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生桑之夢 > 第三章 回憶(上)
  四個月前,我正式從市中心搬到了郊外來,一方面,是因為收入吃緊,出于租金角度的考慮,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更近的照顧我的恩師——林梓棠先生。他已經幾乎不能走路了,孑然一身的他雖然在業界赫赫有名,如今卻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因為不喜歡生人,他告訴我說不想二十四小時看著護工,那樣他一定會神經衰弱的(哦,關于他家人的相關情況,我曾經多次想詢問,但是他都一言不發,面露難色,所以此時我也不好說什么“為何家人不來幫襯一把”的話了)。于是,我便自發地住到了他的附近。

  林教授所住的區域位于青浦的“城中村”,周圍都是新建的樓盤小區,唯獨中間這塊,都是沒等到拆遷的農戶,大家都經常抱怨政府為何遲遲不來眷顧他們,然而只有林教授對拆遷是絕沒有什么期待的,他就喜歡這種閑云野鶴的田園風光。

  而我租住的地方距離“城中村”大概三公里,是離林教授最近的一個小區,當然因為資金的原因,我是與另外兩人合租的。今天因為剛剛搬到新住所,光是整理房間就忙到傍晚,所以我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訪林教授,正好聽他說護工的合約也是明天到期,再捱一晚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可是就在我準備煮晚飯的時候,林教授打來了電話,他問我今天晚上能否就過去,同時罵罵咧咧地說那個護工做了許多他實在看不慣的事,一氣之下叫他走人了。雖然我饑腸轆轆又疲憊不堪,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還是懂的,所以我還是答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其實我當時就有所疑惑,以我對林教授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這么耍性子的人才對,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般任性,他也許真的很想見我才出此下策。這樣一邊想著,我一邊騎著自行車趕往林老家中。

  日暮西山,一入夜農村就顯得不如城市了,昏暗的燈光讓我數次迷路,最后經一位村民的指路才找到林教授的房子,從外面看去,只有西南側臥室的燈光亮著。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林教授家中,門是虛掩的,我推門而入,大廳一片漆黑,于是我摸索著打開客廳的燈,大廳中央突然出現一個黑影,差點沒讓我嚇昏過去。回過神來才看見,是林教授端坐在輪椅上,雙眼有些空洞,與上一次見面相比,氣色差了許多。他好像是盼望已久一樣,說話都帶有顫音:

  “郁修……你來啦?”

  “嗯啊,教授,你身子還好吧,怎么氣色這樣差。”

  “不好,不好!那些護工根本都是些蠢瓜,談不上一句話,只會端屎盆子、燒些難吃的飯菜有甚用?”

  “唉,你真是越來越任性啊。你還用得起護工,我可是吃了上頓下頓還愁著呢。”

  “我知道,大家都說人老了就變得古怪了,尤其是老頭,那可比老太更怪。唉,要不是有重要的事兒,我再忍他們幾天也無妨,可是我找你來,是確實有要緊事情的。我只信得過你,放心,在我這里你一天吃五頓我也管著。”

  “行啊,哈哈,有教授這句話,你只管交代,我一定盡力完成。”

  “我,我……唉,這話到嘴邊,倒不知怎么說了。”

  說到這里,他竟有些害羞起來。幾番嘟囔,都沒能說出一句整句來。于是,我暫時不再追問,且先安頓好了林教授,替他沐浴更衣,再做了一些簡單飯菜吃過,最后扶他到了床上躺下,此時,已近深夜了。正當我想替他關燈掩門的時候,林教授突然叫住了我,欲言又止。

  “你還是憋不住想說呀!”我揶揄道。

  “哼,哼哼,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說出去就行!”他這傲嬌的樣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可笑。

