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天唐錦繡 > 第三千一百零七章 釜底抽薪
    房玄齡自認素來會看人,蘇定方有名將之資質,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假以時日青史之上未必沒有其一席之地。但劉仁軌對于政務更為在行,能力卓越,久居于蘇定方之下才具不得伸張,久而久之,難免生怨,導致水師內部派系林立。

    還不如趁此機會讓劉仁軌北上立功,若能借此脫離水師更進一步,不僅個人志向得以順遂,還能回過頭反哺水師,正可謂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但明知北上關中一旦擊潰晉王扶保太子登基便是從龍之功,蘇定方會否甘愿放棄,成全劉仁軌,需得事先說明……

    蘇定方腦子一轉,已經明白房玄齡對意思,旋即失笑道:“房相與末將相處時日尚短,對末將性情不大了解也是有的,末將不敢夸功,水師每一項功績都是將校兵卒浴血奮戰得來,但論及心胸氣度,末將卻不甘居于旁人之下。”

    頓了一頓,他回敬房玄齡一杯茶,唏噓道:“當年末將追隨衛公,蹉跎歲月、郁郁終日……最是能夠體會壯志難酬、屢受打壓之苦悶,那種仿佛一座無形大山壓在身上任你千般能耐卻無法掙脫的感受,實在是難受至極。故而末將自從得到越國公簡拔重用,委以水師都督之職掌管這一支天下強軍,便著力提拔人才,但凡有能力的麾下將校,盡量培養,使其有用武之地。正則才具高絕,非池中之物,區區水師斷然不是他仕途之終點,從龍之功對于末將只是錦上添花,對于正則卻是進身之階,若能因此更進一步,末將唯有欣慰,全力支持,豈會心懷嫉妒、橫加阻撓?房相,您小瞧末將了。”

    自家知自家事,蘇定方自認自己兵法謀略不屈于除去衛公的任何人之下,但也知自己這輩子只能在軍中打熬,頂了天便是一方都督、一路總管,萬萬不能登閣拜相、直入中樞。

    沒那個能力,卻還要奢望著走到那一步,那不就是自討苦吃么,自己一旦進入中樞,以自己的能力、性格,說不得三兩天就被那些人精坑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何苦來哉……

    還不如老老實實窩在水師,既能建功立業,有能順手培養人才,譬如劉仁軌,自己此刻予以全力支持,待到其身居高位,又豈能不念著今日的交情呢?

    當初衛公之所以交卸軍務、賦閑在家,深受李二陛下之忌憚、貞觀勛臣之排擠,說到底就是沒人在李二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宦海浮沉,若想節節高升,不僅要有出眾之才能,更要有貴人一路扶持。

    說到底,官場不僅有才華高低,更有人情世故,他這一輩子文武并通、自認謀略出眾,但唯獨在這方面天賦貴乏,只知埋頭做事、不懂人情往來,所以這兩年也總結出一個經驗:既然沒有這方面的才能,那就不去苛求,多多培養幾個擅于人情往來的麾下就是了,等到這些人日后身居高位,自己當是不必在這方面吃虧……

    況且他本就是個心胸開闊的,若是沒點心胸度量,因李靖被排擠而遭受波及到這些年早就壯志消沉、隨波逐流,哪里還能等得到起復之日青云直上?

    故而對于麾下將校有出息,他素來樂見其成,無論是薛仁貴、裴行儉,亦或是面前的劉仁軌。

    劉仁軌起身,躬身施禮,感激道:“多謝房相栽培,多謝都督成全!末將無論何時都是水師的一份子,此生以在水師之經歷為榮,也早已將水師袍澤視如手足,此生此世,唯有感恩,永不相負!”

    他這的確是肺腑之言。

    想他劉仁軌當年差一點成為房俊的家奴,正是加入水師才讓他的才能盡顯,有了不甘平庸的青云之志,無論他將來走到哪一步,水師的履歷都是他身上永遠無法磨滅的榮耀。

    況且,水師當中藏龍臥虎,這些年陸陸續續走出去的將領,以及目前尚在水師服役的將領,哪一個不是天縱奇才?假以時日,當這些人慢慢走出去,充斥至更高的職位,漸漸便會形成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

    朝堂之上,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想要更進一步都絕非單打獨斗就可以的,必須要有志同道合者報團取暖、銳意進取,而“水師系”,或許就是他最大的政治資本。

    “水師系”之名,必將有朝一日擎起這帝國的嵴梁,響徹天下……

    *****

    蕭灌引領著金陵城中的家仆將各處商鋪、房舍的錢帛貨殖都緊急運輸出城,藏在觀音山中,自己卻回頭下山,一路舟馬急性返回南蘭陵。

    不是他不重視這些錢帛貨殖,此番召集江南士族的私兵云 私兵云集金陵欲渡過長江北上,蕭家幾乎動用了大半家產,這些錢帛貨殖在此后恢復家業的過程中尤為重要,不容有失。但正因為蕭家在這次集結私兵當中的主導地位,使得他害怕成為水師重要打擊的目標,不得不馬不停蹄的返回南蘭陵祖宅,按照事先預定的計劃進行緊急疏散。

