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天唐錦繡 > 第四百六十四章 御前對質(下)
    長孫沖大怒,也顧不得“悲聲哭泣”了,直起腰來反唇相譏道:“胡說八道,那野樹林之地,某只聞陛下乃是賜予神機營,卻從未聽聞賜予你房俊,汝何敢據為己有?退一萬步說,即便那塊地是陛下賜予你的,你與某說清楚了,某還與你便是,何故如此羞辱與某,更何來將你逼死之說?”

    那塊地我以為是陛下賜予神機營的,所以我看你賴著不走便很生氣,想要將地要回來。但如果真是陛下賜給你的,你跟我好好說,難道我還能不還給你么?更何況,你堂堂房玄齡的公子,會因為一塊地便被逼死了?

    長孫沖亦是口齒伶俐之輩,在這立政殿里不怕房俊發飆,是以膽氣陡升,抓住房俊的話語中漏洞,立刻展開反擊。

    房俊看著長孫沖義憤填膺振振有詞,眨了眨眼,心說你不哭了?

    那行,你不哭,我哭!

    往地上一趴,房俊放聲大嚎:“真真是冤枉死個人……長孫駙馬,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怎地做人如此虛偽,尚不如個娘們兒?你強占了某的房子,打傷了某的家仆,某去向你討個說法,你居然命令神機營火槍弓弩齊齊對準某,想要將某當場射殺,你可敢承認?當初創建神機營,朝廷財政捉禁見肘,是某破家舍財,投入數十萬貫才將神機營創立起來,陛下見某忠心為國鐵骨錚錚,不忍見某破產敗家無處棲身,是以才欽賜了那塊地皮給某一個安身之所,長孫駙馬,你連某最后的安身之處都要奪走,這還不是將某往絕路上逼么?陛下,長孫駙馬心腸狠毒,這是想要將微臣趕盡殺絕啊,陛下!您燭照萬里、明察秋毫、英明神武,請您給微臣做主,不然,微臣活不成啦……”

    長孫沖一張臉氣得煞白!

    特么我是受害者啊,你有什么可哭的?而且哭得這么假,真是沒素質……

    李二陛下呆愣愣的坐在御座之上,看著眼前這兩位一個比一個哭的兇,一個比一個有理,一個比一個委屈,只覺得腦仁一陣陣發疼,眼前一陣陣發黑,快要給氣死了!

    “都特么給朕閉嘴,想要吵死人嗎?”李二陛下方臉憋得通紅,暴喝一聲。

    房俊立馬閉嘴,保持匍匐狀……

    長孫沖也不敢出聲了,只是心里愈發憋悶得難受!吃虧的是自己啊,這個混蛋顛倒黑白的本事也是厲害,居然硬生生扭轉乾坤,自己好像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一樣。

    就連李承乾都被李二陛下這一嗓子嚇得一哆嗦……

    揉了揉腦門兒,李二陛下頗感為難。

    別看這兩個混蛋各說各的理好像很混亂,其實脈絡很清晰。

    不過若是論到誰對誰錯,卻沒有那么清楚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長孫沖,李二陛下不知道這位外甥兼女婿是抽了哪門子瘋,占了房俊的莊園,打傷了人家的仆人。李二陛下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長孫沖,你說你吃飽了撐的,招惹這個棒槌干嘛?

    若是到此為止,那肯定是長孫沖的錯,必須負全責。

    可問題是,房俊是能吃啞巴虧的角色么?

    這貨趕到現場,砍了神機營的校尉,將張晉打成重傷,順帶說一句,那也是李二陛下的外甥啊,雖然不怎么近乎,可到底也是親戚不是?

    結果呢?這個棒槌照揍沒商量!

    最過分的是,將長孫沖在雪地里拖死狗一般拖行了很遠的距離,還是當著神機營兵卒的面前……

    這個事情影響就大了!

    長孫沖可是一軍主將,這般折辱于他,在軍中可是大忌!試想,這往后讓長孫沖如何在神機營的兵卒面前保持威嚴,如何號令軍士?

    從這方面來說,房俊做得太過分!

    但是……

    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長孫沖不去招惹房俊,又怎么會被房俊反過來折辱呢?

    誰都有責任,主次卻很難分清。

    不過,真正令李二陛下糾結的地方,并不在此,而在于他身為帝王的臉面,有些難堪……

    為何這么說呢?

