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天唐錦繡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要戰就戰
    李靖的問題很突兀,但房俊似乎早有預料,并未覺得意外。

    但他也并未回答。

    一時間兩人沉默相對,直至水壺里噴出蒸騰的白氣,李靖講水壺取下,先清晰了一遍茶具,而后將開水注入茶壺,茶香瞬間氤氳開來。

    李靖抬手欲執壺,卻被房俊搶先一步,提起茶壺在兩人面前的茶杯之中注入茶水。

    紅泥小爐里炭火正旺,烤的屋內甚是暖和,捏起白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茶水,入口清冽回甘無窮。

    窗外飄落雨絲,清清淺淺,涼意沁人。

    李靖婆娑著手中茶杯,沉思片刻,開口道:“太子不懂兵事,并不清楚和談一旦破裂便意味著東宮必將對上李績的數十萬大軍,汝豈能利用太子對汝之信任,進而蠱惑太子向著滅亡一步一步邁進?”

    語氣很是凝重,明顯壓抑著火氣。

    房俊再度執壺,見到李靖的茶杯捏在手里,便只給自己斟了一杯,放到唇邊呷了一口,道:“英國公之立場一直未明,未必便會站在關隴那邊。”

    李靖抬眼與他對視:“你此前去往洛陽之時,得到了李績的承諾?”

    房俊搖頭道:“不曾。”

    李靖怒極而笑:“呵!你是傻子不成?徐懋功若選東宮,早就應該公告四方,而后引兵入關抵定乾坤,立下不世之功勛。之所以不肯表露立場,蓋因其自珍羽毛、愛惜名聲,唯恐遭受天下之詰難、抵制,想讓關隴將罵名盡皆背負,他再從容抵達長安,收拾亂局。由此可見,其心中必然是更加傾向于關隴的。吾亦不愿和談,軍人自當馬革裹尸,戰死于疆場之上,可一旦和談破裂,東宮就將面對關隴與李績的圍剿之中,唯有敗亡覆滅之一途……汝這般作為,如何對得起殿下之信任?”

    在他看來,李績雖然一直未曾表露立場,但其傾向已經非常明顯。站在東宮這邊他便是忠臣,平定叛亂之后更是蓋世之功,位極人臣青史彪炳,達到人臣之巔峰。除非李績想要謀逆稱帝,否則天下哪里還有比這更高的功勛?

    但李績遲遲不表態,即便已經進駐潼關,卻依舊一副置身事外、隔岸觀火的架勢,除去意欲站在關隴那邊,待到東宮覆亡之后與其同掌朝政、左右江山之外,哪里還有別的可能?

    可房俊肆無忌憚的破壞和談,完全就是在配合李績,這令他既不解,又憤怒。

    面對李靖的詰問,房俊不為所動,慢悠悠的喝著茶水,好一會兒才說道:“衛公精于兵事,卻拙于政務,朝廷里頭那些個波詭云翳的變化更非你所長。軍人,就應當站在第一線直面生死,其余之事,毋須多作考量。”

    這話有些不敬,話中之意便是“你這人打仗是把好手,玩政治就是個渣,還是只管打仗就好,別的事少操心”……

    李靖氣結,頜下美髯無風自動,怒視房俊。

    良久方才忍住動手的沖動,忍著怒氣問道:“你能確定李績不會插手兵變之中?”

    房俊執壺給他斟茶,道:“起碼分出勝負之前不會,但即便如此,東宮所面臨的依舊是數倍于己的叛軍,還需衛公死守太極宮,否則用不到英國公出手,便大局已定。”

    李靖蹙眉道:“若是能夠促成和談,兵變自然消解,那時候無論李績如何想法都再無出手之理由,豈不是更為穩妥?”

    說到底,東宮面對叛軍的圍攻依舊處于劣勢,既然能夠通過和談消弭這場兵變,又何需耗盡東宮根底去搏一個兇多吉少的未來呢?

