肩膀,在牙套妹化妝鏡前一站,自己的外觀有種說不出的異國風情。

  “這不就是過去意大利神射軍(Bersaglieri)的黑雉雞帽徽嗎,我還當什么好東西呢。”小瑪那個酗酒老爸也聚在人堆里看,指著我哈哈大笑,說:“咱們樓底咖啡店老板家就有。”

  “看來這里有位懂行的,不錯不錯,雖然它外觀很像意大利輕步兵的帽飾,卻來自日本,是江戶時期某個裁縫獻給軍閥的賄賂。后來因黑船事件,美國水兵上岸從當地人手里搶來的,名叫嵯峨翼(SagaTsubasa)。它的隱語是強壯,不屈不撓,堅持到底以及熱血沸騰。此物最神奇之處,是會隨著時辰慢慢變色。現在是漆黑的華飾,到了清晨就會變為霞色,實在是千金難求的瑰寶。”偵探禁止眾人上前撫摸,在我面前站定,說:“Alex,現在是四點半,到日出大概還有半小時,你必須趁著黑暗,攫取這段寶貴時間穿透逆流幻日,將Dixie撈回來!一旦冠羽全都變紅,那么別說是她,連你也回不來了。”

  “不,你稍微等等,這件事我答應過肯定會去做,但你得將方式說明清楚。上次在魔魘里,我被一股怪力拖入冰海中差點溺死,幸虧遭女兵猥褻我才驚醒回來。現在你讓我去破幻日,我該怎么做?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躺倒睡覺嗎?”一聽這個浩大工程,我想想都覺得不可能成功。況且,四周圍著那么多不懷好意暗暗訕笑的閑人,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點你不必擔心,打火機還你。它出現在噩夢里并在現實中被找到,成了你唯一的武器。至于這顆名叫天鵝絨的金屬怪球,我不知它來歷,暫且你也帶著好了。”老戴制止住四周的哄堂大笑,著人搬來張折疊椅,讓他們抬進腥臭難聞的化妝間,沖著圍觀群眾喝道:“我絲毫不懂你們在笑什么,這是一件十分嚴肅的事,這個小法國佬正打算豁出自己性命,去撈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回來,而且不一定能成功,并有遭幻日吞噬的危險。換你們來試試?整個夜晚,由頭至尾在挖苦取笑,你們希望的根本不是找尋真相,而是想看別人出丑罷了。”

  四周的人當然不買他的賬,紛紛沖著老戴舉起右手筆出中指,還有不嫌事大的干脆爬到柜臺上笑罵外國人都去死,別來占本地人福利工作機會。更有幾個一看就十分像其他媒體潛伏進來的托兒,正在煽動人群打算鬧事,我已知自己,哪怕想要退場也已被逼得無路可走,一時間感慨萬分。這就是人世間,復雜且兇險,而且毫無廉恥道義可言。

  “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送你進那個逆流幻日,也難以判斷你會否會被拖入所謂的冰窟海底,倘若你是驍鷙,自然就能領悟該怎么做。甚至,我希望你會失敗,很快從那破屋走出來,已經失去了一個,若再消失一個,群體記憶被集體抹除,也就再沒人會記得你曾經存在,這又是何其悲慘?”偵探扶著帕科的肩頭,嘆道:“我倆能做的也只有這些,祝你走運吧。”

  “小老弟,我去將女兵喊來,她因誤會而在生你的氣,你無論如何先等等。”范胖見我抬腿開始向化妝間走去,驚出一身冷汗,鼓圓腮幫子喝道:“就等一分鐘,也不差這一分鐘!”

  “不必了,她暗戀的是別人,只不過是在利用我去接近他罷了。其實我倆都很清楚,上床更沒真感情可言,那只是生理需求,她寂寞我也孤單,僅此而已。你是不是覺得我聽著這滿屋子的嘲諷譏笑會感到很委屈?不,恰恰相反,我絲毫不在意,而且還有些躍躍欲試的沖動。別人希望見我沮喪,見我屈服,見我無計可施,見我氣得跳腳;而我偏偏要活出自我,偏不讓他們得逞,偏要明知山有虎還向虎山行。我不知你看沒看過洛奇4,那種跑去滿是噓聲的蘇聯打拳擊的感覺,不覺得很棒很刺激嗎?實在是太他媽叫我舒服,太快活了。”

  胡子叔讓牙套妹給我安上另一部外掛式攝像頭,同時讓阿蓋調出視窗,表示他會看緊我的后背。見現場一片混亂,他開始在打電話,打算找警員上樓干預。并對我使了個眼色,表示絕不會讓懷有險惡用心之徒逞淫威,他們將確保過道是安全的,我可以開始嘗試了。