    當初,將神機營從房俊手中剝奪之后交于長孫沖,其中確有自己的私心作祟。畢竟長孫沖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雖然也很重視、很欣賞房俊,但對于感情上來說,終究還是差了一層。

    神機營在西域大發神威,依靠的是橫空出世的火器,這一點,房俊功不可沒,正是有了房俊研發的火器,才有了神機營。

    但是人們接受一個新鮮事物,總會伴隨著或多或少的錯誤,這是難免的。李二陛下重視神機營,重視火器,卻并未重視到由火器這個新鮮事物而帶來的對于軍隊戰術上的變革。所以他天真的以為,神機營不論是交到誰的手里,都會產生跟之前同樣的威力。

    而這一支戰斗力驚人的部隊,是必須要嚴格的操控在自己手中的,房俊與長孫沖,兩者相較,還是后者更令李二陛下放心一些……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想法確實打錯特錯。

    長孫沖或許在政務上的能力卓越,但是作為一軍主將,顯然是并不合格的。

    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性格導致的。

    長孫沖的性格,不適合在軍中發展……

    而房俊拽著長孫沖前來御前敲登聞鼓告御狀,在李二陛下看來,這就是要給自己上眼藥,讓自己下不來臺。

    您不是將神機營交給長孫沖嗎?

    怎么樣?原先的一群虎狼,現在被他訓成了一群綿羊,咱單槍匹馬就能在神機營的萬千軍中將其主帥任意羞辱,現在您看看,誰更強一些?

    誰更強,這已經毋須討論,但是李二陛下愿意打自己的臉么?

    肯定不會!

    所以,他將這個難題拋給了李承乾……

    “太子,依你之見,這兩個混賬該當如何處置?”李二陛下壓下心頭火氣,看著李承乾。

    老爹為難,兒子服其勞,你上吧……

    李承乾有些傻眼,愕然瞅著李二陛下,爹啊,您這不地道了吧?您覺得為難就把鍋甩給我?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的捋著胡須,面無表情。

    誰叫你是兒子呢?

    你不上,誰上?

    李承乾無語,回頭瞅著一個妹夫一個未來妹夫,一臉便秘的表情……

    如何處置?

    長孫沖跟自己自幼玩耍,交情很好;房俊對自己則有指點之恩,情義深重。手心手背都是肉,處罰哪個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這可如何是好?

    可是不表態又不行,爹在后邊瞅著呢……

    沒轍了,李承乾牙一咬心一橫,說道:“長孫沖無禮侵占房俊的房舍在先,并且打傷房俊仆從,房俊則于軍中羞辱長孫沖,沖撞主將威嚴,二人皆有過錯,依兒臣看,不若革去二人身上的職務,命其閉門思過,父皇以為如何?”

    按理說,李承乾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是很妥當的。

    在他看來,長孫沖在軍中被房俊羞辱,顏面掃地,以后還如何統領神機營?不若干脆命其革職,也好過以后在軍中尷尬。而房俊呢,這貨對于那個禮部尚書的虛銜完全沒興趣,這事兒李承乾是知道的,正好革去這個職務。

    如此一來,既處置了兩人,實則又全都不得罪,簡直完美!

    李承乾頗為自得,挑著嘴角去看李二陛下,卻發現李二陛下的臉色黑如鍋底,籠罩著一層黑壓壓的烏云,眼看著就要電閃雷鳴雷霆震怒……

    嚇得李承乾心驚膽顫,卻不知哪里有不妥之處?

    他卻是疏忽了,沒得罪長孫沖和房俊,他卻把自己的父皇給得罪了……

    李二陛下這一生,最注重的是啥?

    兩個字:名聲!

    別看這位缺德事兒沒少干,卻頂頂在意身后的名聲,能在魏徵死后,擅自操控史官更改起居注,便可見一斑。為了名聲,李二什么都不在乎!

    李承乾處置得尚算得體,但問題是,將長孫沖的神機營提督撤了,豈不是等于向外界承認自己棄房俊而選擇長孫沖是錯誤的?且不論外界如何評說,單單房俊這個小子就會得意的不行!

    這混蛋今日為何非要告這個御狀?還不就是存心想朕難堪么!

    李二陛下瞪了李承乾一眼,斥道:“簡直胡鬧!身為儲君,處事當公正廉明,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豈能胡鬧一通敷衍了事?若事事皆這般處置,日后如何令天下人信服?立刻回東宮,給朕好好的閉門思過,想不明白,就別出來見人!”

    真是氣死朕了,自己的兒子也想要自己難堪下不來臺么?

    簡直豈有此理!

    李承乾面紅耳赤,膽戰心驚,訥訥道:“兒臣,遵命……”

    李二陛下回頭盯著眼前兩個混蛋,冷言道:“長孫沖心性狹隘,明知那野樹林乃朕賜予房俊之地,卻縱兵強占,更強行驅逐房家仆人,將人打傷,現在,朕罰鞭撻五十,下不為例,你可心服?”

    長孫沖無奈道:“微臣領命。”

    五十鞭子,想來行刑的禁衛也不敢傷了自己的性命,只怕是渾身上下每一塊好肉,一個月都下不了床……長孫沖最是怕疼,一想那慘狀,不由自主的打個哆嗦。

    李二陛下又看向房俊:“雖然是長孫沖有錯在先,但你心懷怨懟,下手狠辣,非是君子所為,朕亦罰你鞭撻五十,下不為例,你可心服?”

    李承乾呆愣愣的站著,腦子有點回不過彎兒,有些幽怨的看著自己的父皇……

    這不是跟我的處置方法一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