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十丈紅塵長生仙 > 第九十五章 荒謬
  張桂蟾神色矜持,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卻見薛釗眨眨眼,沉吟著說道:“額……好名字。”

  一雙狐貍眼瞪大,張桂蟾先是錯愕,他竟不知自己!

  這世上,不論是修行之士,亦或者是江湖上的廝殺漢,又有哪個不知雙壁的名號?

  北妙錦、南桂蟾,一北一南兩個女子,不論品貌、才情還是修為,都是橫壓一方的奇女子。

  想不到還真有人不知自己。

  一雙瀲滟流轉,狐貍眼彎彎,她忽而生出戲謔之心,開口笑道:“道友謬贊,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薛釗暗自朝女子的父母道歉,不想此番錯怪了人。

  山野鄉村沒有學堂,薛釗自然也就不曾開過蒙。

  他能識字,都是托了前世零星記憶的福。這數月出得山來,手不釋卷,看了不少道經。即便如此,提起筆來也是簡字連篇。

  這識字如此,旁的自然也是如此。

  是以他全然不知,桂蟾二字代指的是月亮……絕非桂樹下的蛤蟆!

  “張道友——”

  張桂蟾嗔道:“薛道友太過生分,喚我桂蟾,或是清乖子便是了。”

  薛釗想了想,覺著還是清乖子順耳一些。于是拱手道:“那清乖子道友也莫客氣,叫我名字就好。”

  “唔……釗哥兒?”

  “正是。”

  二人相視而笑。薛釗便笑道:“先前就想問,一直沒得空……不知玄教是哪一門哪一派啊?”

  張桂蟾心中大定,心道,釗哥兒果然是才下山,竟連玄教都不知道。

  她心中戲謔,想著來日釗哥兒若是從旁人口中聽了自己的名號,也不知會是何等神情。

  “玄教便是天師道啊。”

  “龍虎山那個天師道?”

  “嗯。”張桂蟾點頭,解釋道:“宋時道門紛亂,皇帝找了天師統合江南道門。張天師便選派龍虎山高道,收攏天師道枝葉旁脈,統合為玄教。于是就成了北全真,南玄教。”

  “哦。”

  “后來朝代更迭,玄教衰落,本朝開國時,天師道便又將玄教統合了。是以玄教便是天師道,天師道便是玄教。”

  “原來如此。”

  實則如今龍虎山上的道人行走江湖,大多只提龍虎山,連天師道都少有提及,玄教之名更是提都不提。也唯有張家人才將玄教掛在嘴邊。

  蓋因張家歷代天師,一直夢想著統一天下道門——那玄教就是為此而創。

  張桂蟾心中愈發覺得有趣。看釗哥兒平素沉穩有加,斬妖除魔好似探囊取物,不想這等常識卻知之甚少,好似個愣頭青一般。

  若她將心中所想說出來,薛釗定然會說出個確切的詞語——反差萌。

  面前的薛釗好似思忖著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張桂蟾好奇道:“釗哥兒好像有話要說?”

  “嗯,清乖子……你是張家人?”

  “是啊。”

  “張天師那個張家?”

  “是啊。”

  張桂蟾天生聰慧,察言觀色頓時明了薛釗所想,便笑道:“釗哥兒可是不齒張家所作所為?”

  “額……是有一些。”

  “巧了,我也極為不齒。”張桂蟾臉上不見半點哀怨,反倒笑吟吟道:“可惜我選不了托生哪一家,能選的便只是所交之人。”

  薛釗胸中豁然開朗,極為欽佩面前的女子。當即舉起茶杯相邀:“道友說的好,我以茶代酒,敬道友此言。”

  “好。”女子爽快一飲而盡,繼而又道:“若我能選,這張姓不要也罷。是以桂蟾是桂蟾——”

  薛釗接道:“張家是張家。”

  張桂蟾贊道:“釗哥兒果然非常人。”

  “怎么說?”

  “尋常人一聽是我,總會將我與張家綁在一起,任我如何說都不管用。”

  薛釗笑道:“那大概是因著張天師的威名所懾吧。”

  “釗哥兒呢?”

  “我?我只要不往張天師身前湊,他又能奈我何?”

  張桂蟾連連頷首,意有所指道:“釗哥兒的確不用在乎我二叔,他活不過這兩年。”

  不管兩年還是三年,總之張天師是活不長了。薛釗便道:“說起來,前些時日我還跟龍虎山的兩位高功起了齟齬。”

  “哦?”

  薛釗便笑著將柴家變故,前因后果,如何因著小天師的胡作非為,讓柴如意慘死,自己帶著柴如意報仇,又如何被龍虎山二道阻攔,等等事宜說將出來。

  張桂蟾漸漸蹙起眉頭,卻不是為那小天師張原慶。于她而言,張原慶這等外無金玉、內充敗絮之輩,從未放在其眼中。

  “釗哥兒,你此舉有些不妥。”薛釗看向她,張桂蟾便道:“法不可輕傳、道不可賤賣。那柴家千金本就不曾看破紅塵,從未有求道之心,釗哥兒為何點化她修行?”