    甚至連祖父蕭珣陷于水師陣中生死不知都不理會了……

    數日之后,蕭灌心急火燎的返回南蘭陵,所幸并未發現有水師兵卒自長江登岸直撲南蘭陵。

    自東晉末年北方士族大舉南遷,蘭陵蕭氏也渡江遷徙江南,時人任淮陰令的蕭家族長蕭整帶著族人渡江抵達晉陵武進一帶,安置家業,寓居江左,逐漸成為武進望族,并先后出現齊高帝蕭道成與梁武帝蕭衍這樣驚才絕艷的族人,愈發使得蘭陵蕭氏聲威赫赫,隱隱為江南第一大族。

    如今武進已經更名為南蘭陵,乃是蘭陵蕭氏的祖地,產業眾多、根基深厚,萬一遭受水師屠戮,后果不堪設想……

    返回祖宅召集族老,因為南蘭陵靠近長江,早早得到了燕子磯數萬私兵被水師一戰擊潰的消息,反倒省了蕭灌許多口舌。

    大堂之內,蕭珣之子蕭鈞居中而坐,下首蕭灌以及一眾族老,急不可耐的詢問蕭灌道:“如何你自己回來,卻將你祖父棄置不顧?”

    蕭灌滿臉羞愧,無奈道:“祖父乘船前往江中欲攔阻水師,但其后水師倏忽而至,悍然發動攻擊,吾等正在登船渡江猝不及防遂導致大敗,兵荒馬亂之下,自是尋不到祖父。當時孩兒唯恐水師對祖宅進攻,故而將金陵城中的錢帛貨殖妥善安置之后,一路不停返回,實在該死。”

    蕭鈞先是默然垂淚,擔心老父,繼而憤憤然拍桉罵道:“房俊小兒,當真欺人太甚!”

    雖然房俊遠在關中,此番水師攻擊江南私軍的命令與他無關,但水師是他一手創建,這筆賬自然要算在房俊身上,更遑論此前兄長的獨子蕭嗣業間接死在房俊手中,雖然博取了一個“死間”的好名聲,可血債豈能勾銷?

    而蕭家卻又將嫡出的閨女嫁給房俊為妾……

    真真是恩怨糾纏,愛恨難分。

    想到老父古稀之年陷于水師陣中,怕是兇多吉少,愈發憤滿難言。

    蕭灌道:“水師兵鋒之盛,大江之上難以抵御,此地時刻都在水師威脅之下,不如暫時闔族南下至陽羨避其鋒芒,而后重新召集江南各家商議后續,否則若滯留此地,誰知道水師什么時候登岸來攻?”

    燕子磯一場大戰,數萬江南私兵全無抵抗之力,使得他對于水師深懷恐懼,南蘭陵距離長江不過幾十里,水師隨時都可能攻來,睡覺都不安穩。

    再則,此番召集江南各家募集私兵北上乃是以蕭家為首,如今大敗虧輸、損失慘重,潰兵不知所蹤者無以計數,能夠返回各家的想必寥寥無幾,若就此罷休,則蘭陵蕭氏幾乎自絕于江南氏族矣。

    即便再度募集私兵艱難萬分,卻必須做出一個姿態,否則蕭家就將成為江南氏族的罪人……

    蕭鈞猶豫不決,嘆氣道:“當年北方胡塵漫卷、兵戈血染,祖先不得不放棄祖庭之地舉族南遷,其間歷盡千親萬苦遭受無數波折,這才渡江南開,定居于此……如今難道還要再舍了這幾百年拼搏的家業,不顧祖墳宗社,再度南遷?吾等子孫,愧對先祖啊。”

    即便是普通人家,動輒舉家搬遷也非易事,何況是蘭陵蕭氏這樣的當世豪族?

    蕭灌急道:“可水師橫行大江、枕戈待旦,誰知道何時便強攻而來?父親,當斷則斷,否則傾覆之禍就在眉睫之間!”

    其余族老亦是沉吟不語,進退兩難。

    恰在此時,有家仆飛奔而入,急聲道:“啟稟郎君,有市舶司之公函送抵!”

    蕭灌忙道:“速速拿來!”

    起身自家仆手中接過公函,拆開火漆仔細察看,一目十行的看完,忽而長嘆一聲:“無需闔族南下躲避了,江南氏族也再無可能募集私兵集結北上。”

    說著,將公函交給父親,自己重新落座,一臉頹然、神情沮喪。

    市舶司居然將江南氏族所有的商船、貨殖、店鋪、倉儲一并查封……妥妥的釜底抽薪,如此一來,誰家還敢跟市舶司唱反調,就得承擔海量財富損失的后果。

    而市舶司與水師根本就是互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