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天唐錦繡 > 第六百七十三章 假道伐虢
    李二陛下一張方臉陰沉似水,一雙劍眉飛揚而起,盯著面前跪伏于地的魏王李泰,一字字問道:“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誰的意思?”

    李泰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心里砰砰亂跳打鼓一般,抑制著恐懼使勁兒咽了口唾沫,小聲說道:“父皇明鑒,今日前來乃是兒臣自己的主意,與旁人絕無干系。只不過,兒臣斗膽,伏乞父皇準予一眾成年之兄弟一起就藩,為父皇鎮守江山,佑我大唐千秋萬代!”

    這等話語明顯違背了父皇的意志,他自己早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御書房內陷入一陣寂靜。

    李二陛下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虎目之中光芒閃現,太陽穴一鼓一鼓,顯然正在壓制著怒火。

    李泰留著冷汗,兩股戰戰等著來自于九天之上的雷霆震怒。

    門口的內侍總管王德更是心里哀嚎,魏王殿下您這是想要作死不成?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開口道:“出去吧。”

    沒有準許,也沒有駁回,甚至連一個“再議”的說法都沒有。

    李泰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恭聲道:“喏!”

    從地上爬起身,低著頭不敢看面前的李二陛下,后退了散步,這才轉身走出御書房。

    外頭的冷風襲來,李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才發覺中衣已經完全被冷汗浸透。瞧瞧吁出口氣,不敢多做停留,快步出宮而去。

    ……

    御書房內,李二陛下靜坐椅上,一動不動。

    良久,猛地劈手抓起一旁茶幾上的茶壺,奮力投擲于地。

    “砰!”

    晶瑩剔透的邢窯白瓷茶壺掉在堅硬的金磚上,頓時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碎片,四處飛濺。

    門口的王德嚇得一個哆嗦,連忙喊過來一個門外的內侍取了掃帚,進了御書房將碎片收拾干凈。

    王德這才躬著身子來到李二陛下面前,小心翼翼問道:“陛下何故發怒?”

    “何故發怒?”

    李二陛下反問一句,鐵青著臉怒道:“難道你沒看見,朕的兒子居然敢當著朕的面,公然駁斥詆毀朕的意志嗎?”

    王德面上疑惑,說道:“魏王殿下的確有些不敬,當年那一道世襲刺史、封建天下的詔命乃是陛下親口銷毀,如今又豈能出爾反爾,再次設立呢?不過陛下也不必惱怒,大抵是魏王殿下這兩年在長安也煩悶壞了,雖然極力籌建天下社學,可畢竟關系到海量的錢帛,難免有些時候無以為繼,想著干脆跑去地方上逍遙快活,眼不見心不煩。”

    “放屁!”

    李二陛下怒火熊熊,罵道:“他那里是想要封建一方、割地稱王?‘所有成年皇子盡皆離京就藩’,你聽聽這話什么意思?還不就是想要稚奴也出京就藩,再也不能回到長安,遠離儲位之爭!娘咧!這江山市老子的,老子想要傳給誰就傳給誰,哪里輪得到他這個孽障指指點點?”

    越說越氣,一抬腳,將茶幾“砰”的一聲踹飛出去,幾只茶杯也滾落地上摔得粉碎。

    好好一套邢窯白瓷茶具壽終正寢……

    這個逆子,居然以這種方式來諫言,讓老子打消傳位給稚奴的念頭,更結束朝中的儲位之爭,長能耐了啊!

    這小子不是一貫立場堅定,不摻和進儲位爭斗當中么,怎地今日卻一反常態,敢奓著膽子在老子面前諫言?

    李二陛下怒氣沖天,想了想,問道:“你說,會不會是房俊那廝背地里攛掇魏王?”

    嘴上說什么請求就藩,理由一套一套的聽上去似乎真是那么回事兒,實則是在委婉的勸諫自己熄了易儲之心,免得將來有可能兄弟相殘,分明就是假道伐虢之計策。

    在他看來,李泰這幾年一直致力于大唐的教育事業,早已經放棄了爭儲之心,更不愿摻和進太子與晉王的競爭之中,這會兒毫無征兆的提及世襲刺史、分封天下之舊事,進而斷絕晉王的爭儲之資格,甚至干脆前往封地就藩,極有可能是有人在他的背后攛掇蠱惑。

    按照“得利最大嫌疑最大”的原則,太子一系的嫌隙 的嫌隙難以洗脫。

    可太子絕不可能有這份陰險的心思,于志寧等人學問足夠,但略顯迂腐,更是很難想得出這等迂回曲折的策略,只有房俊那廝嫌疑最大。

    王德哪兒敢說是或不是?

