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砌的臺階夜里已滋生了白露，深夜久久佇立露水便浸濕了羅襪。肖皇后只好回到室內放下了水晶簾子，隔著透明的簾子凝望那一彎秋月。
已經到了秋末，空氣中夾雜著嚴寒，隨時會飄下來的雪花成了最后的期待。
帝后二人相遇在一個冬天，天干冷而不落雪，對于天象來說屬于不吉利的一年。這可能就注定了，他們的相遇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那一天還有一把劍。
一把鋒利的劍閃爍著寒光，直接奔向了干枯老樹的后方。
她被嚇了一跳，整個身子向后一仰，狼狽的跌在地上，慌亂的解釋：“我不是刺客。”
他看著她那狼狽的樣子，嗤笑一聲，大概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怎么會有如此笨手笨腳的刺客？
“喘的跟團團一樣，誰會不知道。”
團團是后宮妃嬪養的一只狗，深受各宮妃嬪喜愛，每天都在各宮討飯，養的是毛發順，肉膘肥。
肖如意怔了怔：“那你在嚇唬我？”
他什么都沒說，轉身便要走。
肖如意往前一撲，將他拽住，擰著眉頭道：“你是誰？敢嚇唬我，我饒不了你。”
結果衣料太脆，一下被扯斷。
伺候的婢女慌慌張張的迎上前：“四殿下，天呢，您就這一身像樣的衣服，回頭還要去拜見娘娘呢。”
“那就再做一件唄。”肖如意呆呆的說。
“何不食肉糜？”他譏諷了一句，又瞪了一下這個沒深沉的婢女，她把自己推進了如此難堪的境地，于是愈發不悅，沉著臉跑開了。
肖如意無由來的就對他產生了一種憐憫，她是肖家的嫡女，日子比公主過的都舒適，甭說做一件衣服，就是坐上個千百件，拿金做線，用珍珠做扣，用珠寶翡翠做裝飾也沒誰會說她奢侈。
但他的處境和自己顯然是不一樣的。
肖如意一打聽，才知曉對方是四皇子，自幼便和母親分離，被抱給了其他妃嬪養育，但妃嬪纏綿病榻，早已失寵，過得并不好；他的生母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對他也不甚在意。明明是皇子，卻要為一件衣服犯愁。
她憐憫心大起，出了宮殿，找了裁縫，做了一件兒玄色的繡金線衣服，按著對方的尺寸修修改改，最后親自的送到了那院。
他起先自然是不肯收，架不住她胡攪蠻纏。
那衣服穿在身上，正好合身，他后來出現在宴會上穿的也是這身衣裳，肖如意時分得意，逢人就說，這是自個兒的眼光，挑的極好的衣服，連料子都合了他的氣質。
于是整個京都的人就都知道肖如意做了衣服送給了四皇子。
女子送男子衣服本來就不該張揚，偏偏她鬧得人盡皆知，引得諸多人探究，一個勁兒的打趣。
他私底下罵她蠢，這樣會有辱她的名譽。
她不以為然：“我過界的事情做的很多，這對我不會有什么影響。”
的確對肖如意沒什么影響，四皇子卻因此丟了一門親，為此郁郁寡歡。
肖如意拎著酒水來看望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況且你覺得那門親事也沒多好，對方小門小戶不說，那女子我見過容貌生得一般，只是頗為賢惠罷了。可是賢惠有什么用，我的每一個丫鬟都很賢惠。”
他怒目而視：“愛情不分身份地位。”
肖如意有些不高興：“你喜歡她？”
他忽然有些氣餒：“我沒見過她。”
肖如意便嘲笑了起來，兩個人打打鬧鬧又喝了些酒，那段時光其實挺愉快的。
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味了。
其實世上的感情都很簡單，只是到了婚姻那一步才會變得復雜。
皇帝想要搭伙過日子，放棄了愛情里很多美好的東西；肖皇后想要風雨同舟，同心同德。
兩個人的目的不夠一致明確，天平失衡只是遲早的事情，當一方愛得太用力，往往意味著另一方的退縮。
昔日的美好讓人放不下今日，肖如意不甘心失敗。
婆婆常說，一段感情失敗了不要緊，關鍵是能否從失敗中尋找事實的真相，不至于輸得一敗涂地。
肖皇后卻覺得，感情那種憑空捏出來的東西就算是消散了也很正常，怎么能算是一敗涂地呢？
只要她還覺得可以，就不算什么。
月色那樣皎潔，長久的掛在夜空中，還不是經常變化，又怎么能指望著人一成不變。
嬤嬤勸道：“娘娘如今外邊涼，您得回去了。”
肖皇后說：“今個是初一，陛下要來，我在這迎接陛下。”
嬤嬤：“陛下以為是娘娘殺死了燕婉和那孩子，如今堵著氣，又怎么會來呢？”
肖皇后風輕云淡的說：“本宮剛剛仗斃了他的寵妃，他無論如何都要來和本宮鬧一鬧的，否則顯得多不情深意重。”
話音剛落，外邊便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北唐皇帝由內而外的散發著怒意，質問道：“蓮妃做錯了什么？”
肖皇后微微一笑，一語雙關：“陛下，秋天都過去了，哪還有什么蓮花呀。”
北唐皇帝深吸一口氣，上了臺階，一把攥住了肖皇后的手，將人扯進了屋，然后將所有的婢女都趕了出去，緊接著門房緊閉，屋內只剩二人。
嬤嬤拍打著門：“陛下切勿沖動，皇后娘娘金枝玉葉。”
北唐皇帝隔著一扇門厭惡的吼道：“滾——”
肖皇后冷靜道：“嬤嬤不用著急陛下，只是想同本宮說一說話而已。陛下，你有什么急事嗎？”
北唐皇帝眉毛一擰，壓著眼睛：“這沒有寵幸她，只是給了她一個位置。”
肖皇后一笑：“這宮里沒一個位置是給她的。”
皇帝恨恨的說：“那你把她攆出去，怎么都好！為何要生生殺了她？她是被人塞進宮的，是無辜的！”
肖皇后平淡：“明知宮里是死路，還送她進宮的是她的家人，陛下不去怪罪她的家人，怎么反倒來怪罪我了？”
皇帝被氣的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夫妻如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