  不論我說什么,都沒能阻止范胖跑出倉庫,并在隔壁客房前瘋狂敲門。恰在此時,一種很微妙并難以體會的心情,猛然頓生在我心頭。倘若我有一絲成功的可能,此時此刻,我不就是當初爬上天階的呂庫古小姐嗎?她也曾那么傷心,那么絕望,原來悲傷會如此叫人動容。

  對這片土地而言,我始終是個外國人,而且還是非法滯留在此的那種。沒有人會在乎我的生死,以及存在。打從被送入殘鴉修道院那刻起,我在世間的意義便結束了。而且,最可悲的是,這會兒可能連林銳也正在想他自己的糟心事,絕不會推開窗往西面的夜空掃上一眼。

  霎那間我覺得被整個世界所遺棄,同時,霎那間我也選擇要將這個世界所拋棄。就這樣,我胡思亂想地坐到濕濡陰暗的化妝間破鏡子前,望著淚水中變得模糊的人們,合上雙眼。

  一陣熟悉又意味深長的鼓點在耳畔邊慢慢響起,披在肩頭的鳥羽,以及垂落的長發拂動起來。四周有風,雖說這是清涼的夏夜,但那股清冽的空氣,顯然不是逼仄破屋,而是在更寬闊的地方。這就是老戴所形容的驍鷙么?我不免一驚,精神隨之大振,便緩緩打開眼簾。果不其然,這是一片漆黑無光的地界。我預備稍作停留,等眼睛適應過來再做打算。

  手掌在地上摩挲,沾染上許多顆粒飽滿的土渣,身下是冰冷的混凝土,而不是在野地里。這難道是曾經或者未來的0514倉庫嗎?不論我怎么將兩者結合起來去想,都感覺不是。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為自己定了個蛋糕,打算吃一些后,然后泡在浴缸里默默等死。”

  恰在此時,忽然傳來一聲輕嘆,就像有人趴在肩頭向你耳語。內容令人感到很莫名,而語境卻絲毫不悲傷,還顯得有些高興。她無疑是個女人,但絕不是Dixie,因為顯得更年輕。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她是小櫻桃?我感到滿頭霧水,便開始四下掏口袋,看有哪些東西帶進了逆流幻日中來。結果一摸收獲頗豐,不僅打火機抓在手中,狄奧多雷的金屬球也在,而最叫人吃驚的是,連牙套妹遞給我的那本插著水筆的便簽也在褲兜里。它們固然沒法吃,也無法拿來當武器,但有勝于無。想著,我將聽見的話寫在紙上,還添了一條問女兵,這是想說什么?完事后探到攝像頭前晃了晃,以證明目前仍是我。

  眼睛逐漸能分辨出近處物體的部分外形,我可以確認自己正在某棟建筑的樓梯間里,一道石階出現在左側,往下攀延并通向某個不為人知的場所。這地方毀損相當嚴重,我不知是身處戰區還是事故現場,所有設施都是傾斜以及崩壞的,階梯兩端的石墻幾乎無法直視,它暴露在外的鋼筋遠多過水泥。繼續往下走是條浸透污水的過道,比起樓層更加難行,腳下滿是突兀的混凝土塊,周圍飄著幾具泛著膏油的尸骸,有大人也有小孩,腐爛得難以分辨性別。

  我不由大駭,忙用手捂住鼻翼,這才發現自己喪失了嗅覺,這片嚴重毀敗的廢墟,以及尸骨破腔流出的斷腸,令兩條腿起了一層花白油膩,按說必是臭不可聞。然而什么都聞不到。

  “我不太明白,為什么生日非要吃蛋糕,這算是古老儀式的延續嗎?我想因為是廉價吧,小孩也大多會喜歡。耶誕既可以去郊外砍樹回來裝飾,也可以不去砍,但家里總需要擺設。”

  耳旁又傳來一個聲音,那是名男性,同樣是輕松口吻,并帶著一絲慵懶。在這種水漫金山般的鬼地方,居然有兩個活人在對話,悠閑的就像在岸邊垂釣。放眼四周什么都沒有,依舊是潺潺污水和長滿霉斑發硬的尸骨,說話之人仿若幽靈,完全找不到究竟在哪。

  這是不是起先監視屏里出現過的地方?我開始變得難以確定。迪姐最早被觀測到時,出現在一片沙礫地間,與滿是土渣泥粒的樓道水泥地很相似,但之后又去了哪里?是往上走了還是像我這樣跑進漏水過道?會否當瞥見這幕煉獄般的情景,又嚇得逃回了原地?

