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十丈紅塵長生仙 > 第五十一章 借珠
  那一眼,一分小意,兩分希冀,三分忐忑,余下盡是迷惘。

  那一眼似曾相識,薛釗心中微微泛起漣漪,卻又不知在何處見過。

  她錯開目光,垂下頭來,薛釗便想,這坤道定然是遇到了難處。

  “燕道友可是遇到了難處?”

  燕無姝垂著頭不言語,一雙小巧皂靴不安地輕輕挪動著。

  “你不說,我便當你是了。”目光轉動,瞥了眼荒冢新墳,薛釗心有所感道:“十丈紅塵,我亦行人。道友既與我有緣,那便同行一陣。”

  螓首抬起,燕無姝好似輕輕舒了口氣,輕道:“謝謝。”

  悶雷陣陣,天上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雨絲。

  薛釗便道:“我要去一趟峨眉,借一樣東西,道友可要隨行?”

  燕無姝道:“你……還回來此處?”

  “回來。”

  “那我在此處等。”

  說罷,燕無姝不避雨絲,撿了一塊新翻出來的石塊,撫著裙擺落座。短劍橫于膝上,看著那新墳出神。

  薛釗便沖著香奴招招手,待香奴攀上肩頭,這才緩步行去。

  “道士,什么是道侶?”香奴問。

  “唔……大抵是一起修行的同伴吧?”

  薛釗想著,燕無姝有些呆,言辭好似不通人情世故,是以并沒有旁的意思吧?

  “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要同伴有何用?”

  “嗯——”薛釗沉吟了下,道:“或許是因著孤獨吧。”

  香奴想起了華鎣山中度過的悠長歲月,又想起了與道士在七里坪的那幾年。

  兩相比較,似乎與道士在一起更有趣一些。

  “那我是你的道侶嗎?”

  “嗯。”

  香奴安靜了須臾,就心滿意足道:“道士,方才來時我見山那邊有村落,你說有沒有酒釀圓子?”

  “去瞧一眼便知道了。”

  草澤到了盡頭,臨入山林前,薛釗駐足回頭觀望。遠處,隨風擺蕩的草叢里,那一抹皂衣若隱若現,只露出大半個斗笠來,也不知燕無姝是不是朝這邊觀望。

  薛釗揮了揮手,返身進入山林。

  翻過山梁,山下果然有一處鎮子。似乎恰逢集市,鎮子里車水馬龍,極為熱鬧。

  薛釗游逛了一圈,可惜沒尋到有賣酒釀圓子的,便與香奴打了商量,買了許多五香糕。

  那五香糕乃是糯米、粳米、芡實、茯苓做餅,混了霜糖、茴香、薄荷佐味,吃將起來頗為新奇。

  香奴吃得眉眼彎彎,不再吵著要酒釀圓子。薛釗卻吃不慣,于是在路邊尋了食鋪,點了一碗爛肉面。

  面方才端上來,食鋪外便吵嚷著進來幾人。

  薛釗瞥了一眼,那三人俱都是攜刀帶棒、氣血充盈之輩。

  當先一條漢子隨手將環首刀拍在桌案:“兀那店主,好肉切上三斤,小菜幾樣,再來一甕酒!”

  店主唯唯應下,那漢子便拍桌道:“直娘賊,真是晦氣!清早得了消息,冒著雨趕了八十里路,累死一匹好馬,本以為是一場機緣,結果只能遠遠觀量,想要近前都不能!”

  另一消瘦漢子道:“許兄,這機緣哪里是這般好撞的?”頓了頓,此人壓低聲音道:“那岷江左近,既有青城高道,又有峨眉高僧,連刀王莊少莊主都只能遠遠圍觀……嘿,我等不入流的小蝦米,又哪里敢近前?”

  對坐富態漢子道:“岷江水下碧光三丈,也不知藏著甚地寶貝。”

  “莫想了,再了不得的寶貝,也輪不到我等得手。”

  消瘦漢子道:“二位兄長,小弟倒是聽常道長的道童提了一嘴。說是那岷江水下放出碧光的非是什么寶貝,而是大鬼為陰火灼燒。”

  先前開口的精壯漢子嗤的一聲笑了:“這等哄騙人的鬼話你也信?什么大鬼能燒了半日還不曾燒成灰?”

  便在此時富態漢子神情一變,起身拱手:“少莊主怎地來了?”

  同桌二人連忙起身抱拳行禮。

  自食鋪外進來二人,當先一人身量欣長,網巾、月白長衫,綴后半步一人作伴當打扮,懷中捧著一柄雁翅刀。

  那身著月白長衫的公子略略頷首,笑道:“無甚熱鬧可瞧,干脆來祭一祭五臟廟。”

  說著,那公子尋了一張干凈桌子,施施然落座。

  鄰桌三人彼此對視,精瘦漢子道:“少莊主,可是那寶物被人得了?”