  于是,那一天我知道了關于他的第一個秘密。

  何茼英

  就在前幾個月,村里長時間閑置的一塊宅基地被人買下了,據說是一個市區來的女人。在上海這塊地方,如果不是原來的房東出了什么事急需要錢,是絕對不會有人賣掉宅基地的。可是,賣了不稀奇,稀奇的是買家竟然還住了進去。要知道,這房子已經幾年沒有人住,破敗不堪,就算那些市區炒房客買下了,也不會真的拿來住,而且別說上海人自住,現在這房子要是不修繕一番,連租出去都怕是無人問津。可偏偏這位買家住了,不但住了,還是只身一人,并帶著裝修隊進來好好整修了一番,精裝入住。

  不過,就算有這樣算得上稀奇的事情,倒也不會引起林教授的任何關心,他的確有在院子里聽到鄰居談論此事,可每天的時間他都用來潛心創作,家長里短的事情,他是絕無興趣與人談論的。用林教授的話說,他已時日無多,每一個腦細胞都要物盡其用。直到,村委會上門進行人口登記的那一天,他的腦細胞開始神游象外了。

  三天以前,村委會一如往年派人上門做人口登記,本是例行公事,林教授草草簽過字準備送客,卻在無意中看見了一個熟悉而又遙遠的名字——何茼英,他又立即確認了旁邊標注的地址,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那個市區來的女人。林教授怔在那兒半天功夫沒動,直到工作人員在他耳邊喊了幾次,才回過神來。這個名字,時隔四十多年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讓他不得不把塵封已久的回憶打開,里面無論酸甜苦辣,都不惜用他那“物盡其用”的腦細胞一個個嘗取一番才好。

  關于這個叫何茼英的女人,林教授也是向我描述了個大概。在大學時期,他所在的上海工業大學邏輯學專業一共只有三個人,除了他以外,一個是他高中以來的摯友潘博,而還有一個人就是何茼英。林教授性格內斂但是富有才華,學生時代從來都是專心苦讀,無意于談情說愛。盡管生活沒有交集,但也畢竟同室而學,何茼英慢慢喜歡上他這樣一個翩翩才子,經常主動表達愛慕之情,二人逐漸成了情侶。整整三年時間,他們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妙的熱戀時期。然而,潘博的介入拆散了這對鴛鴦。

  林教授不懂得如何討女孩子開心,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一直是何茼英付出的多,這樣形成情侶間的固定模式倒也無妨,但是偏偏潘博也愛上了何茼英,而且不惜競爭,他比林教授更加體貼,情商也更高,噓寒問暖,端茶送水。何茼英哪兒受過這些好,逐漸地,天平向潘博傾斜,在一次爭吵冷戰后,何茼英向林教授提出了分手,繼而和潘博走到一起。按照我們現在來看,何茼英是有劈腿的嫌疑,但那時林教授甚是自責,覺得自己做不了一個好男人,在傷心過后,沉浸在了推理小說的世界里。直到后來他也終身未娶,也許是逃避婚姻,也許是仍然惦記著何茼英吧。

  哦對了,何茼英大學以后就和潘博結婚了,但不幸的是結婚才沒幾年,潘博就因病去世,何茼英也就大概守寡至今。至于從那以來的幾十年,林教授說他未再關心過,也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是老情人重逢啊!”聽完林教授的敘述,我笑道。

  但是他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唉,是的……”他似有難言之隱。

  “怎么了,林教授?你不想立刻去見見她嗎?”

  “想!但是,不,不,我不想讓她看見我這個行將就木的樣子……而且,面對她,我什么話也說不口。”

  “這有什么呀,我想她知道你住在這里一定也想來見你吧,放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不,”他還是急忙推脫,似乎見面就像是個不可觸碰的禁區一樣,“郁修啊,我只是希望你能做一個郵差。”林教授注視著我說。

  “郵差?”