  在我猶豫進退時,被身旁一件東西吸引了目光,那是一截鋒利的螺紋鋼條,扯碎了某片東西。擦亮打火機去瞧,是一片灰黑色滌綸棉破布,Dixie在失蹤前好像穿著這種運動褲。記得偵探讓她要做好弄臟全身的準備,隨后這女的叫人丟給她,自己去衣帽間換好出來,很顯然她走的正是這條路。我不僅有些佩服起這個女人來,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遠遠避開這種鬼地方,除非她什么都看不見。

  越過混凝土塊坍塌最厲害的轉角,眼前出現了一道蘋果綠破門,里頭亮著幽暗的光亮。適才那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再度響起,變得無法聽清,但毫無疑問的,他們正在破屋里暢談。我不由大喜,沒準迪姐是被人語吸引才找到這里,若不出意外,此刻也許就在屋內。那么一來就將變得十分容易,見面后拖上就跑,至于要怎么回到現實?或許將另有征兆。

  可當我伸手去推這扇門時,卻感覺它是由里往外鎖著的,探頭向屋內掃視,同樣的毀敗嚴重,只是沒被臭水滲透。我知道眼前所見并不真實,沒準就是林銳曾形容過雷音甕般的存在,因此不去計較它有多不合理,換了個角度去看破屋另一側。很快便找到光源。那是一張簡陋的辦公臺,案頭亮著盞桌燈,兩條黑漆漆的人影坐在邊上,說話的正是他們。

  高喊了幾聲,人影巋然不動,猶如耳聾那般依舊自顧自交談,我不由感到奇怪,便愈加用力去敲門。就在這時,屋子背后的窗外有個走動的人被吸引,它停了下來,開始彎腰透過卷簾的縫隙往我這頭打量。這是如同上一個噩夢之夜的魔魘,任何突發狀況都會發生。我不由感到悚然,便立即收聲,睜大雙眼去看黑影打算干什么。結果對方也和我一樣,將身壓低,躲到了外墻底下,屏息凝視著昏暗的屋內。

  “這,難道它是Dixie?”見對方舉止怪異,我站起身來,迅速掏出打火機擦亮,給對方一個正臉。人影顯然是看清了,開始用力拍窗,可什么聲音都傳不進耳朵,只能看見它夸張的動作。那種舉止分明是要我速速離開,或是上它那頭去,總之對方沒有威脅性。

  我從水底撈起塊混凝土磚,奮力砸碎破門小窗,然后探手啟開門鎖,開始踏入這座怪屋。兩條黑影依舊保持著原樣端坐不動,交談的氛圍卻顯得歡快起來。起初這倆人似乎提防著什么,總在說難以理解的暗語,而此時威脅貌似已解除,正在談著生活瑣事。

  “這倆人什么毛病?在這般陰森的環境里還能談笑風生?”我在倒塌的鐵架間艱難攀爬,距離那團鬼火般的燈光越來越近,逐漸我辯出,兩條黑影是面對面坐著,并雙手交纏。

  這儼然就是對如膠似漆的情侶,故意選擇獨處倉庫,彼此間訴說著衷腸。

  當我爬到他們身邊三米之外,倆人依舊保持不動,絲毫沒往這頭看上一眼。我不僅一愣,便使勁揉揉眼,感覺越來越不對勁,兩條漆黑的人影,壓根嘴就沒動過,并且是全身僵硬的。我擦亮打火機使勁去照,頓時感到后脊梁起了一身白毛汗,渾身打起哆嗦來!

  這哪是沐浴愛河的情侶,分明是兩具朽爛不堪的尸骸,已經爛得整張臉和脖子掉落在桌頭化為厚結的油膩,只是穿戴著身前的衣物,打背后看猶如活人那般。

  在呂庫古陰宅地底,各種慘狀的尸骸我見過不少,人體腐敗到任何程度也都看過,面前這對死人并不比它們夸張,但我不知為何被驚得雙腿沒有氣力,簡直像被釘在水泥地上無法移動,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襲遍全身。總之,我壓低腦袋,哪怕一眼都不敢往那頭瞧。

  差不多大半年后,我與林銳結識了暗世界里一個叫捕夢之手的組織,彼此因交流心得而圍坐在火爐前,他們的頭音是這么解釋的。不論你是法醫還是墓地守夜人,哪怕見過再多恐怖異常的尸骸,在睡夢中都是新手,任何一具腐尸都會嚇掉你半條命。

  當然,在那時的我還未受他賜教,自當驚懼得幾乎窒息,窗外黑影見我蜷縮一團正抱著脖子,便加大幅度敲窗。我掃了它一眼,那正是失蹤已久的迪姐,此時的她好像正待在室外,有著慘白的自然光。Dixie正睜著一對麗眼焦慮地看著屋內,要我注意她手指的方向。借著這股光亮,我方才瞧見這座破屋背后,還有扇鋁合金邊門。

  當我使足全力撞開它出去,立即陷入五里霧中,此刻的我站在一條空曠街頭,烏云翻滾卻又顯得很亮,不知是白天的哪個時辰。空中飄著毛毛細雨,雨水匯成細條打石子路面流向陰溝,我手上多了只紅色的氣球,并捏著一把黑色布傘。

  而身后那座恐怖異常的破屋,早已不見了蹤影。

  5:2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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