    趕緊岔開話題道:“之前魏王殿下并無這等心思,是不是昨日房府酒宴之上發生了什么?而且以老奴看來,目前重要之事并非魏王殿下這番心思從何而來,而是其余諸位皇子是否有著同等心思?”

    他跟隨李二陛下多年,深得信任,卻也不敢貿然牽涉進這等事情之中。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旋即眉頭深鎖。

    這份提醒來得的確有道理,如果這是李泰一個人的舉措,可以說是他見不得太子與稚奴這般繼續爭斗下去,有可能會危及到皇族的和睦,可如果自己所有的兒子都有了這份想法,那就表示所有人都對稚奴奪嫡成功之后的前景并不看好,稚奴做下的所有保證,在他們看來都不可信任。

    如真是那般,那么稚奴到底能否在登基之后善待兄弟、履行諾言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一旦自己的這些個兒子們心中對未來存疑,認為稚奴登基之后會將他們一一剪除,以確保皇位之穩固,那么他們很有可能在稚奴登基之前的某一個時刻,紛紛造反。

    知子莫若父,對于自己這些個兒子的脾性,李二陛下再也清楚不過。

    或許他們都是重情重義愛護手足的,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哪怕最沒出息的越王李貞、蜀王李愔,也絕對不會在厄運降臨之時束手待斃,即便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定會奮力一擊!

    你還不能怪罪這些兒子們杞人憂天,畢竟皇權座下尸骸如山,稚奴將來以幼子之身份登基,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統治對所有有資格角逐皇位的兄弟們下手,實在是合理不過。

    你不能僅憑一句承諾,便讓所有人都消除擔憂。

    為了讓自己最看好的兒子登上皇位繼承大統,卻害得一眾子嗣紛紛丟命,甚至手足相殘,劃得來么?

    自己以往最為看重兒子們能否相互有愛兄友弟恭,可為何到了最終卻亦有可能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親手將自己的兒子們送往自相殘殺的絕路之上?

    更令他猶豫的是,他想要易儲的理由是覺得太子婦人之仁、性格懦弱,未必能夠堅持自貞觀初年便制定下來的國家戰略,進而導致貞觀一朝所有的心血成果付諸東流。

    可現在太子的表現已經越來越好,甚至在最受詬病的性格之上也漸漸有些強勢起來,數次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據理力爭,這樣的太子已經慢慢的趨于正軌,成為帝國合格的接班人,自己還有什么理由易儲?

    就算強硬易儲推稚奴上位,朝中大臣、天下百姓會怎么想、怎么做?

    李二陛下再一次陷入糾結當中,一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覺得自己進退維谷、取舍兩難,再不復當年的殺伐決斷、英明果敢,要知道當年虎牢關外親率玄甲鐵騎以三千對十萬決死沖陣之時,亦未有這等彷徨不決。

    不久之后,剛剛回到玄武門外“百騎司”駐地的李君羨,再一次被李二陛下召回到宮中。

    “自今日起,嚴密監視諸位皇子的言行舉止,但凡有抱怨儲位之爭者,亦或是言及分封天下之事者,都要掌握其具體之言論,并且及時回報,絕對不得延誤。”

    “喏!”

    李君羨莫名其妙,不過卻也不敢多問,照做就是了。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道:“還有,監視趙國公以及一眾關隴權貴,若是有什么觸犯刑律之處,立即通知大理寺與刑部予以緝拿……”

    說到此處,想了想,又搖頭道:“算了,只去監視諸位皇子就好,關隴權貴們先由著他們吧。”

    關隴貴族們行事恣無忌憚,根本不將大唐律例放在眼中,作奸犯科之事數之不盡,想要證據確鑿很是簡單,可那又能如何呢?一旦大動干戈,必然導致朝局動蕩,可若是不疼不癢,他們又不會在意。

    忍一忍吧,再忍一忍。

    如今大雪飄飛天寒地凍,距離春天也就不遠了,眼下,所有的一切都首要保證東征之順利,待到東征之后,朕再與你們這幫混賬一一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