  “是的,即使在大學里,這也是我們獨有的交流方式。你知道的,我離開了紙就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那時候我們彼此把信放在對方的宿舍窗口,這是我們之間特別的戀愛模式。所以,現在你要做的也一樣,做我們之間的,專門的郵差。”

  “這簡直是柏拉圖式的戀愛。”我不禁感嘆道,“送信是沒問題,可是林教授,你甚至都沒見到她一次,你就斷定那是你認識的何茼英嗎?”

  “我前天已經偷偷地見過她了,我路邊上的飯館兒坐了一天,終于見她經過,她的身形消瘦了許多,當然臉也老了許多,但我一眼就可以認出那是她。”

  “可是難保她不會想來見你啊,若是她執意要見你,我就帶她來吧。”

  “不,不用!我只是確認,那個人是她,就足夠了。她若想見,早就來了。”

  “可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你在這里,怎么來見你?”

  “我說了不用呀!”林教授還是斷然拒絕了,鼻子緊張得翕動著。聽他的意思,他覺得何茼英知道他也在這里,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搬來的,即便如此,這兩個人咫尺天涯,卻也互不相見,真是一番奇景。

  總之,第二天起,我就做起了林教授和何茼英之間的專屬郵差。還記得第一次送信時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間宅子,她似乎花了很多心血來裝飾它。各種移栽而來的花花綠綠的植物,整個院子都是我沒見過的花草樹木,何茼英將這里布置得仿佛是熱帶植物園。外墻也是整齊得貼了新的墻磚,配合清新的淡綠色大門,對比周圍鄰居的青磚黑瓦,簡直是世外桃源。誰能想到這里不久之前還是破敗的老宅呢?一個人也能如此精致地活著,我對何茼英的第一印象還是相當欽佩的。

  我慢慢繞到窗前,想看一看里面是否有人,但是被一團綠色的枝葉擋住了一大半,這株植物我一樣叫不出名字,但是緊密排列的葉片和一顆顆紅色的果實很遮擋光線,著實令人討厭,我努力尋找角度,隱約可以看到有人伏在案上寫著什么,她側身對著我,溫和而友善的面容讓人確信第一印象是對的。確定了人在里面,我才退到大門外摁了摁門鈴。不知道為何,我就是不喜歡打不通的電話和應不響的門鈴,也許被拒絕真的很讓我沮喪吧。

  過了一會兒,何茼英出來開門了,我雖然輕松接下了任務,但第一次還是有些緊張。

  “請問是何女士是吧?”我想我那會兒像極了推銷員。

  “是啊,你是?”

  “哦,是林梓棠林教授叫我來的,我是他的學生,名叫郁修。”

  “啊……林梓棠!”她低頭愣了好一會兒,神情略帶驚訝,“他叫你來有什么事呢?”

  “他讓我來送信,說這是你們獨有的交流方式,他也不敢來見你,擔心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哈啊哈,寫信啊,真是不錯的主意!”何茼英突然笑得像個孩子。

  “那這封信就請你收下吧!如果后面回信需要我的話,也可以囑托我。”

  “是啊,如果我一個人走到林梓棠的門前被他撞見,他的臉又要憋的通紅吧!哈哈!”何茼英已經一掃開始的拘束,笑著收下了信箋。難道寫信真的有如此魔力,讓他們返老還童了嗎?

  “那么,何女士……這是我的電話。”我遞給他一張名片。

  “不必了,就像上學時候一樣,我放在窗臺,你若看見了便取走吧。”何茼英沒有接下我的名片,但是似乎覺得不妥,在我要收回的時候又拿了過去,并且認真念了出來,“推理小說作家,真是不錯的職業,和你師父一樣會有出息的。”

  “謝謝,我還要繼續努力呢!”