    智者所不為也。

    房俊嘆口氣,這位好像還未認識到自己于政治之上的能力就是個渣啊……

    他懶得解釋,也不能解釋,直接攤手,道:“然而事已至此,為之奈何?還是敦促東宮六率做好防御,等著迎接接踵而來的大戰吧。”

     ; 李靖將茶杯放下,背脊挺直,看著房俊道:“你言語之中有未盡之意,吾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謀劃些什么,但還是想要警告你一句,切莫玩火焚身、悔之不及。”

    房俊頷首,道:“放心,衛公所做的只需守好太極宮即可,至于英國公那邊,勝負未分之前,大抵是不會插手的。”

    李靖默然無語。

    誰給你的自信?

    但他知道即便自己刨根問底,這廝也斷然不會說實話,只能沉默以對,表達自己的不滿。

    想我李靖一代“軍神”,如今卻要被這么一個棒槌指使,實在是心中憋悶……

    ……

    內重門太子居所內,氣氛凝重、劍拔弩張。

    宇文士及跪坐在李承乾對面,面色陰沉,斷然道:“停戰契約是雙方簽署的,如今東宮悍然撕毀契約,擅自開戰,導致通化門外軍營猝不及防,損失慘重。若不能懲罰房俊,何以安關隴數十萬兵卒之怨憤?”

    李承乾默然不語,岑文本耷拉著眼皮低頭喝茶。

    剛剛接管和談事務的劉洎當仁不讓,針鋒相對道:“郢國公之言繆矣,若非叛軍先行不顧停戰之議偷襲東內苑,越國公又豈會盡起大軍予以反擊?此事準根究底乃是叛軍毀約在先,東宮非但不會懲罰越國公,還會向叛軍討要一個解釋!”

    東內苑遭受偷襲傷亡慘重,這是事實,總不能準許你來打,不許我還擊吧?結果你被打疼了吃了大虧,便哭著喊著受了委屈?沒那個道理。

    宇文士及搖頭,不理會劉洎,對一直沉默的李承乾道:“太子殿下想必知道,如今關隴各家都傾向于和談,愿意與殿下化干戈為玉帛,往后亦會竭誠效忠……但趙國公始終對和談抱有抵觸之心,如今遭受突襲損失巨大的更是長孫家的精銳軍隊,若不能平息趙國公之怒火,和談斷無可能繼續進行。”

    將長孫無忌頂在前頭是關隴各家談判之時的策略,所有不好的、負面的鍋都丟給長孫無忌去背,關隴各家則將自己粉飾成被脅迫威逼參預“兵諫”,如今努力消弭戰爭的好人形象。

    雖然誰也不會相信這些,但如此可以給予關隴各家轉圜之余地,提要求的時候可以恣無忌憚不必尷尬以及激怒東宮,因為能夠推給長孫無忌,有了臺階,大家都好就坡下驢……

    他當然不能指望太子當真懲罰房俊,以房俊在太子心目當中的寵信程度,以及今時今日之地位、勢力,一旦被懲罰,就意味著東宮為了和談已經徹底喪失了底線,予取予求。

    然而,李承乾的反應卻極大出乎宇文士及的預料。

    只見李承乾背脊挺直,圓潤白胖的臉上神情肅然,抬手制止張口欲言的劉洎,緩緩道:“東宮上下,早已存必死之志,之所以和談,是不愿帝國社稷崩毀在吾等之手,牽連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熱,絕非吾等貪生怕死。東內苑遭受偷襲,乃是事實,沒道理你們可以撕毀契約悍然偷襲,東宮上下卻不能以牙還牙、還施彼身。和談是在雙方尊重的基礎上予以實施,若郢國公依舊這樣一副混不講理的態度,大可以回去了。”

    而后,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宇文士及,一字字道:“你要戰,那便戰!”

    堂內寂靜無聲,都被李承乾此刻展露的氣魄所震驚。

    宇文士及更是瞠目結舌,今日的太子殿下渾不似以往的軟弱、怯懦,強硬得一塌糊涂。

    你要戰,那便戰!

    這反倒將宇文士及給難住了,別看他叭叭一頓指責咄咄逼人,口口聲聲定要東宮懲罰房俊,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先以氣勢壓住東宮,而后才好繼續談判。

    他心里斷然不希望戰爭重啟,因為那就意味著關隴將被長孫無忌徹底掌控……

    可他實在摸不準太子的心思,不知道這是故作強硬以進為退,還是當真血氣上頭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