  公子笑了兩聲,道:“哪里來的寶物?不過是一大鬼被人做成了油燈,恩……只怕還要燒上幾日。”

  “啊?什么大鬼這般耐燒?”

  公子道:“聽人說,這大鬼曾被道祖以三五雌雄斬邪劍鎮于地府,也不知怎么,那大鬼窺得破綻跑了出來,其后便在岷江水底造了水府,立廟自稱水神。

  哦,那大鬼有個名頭,叫……叫范無巨。”

  三個江湖漢子面面相覷,精壯漢子道:“小時就聽過道祖在青城山與那六大鬼王、八方鬼帥斗法的事,算算到如今起碼千年有余。嘶——那大鬼能活到今日,料想必是其中鬼王!”

  公子道:“雖不中亦不遠已。那范無巨雖不是鬼王,卻比鬼王還要難殺。”說話間公子連連搖頭,內中情由他不愿多說。

  那三個江湖漢子沉默一陣,有人便道:“少莊主,可曾聽聞那大鬼是為何人所斬?”

  公子瞥了那人一眼,笑而不語。

  精壯漢子一個激靈,頓時抽了同伴一巴掌,而后抱拳致歉道:“少莊主見諒,我等冒失了。這等仙長的名號,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聽聞的?”

  公子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賣關子,實在是我也不知。”

  “啊?連少莊主都不知,那又有誰人知曉?莫非是青城常道長?”

  公子搖了搖頭:“是廣能禪師。”

  “廣能禪師?”

  公子頷首,出神道:“廣能禪師打了個機鋒,常道長問禪師可知是哪位高人所為,禪師連道‘不可說’,又比出三根手指。其后常道長恍然,嘆道‘果然不可說’,其后一僧一道干脆修了閉口禪。”

  頓了頓,公子嘆道:“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斬大鬼好似探囊取物,只恨不能與之一見。”

  角落里,香奴仰頭觀量,覺著道士身量一如半歲前,也未見其長高,不知怎么就成了高人。

  薛釗默默將湯頭一飲而盡,點出銅錢拍在桌面,探手揪住香奴的脖頸將其放在肩頭,起身便出了食鋪。

  行出白塘鎮,肩頭的香奴忍不住問道:“道士,什么是高人?”

  “高人的意思是說本領高。”

  香奴甩動著粗大的尾巴,又問:“那道士是高人嗎?”

  “我也不知。”

  雨絲濕面,薛釗沿著蜿蜒山道而行,心中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高人。

  深山修行近十載,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出得山來先是斃了娃娃魚,敗了張永壽,新近又斬了范無巨。與之放對的都是妖鬼,他從未與人動過手,自然不知自己放在這世間到底是何等分量。

  偏偏與之接觸的修行之士對其推崇有加,薛釗心中略略煩躁。他不知那些人究竟推崇的是玄元觀傳人,還是自己的本事。

  “道士,我們要走著去峨眉嗎?”

  薛釗回神,道:“走著去似乎有些遠。”

  下一刻,他一步踏出消散于虛無。

  云鬘凝翠,鬒黛遙妝,真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艷也,故名峨眉山。

  午后,無暇觀賞山景,衣裳半濕的薛釗停步海云寺前。

  抬頭便見兩處楹聯:垂柳開覺路、寶瓶渡迷津;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

  肩頭香奴躁動的挪動爪子,粗大的尾巴來回甩著。

  薛釗揉了揉香奴毛茸茸的腦袋,安撫道:“借了東西就走。”

  “嗯。”

  他上前叫門,俄爾便有灰衣小師太探頭觀量。

  “小師太請了,在下薛釗,請見貴寺曇云法師。”

  小師太觀量一眼,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說道:“這位施主,鄙寺多比丘,不便招待男客,只好請施主在門前等候。貧尼這就去告知曇云師姐。”

  “無妨,我便在此等候。”

  側門閉合,薛釗停在原處等候。過了一盞茶光景,身后寺門忽而大開。

  薛釗扭頭,便見十余女尼簇著曇云自中門迎出。

  曇云見果然是薛釗,臉上現出笑意,遙遙合十:“阿彌陀佛,初聞貧尼尚且不信,不想來的果然是薛仙長!”

  薛釗抱拳還禮:“曇云法師近來可還安好?”

  “菩薩保佑,平安順遂。”曇云側身抬手相邀:“薛仙長還請入內,今日鄙寺總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這……怕是不太方便?”

  那曇云笑道:“旁人或許不便,薛仙長卻是無妨。請!”

  “好。”薛釗從善如流,隨著曇云入得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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