  我話音剛落,抬起頭,何茼英已經轉身回到屋內,也許是迫不及待想打開信封了吧。

  之后的日子,我就來往于二人之間,有時候林教授還會敦促我去看一看窗臺上是否有新的信箋。他每一次寫信都十分用心,為此,創作作品的精力大大減少,原本一直在寫的小說停了大半個月未動筆,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的熱戀一般。而何茼英那邊,也是很勤快的回信,基本上第二天就會在窗臺上出現,清晰而整齊地盛放在一個小簍子里。某一天,我還發現窗臺上加了個大大的雨篷,應該是怕雨水打濕了信紙吧,真是夠細心的。她的這些舉措讓我也感受到了絲絲暖意,同時替林教授感到開心,他已經有足夠多出色的作品了,是否繼續寫作也無關緊要,現在是他享受晚年生活的時候。

  只是,似乎熱戀期并沒有維持多久便悄無聲息地度過了。在起初的兩個月,林教授他在讀完信以后都會深深親吻信紙,再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最后將信封一張張疊放在他寫字臺的抽屜里。他告訴我這是過去對待彼此信件的神圣方式,也是彼此情感的體現,即便對方看不到你的動作和神情,你也要見字如面,像親吻戀人的臉龐一般親吻信箋。但是有一天起,他不再做這些動作了,每每看完信都是草草裝進信封,隨后呆坐半天,他的神情也再無甜蜜,而是顯得十分僵硬。在我見他的最后幾天,他甚至都沒有再寫信,倒是何茼英主動寫過幾封,可林教授都沒有打開何茼英的信封,便裝入了抽屜,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不知望了多久,又伏在案上重新開始殷勤地寫作了。

  對這一轉變,我當然直言不諱,想問問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可是林教授似乎并不想分享,“老年人了,不要做太多的幻想了。”他這樣說道。之后他只和我交流創作方面的事情,閉口不談何茼英了。我猜想,也許是何茼英在信中說了些什么讓他絕望了吧。

  半個月以前,何茼英就搬走了,住過來僅僅三個多月,看上去就是在躲避著林教授,兩個人這么快就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也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據村里人說,她回到了家鄉湖南的小城。

  一直到三天以前,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他主動提起了那些信件。“喂,郁修,把那些東西都燒了吧。”林教授指了指抽屜的方向。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我當然不會忤逆他的意思,我把他所指向的抽屜拉開,里面摞著大概有三十多封信,已經將抽屜撐得滿滿當當的,“全燒了嗎?”我有些遺憾地問他,希望他還能回心轉意,但是他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些信,付之一炬。我現在有些后悔沒有偷偷留下一些可以一窺究竟,也許里面暗藏著什么秘密。何茼英的殺人嫌疑的確存在,但是她的遠走,也成了幾乎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她和林教授之間的秘密也成了風中的灰燼。

  “慢著,先別急著講下去,”梁澤棲一等我說完就擺了擺手示意我聽下,“這里的話對于警察出示的遺書碎片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也就是其實是林梓棠讓你去燒的是嗎?”

  “的確如此。”

  “那么,他應該不至于頭腦不清醒到忘了遺書寫好放在哪兒了吧。所以,你不是誤燒了遺書,而是林梓棠有意讓你燒毀的。至于為什么要燒毀,也有兩種可能,一是對于遺書內容有所改動,所以要把之前的版本處理掉,二是這只是遺書的草稿,真正的遺書另在別處。”

  “啊!那我們只要找到真正的遺書我應該就可以被還以清白了吧”

  “對,但是林梓棠的家肯定已經被仔細搜查過了,遺書還可能在哪兒你有什么想法嗎?”

  “唔……暫時好像沒有什么想法,如果講求落葉歸根,林教授的老家在鹽城,有可能會快遞回去什么的嗎?”

