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天際，一鉤殘月和幾顆寥落的晨星在相依相伴，閃著黔淡的光輝。
漏壺中的水漸漸滴盡了，燃燒著的燭火在不斷跳動著，好幾個燭臺架子映照著屋內，燒好的開水灌進了湯婆子里，由丫鬟遞到了老夫人的手邊兒。
但凡天兒冷，老人總要更受罪一些。老夫人將湯婆子放置到了腰后，靠在了軟墊上，吐出一口濁氣：“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只同大理寺清敬了幾杯酒，約莫著是五盞。”二老爺出去應酬，耽誤到了很晚才回家，此刻一張英俊的臉上潮紅，但眼底清明，身上穿著一件兒官服，腰上系著褐色的腰帶，上頭掛著一個玉器，瞧著雕刻出來的模樣該是個玉麒麟。
他們沈家的人大多喜歡玉器，也都是如玉般的君子。二老爺平日行事也算正派，唯獨在女子這有些貪戀女色了。
二老爺端詳這老夫人并不舒適的臉色，再加上這么晚了還將自己叫在此處，心里就有些揣測，試探性地問：“可是您二兒媳惹您不悅了？”
老夫人心想，豈止不悅，她說：“你父親去祖墳燒香，家中大事兒我就做一做主。”
二老爺一聽這話心中更加忐忑：“那毒婦做了什么？家中孩子可平安？”
老夫人說：“這事還得從沈棠的及笄禮上說起，那群烏鴉你也瞧見了，不是平白來的，是旁人引來的，我這么一查就查到你媳婦兒頭上了。”
二老爺臉色難看，覺得自己丟了人，受了奇恥大辱：“這個毒婦竟然干出這種事情，我一定會好好斥責她，會給侄女一個交代。”
大哥留下來的孤女讓自己媳婦兒欺負了，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兒，尤其這件事還是由娘親提出來，簡直就是拿著巴掌往他臉上打，打得他的臉火辣辣的。
老夫人轉動了一下手上的佛珠：“若只有這一件事兒，我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將你叫過來說，我查這事兒的時候，你那個姨娘，就是沈姝的生母青姨娘跑過來給我看她滿身傷，咱們這樣的人家連丫鬟都不苛待，何況是你的姨娘。”
二夫人一向喜歡和姨娘計較，這一點二老爺是知道的，一般而言，受寵的姨娘他會幫著撐腰，若是那不受寵的、年老色衰丟到腦后，他是問也不會問一句的。
他彎著腰：“母親說的是，我回頭肯定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這青姨娘可能是被作踐的急了，于是就向我吐露一件事情，她年輕的時候曾跟一個戲子好過，這戲子又和你夫人……不清不楚。”老夫人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說得口干舌燥，丫鬟很有眼力架的奉上了茶水，她掀開青瓷展品了品綠色的茶湯，視線從翻騰的茶葉上收回，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二老爺的臉色極其難看：“會不會是胡亂攀咬？畢竟青姨娘也是記恨著二夫人的。”
老夫人說：“那戲子的模樣和小三幾乎分毫不差，毒婦最后瘋癲下也親口認了，沈瑤見證的。”
二老爺氣的心口炸裂，一瞬間理智全無，轉身就要往出沖：“我定要殺了這個賤人！我要殺了那個賤種！”
做母親的最了解孩子，曉得自己兒子是個什么脾氣，平日里剛愎自用，自信滿滿，哪里容得被一個女人如此玩弄在股掌之間。
二老爺知道真相一定會氣得要殺人，那到底是他的發妻，這人一殺仕途也就走到了盡頭。
老夫人連忙叫人將他攔下：“孽障，再聽我說兩句。”
二老爺氣的腦袋發懵，用手捂著眉心，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坐了下來，他喘著粗氣，只覺得萬分恥辱，就如同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一般。
活了這么多年，好像白活了。
他捂著臉，眼淚從指縫中流了出來，一方面是憤恨恥辱，一方面是傷心，那孩子竟不是自己的，種種情緒揉捏到了一處，先是憤怒緊接著是崩潰，像是要將一切情緒都發泄出來。
老夫人：“我就是怕你沖動，所以才提前處置了，你那媳婦也好，假兒子也罷，都有各自的去處，今日來不過是告訴你一聲。”
二老爺紅著一雙眼睛，眼底滿是憎恨：“那個賤婦死了嗎？”
“喂了些藥，一時半刻死不了，總要慢慢才好病死。”沈家家風還算清白，老婦人出身的家族也是如此，但總有些上不得臺面，見不得光的手段，比如這深宅大院里誰犯了錯，不可能拿去官府丟了全家臉面，總是私下里自己悄悄地處置，只要別鬧出風浪。
像二夫人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其病逝。
這病逝也是真的生病，下一些藥，將人身體里的疾病引誘出來，緊接著不去醫治，反而雪上加霜，時間長了人自然會病死。
這套手段已經成熟，不出三個月，該死的人就會死。
二老爺還是不解氣：“不能將她千刀萬剮，難解我心頭之恨。”
老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膝蓋：“你有恨當娘的能理解，可你轉念想一想，怎么就這個樣子了？”
說得再難聽一點，倘若二老爺只守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哪有空去出軌，就是因為女人太多，他陪都陪不過來，所以這幫女人心思各異，沒一個真情實感。
二老爺沉默不語，還是沒能從屈辱那股勁兒中走出來。
老夫人只得又問：“青姨娘你準備怎么處理？一次性處理好得了，她自個說的心里沒你，是被二夫人給算計了。”
二老爺記得當時是自己喝醉了酒，醒來身邊就躺著青姨娘，順勢向人納入府邸中的，如今看來，竟是一刻的真心也沒得到。
他道：“青姨娘不能怎么樣，五皇子時常會問。”
“那送到寺廟里面出家為女兒祈福呢？”
“這是母親的意思？”二老爺疑惑地問。
老夫人回答道：“這是青姨娘的意思，都如今這個樣子了，她也沒臉面再侍奉你，我憐惜她也算是個可憐人，又給你生兒育女，賤妾從良就想給個好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