  “綠僵、鬼仙也算修行?”

  “如何不算?”張桂蟾輕聲道:“這世間不知多少達官顯貴、天潢貴胄欲求死后化鬼而不得,釗哥兒強行點化柴如意,便渡了柴如意,接了其承負。”

  “唔——”薛釗沉吟著思忖。

  她便繼續道:“我知釗哥兒心中慈悲,見不得人遭難,可釗哥兒焉知那人會不會在遭難之際得益?

  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道法雖寬,只渡有緣之人。

  釗哥兒下山游歷紅塵,要做的便是看著眾生做自己,莫要被眾生牽連、消耗。有道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釗哥兒修行深厚,說了正知正見,這蕓蕓眾生又有幾人能理解?”

  張桂蟾停頓下來,端起茶杯抿著溫茶,抬眼觀量,就見薛釗若有所思。

  薛釗暗自回想,好似自己幾番點撥柴如意,那女子卻被世情牽連太深,割舍不得,這才有了其后變故。

  “受教!”薛釗肅容拱手,又請教道:“敢問何為有緣人?”

  張桂蟾忽而俏皮道:“你我便是有緣人啊。”

  “哈哈——”薛釗大笑不已。

  那張桂蟾又道:“我方才多嘴了,料想釗哥兒事后總會警醒。釗哥兒還是依著本心行事便好,莫要被我說得亂了方寸。”

  薛釗搖搖頭,舉杯相邀,略略碰了下,他便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既求大道,只求俯仰無愧便好。”

  “釗哥兒果然有道!”

  樹上蟬兒吵人,竹屋里言笑晏晏。張桂蟾所知甚多,道門掌故信手拈來,又言辭婉轉,時而俏皮,時而溫婉,使人如沐春風。

  一鍋茶水飲盡,兩人相談甚歡。

  臨結束前,張桂蟾忽而不好意思道:“還有一事要麻煩釗哥兒。”

  “有何麻煩的?”

  她囁嚅一陣才道:“我如今不好外出,還得請釗哥兒幫忙去河對岸林中怪石洞里取了包袱。”

  “好,我一會就去取來。”

  午間下了場陣雨,雨過天晴薛釗便去了一趟河對岸,于那怪石后的小洞里果然尋到了藍布包袱。

  包袱不重,內中大抵都是女子的衣物。薛釗提著包袱回返,從村中穿行而過時,趁機觀量了下。劉家等五處宅子果然沒了蹤影,村人好似全然忘記了那五家的存在。

  便是言辭之間,也不再如前一日那般敬畏。

  薛釗暗自思忖,沒了劉家兄弟,便沒了先前的立威,村人只記得先前自己義診行醫,于是只有敬沒了畏?

  回到竹屋,張桂蟾接了包袱,便急切的要搬去巧娘家中。薛釗不明所以,還是幫著其略作遮掩,護著其去了巧娘家中。

  過不多久,便見巧娘挑著擔子一趟又一趟在柴門前折返。薛釗便暗笑了一陣,炎炎夏日,憋悶在屋中不得出,還與自己同住,想來張桂蟾也覺著極不方便吧?

  不說洗澡,便是洗那貼身小衣也得避開了自己。

  香奴兀自還在酣睡,薛釗便在房檐下尋了一截炭,在那滿是竹葉清香的紙箋上細細勾勒。

  黃昏時,香奴精神起來,也不化形,只是蹲踞在藤椅上仰頭望天。

  “道士。”香奴忽而道:“今天那蒼鷹好似沒來。”

  薛釗停筆,想了想道:“洞天不過五里方圓,獵物有限,許是蒼鷹沒尋到獵物吧。再說它還要養家糊口,總得喂飽了自家才會想著來送禮。”

  “唔——”香奴思忖了一陣,爬下藤椅,進得屋中好半晌,又提著一條臘肉回返:“道士,我去送與蒼鷹,等我回來再開飯。”

  “好。”

  香奴方才走,一襲水田衣的身影便自柴門進來,來人不是巧娘,反倒是張桂蟾。

  那水田衣應是巧娘的,穿在她身上有些短,于是便露了一截小腿。

  張桂蟾面色狐疑,湊近道:“釗哥兒,那巧娘似乎不是器靈。”

  “為何這么說?”

  她便道:“器靈生出靈智,大抵都性子純粹。下午時我與巧娘說了不少話,巧娘情欲之心……頗重——”她意味深長的瞥了薛釗一眼,繼而道:“——望之不似器靈。怪哉,若不是器靈,那巧娘究竟是什么?”

  薛釗略略思忖,看著山頭的霞光道:“不如用排除法。非人非魔,也非妖鬼,更不是僵尸……那便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張桂蟾一雙狐貍眼忽而瞪大,叫道:“怎會如此?”

  薛釗心中也極為詫異,苦笑著說道:“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個即便看起來再荒謬,也有極大可能是真相。”

  張桂蟾雙目失神,囁嚅道:“巧娘她……竟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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