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沈鳶忍住哭意，終是上前幾步。
低聲勸慰道：“蒹葭，郡王已經走了，你放手吧。”
崔蒹葭置若罔聞，只是愈發抱緊了懷中的男人。
“主子，郡王已經走了，您就讓他安心地去吧。若瞧見您這個樣子，郡王便是到了陰曹地府，也死不瞑目呀。主子，您就放手吧……”
崔道一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道。
一個七尺大漢哭得涕淚橫流，眾人見了難免心酸，也跟著紅了眼眶。
沈鳶再次上前，握住了崔蒹葭冷得似冰的雙手，帶著哭腔勸道：“蒹葭，一會兒客人就要到了，你想讓他們見到郡王這般模樣嗎？郡王生前體面尊榮，你也不忍他走時被人瞧了笑話吧？”
崔蒹葭愣直的眼珠子終于又動了動，垂眸目不轉睛地看著懷中的丈夫。
因為病痛的折磨，加上昏迷多日，此時的衛琛已然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架子了，早已不復生前的英氣俊秀，稱得上是一句面目全非。
盡管他昏迷之時，崔蒹葭與仆婢們每日都輪流為其擦洗身體，可他身上依然透著濃重的藥味與一股死氣。
這般“見客”，著實不雅。
“沈姐姐說得對！郡王生前最喜潔凈，我得讓他走得體體面面，干干凈凈。”
崔蒹葭啞聲說道，緊抱的雙手終于松動。
秦赫與崔道一見狀，趕忙上前從她懷中接過衛琛，將人安置在床上。
“道一，你去將青櫻她們叫來，助我為郡王斂妝穿衣。其他的事情，你與管家商量著去操辦吧，一定要辦得風光體面。”
“入斂封棺”乃是衛琛在人間的最后一程，崔蒹葭必然是要親力親為送他一程。
而衛琛身份尊貴，他的身后事不容輕視，甚至不必崔蒹葭多說，崔道一這個忠仆自會全力肩挑，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囑咐完崔道一，崔蒹葭轉身看向秦晏夫婦，深深拜了一禮。
“多謝侯爺與長公主來送郡王，你們有心了。”
和泰公主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目露憐惜。
“崔氏，請多節哀。死人容易，活人難為，郡王也算是解脫了，你這個活人卻要好好過，才不辜負他對你一往情深。”
崔蒹葭忍淚笑應：“長公主一番心意，臣婦明白，多謝您的開導。”
和泰公主輕拍她的手背，溫聲安慰：“孩子，沒有什么難關是過不去的。當年本宮幼時失怙失母，起初也覺得天都塌了，可后來不一樣挺過來了。你是個堅強的，本宮相信你也一定可以。”
秦晏在旁鄭重說了一句：“今后若有難處，盡管開口。本侯與郡王知交一場，不會坐視不理。”
崔蒹葭躬身又行了一禮，“臣婦先行謝過侯爺與長公主，此事家夫生前已另有安排，有世子與沈姐姐看顧，想必不會有人敢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
秦晏驚詫地回頭，瞥了自家兒子一眼，暗自奇怪秦赫何時與衛琛交情這般好了，對方居然死前托孤，這樣的信任可不一般。
“此事說來話長，回頭兒子再與父親細說。”秦赫拱手回應。
“既然郡王有所托，你與沈氏務必要照料好他的妻兒家人，莫要失信于人。”
秦晏語重心長道。
“孩兒/兒媳明白，若有違背，天打雷劈。”秦赫與沈鳶異口同聲。
崔蒹葭看向兩人，冷硬的目光終于透出些許柔和。
“世子，沈姐姐，招待賓客一事，就勞煩你們幫襯一下衛淵了。他人微言輕，立不住場，而我眼下又實在有心無力，只能讓二位受累了。”
“蒹葭妹妹說的哪里話，有什么我和世子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便是。妹妹千萬要保重身體，別忘了還有小懷容需要你這個娘親呢。”
沈鳶其實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一個心死之人，只能不斷提及對方在乎的人與事，好激活她心中的那一潭死水。
崔蒹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假笑，“我會的，你們放心。”
沈鳶看著她如行尸走肉般的背影，狠狠吸了吸鼻子，將擔憂深埋心底。
秦赫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先辦理郡王的后事要緊，其他的總有辦法。”
“嗯！”沈鳶默然頷首，兩人隨著衛淵一同去前院招待前來吊唁的賓客。
秦晏夫婦則在向衛琛的遺體告別之后，就與眾人辭別，先行離去。
郡王府前院的天井底下有一個很大的露天花園，眼下府中的家丁與侍衛們正在這里搭建靈堂。
鎮國公府早幾日就派了一些下人過來隨時候命，如今他們也在忙上忙下，為早逝的崔家姑爺而黯然神傷。
看著屋檐下方的大紅燈籠，漸漸被換上素白的麻布，沈鳶心頭一片哀慟。
抬首間，幾片雪花飄落在她的眼睫，一如晶瑩的淚珠。
她突然想起了曹雪芹寫給林黛玉的“挽聯”——《葬花吟》。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此詩用以形容衛琛的一生，倒也合情合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