  “我覺得不會離開上海。算了,這一點先放著,你接著講吧。”我看見梁澤棲的眼窩又深深地陷在了陰影里。

  路菲菲

  在林教授畢業的最初十年里,也是他最為風光的十年。憑借著一本《泗水迷案》,成功拿下中國推理小說年度最佳新人獎后,他和當時資金雄厚的光燿出版公司簽約,加之儒雅的外表一舉成為顏值加實力的雙料紅人,風頭無量之下,也有許多借機炒作的人涌現。其中戀愛緋聞是最多的,因為林教授自與何茼英分手后就沒再交過女朋友,所以若是傳聞誰成了她女友,必然受到大量關注。什么新手女作家、演藝公司素人紛紛借各種活動和林教授接觸,有了合照就仿佛坐實了戀情一般,迫不及待泄露一些曖昧的消息,那時候網絡不發達,一傳十十傳百后,從曖昧可以傳成結婚生子。但是,即便如此,林教授從來不反擊,他向來不關心這些“身外事”,光燿出版公司會適時充當經紀人的角色予以聲明,但是由于沒有本人的否認,往往謠言還會持續一段時間,直到當事人覺得熱度夠了,再來個假惺惺的辟謠,算是演得一出好戲。然而這種文娛界卑劣的手段卻從未影響過林梓棠教授,他一直主張用作品說話,兩耳不聞窗外事。

  自從上了年紀,這樣的緋聞就少了許多,況且林教授長期單身的形象也已經深入人心,他也一直保持著潔身自好,如同君子蘭一般,反倒是有聲音說他是否喜歡男人,總而言之并無太多感情上的花邊新聞。但是就在半年以前,卻再次出現了一個借林梓棠教授炒作的女網紅。

  根據網上資料顯示,這是一個叫做路菲菲的平面模特,年僅22歲。她在博客上分享了一張照片,內容是一個背對著她側身睡覺的中年男人,從背后看,無論是發型發色還是體態都和林梓棠教授十分相像,讓不熟悉的人確實難以判斷,路菲菲則在鏡頭前比了個愛心的手勢,如同情侶間秀恩愛。加之她配上了一段極具爭議性的博文:喜歡樹林,喜歡樹林從早到晚的任何樣子。當媒體看到后立刻開始了捕風捉影,而所有人很快聯想到了林梓棠教授身上,話題愈演愈烈,許多人開始質疑林教授老牛吃嫩草,我為此感到憤怒至極,立刻打電話給林教授,想告訴他事情的嚴重性。沒想到林教授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無根的風,來得快去得也快!”還記得他這樣對我說道。

  過了兩個月,也就是距今四個月前。這段時間里,那個叫路菲菲的模特還算消停,只是時不時感嘆一下生活,這些無病而吟的文字讓我覺得惡心。

  正當輿論漸漸消退,大眾的目光轉向其他新聞的時候,這個模特又開始了第二輪炒作,在博客上傳了第二張照片,照片中她手捧一本林梓棠教授新作《黎明的反擊》,背景是一個虛化的男人,穿著貼身睡衣褲,看輪廓又是與林教授相似。她此次配文:桑梓有美意,海棠無俗姿。這句話不知道是他哪個文人墨客朋友提供的,文采尚佳,替她炫了技,但是竟然敢大膽地直指林教授的名字梓棠。媒體再次調轉槍頭回來,這一句話加上這張照片幾乎是要把二人的緋聞給坐實了,輿論如同山呼海嘯一般,大多是批判林教授的,說他是晚節不保。

  我在網上看到眾多骯臟的言論甚囂塵上,實在是無法接受,忍不住告訴了林教授,本以為他還會像以前那樣不為所動,所以我已準備好了一大堆理由來說服他反擊對方,沒想到這次他看過消息,沒等我說話呢,就開始雷霆大怒,“這個什么模特啊,欺人太甚了!我以為她見好就收了,沒想到還變本加厲,我必須讓她知道后果的嚴重性!”林梓棠教授青筋暴出,嗓門很大,說完他的嘴唇還在微微顫動,眼睛里也布滿血絲,看得出已然對路菲菲恨之入骨。

  前后反差之大也確實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他總算有了維權的意識那是再好不過。好比戀愛中的男人一定會堅定地撇清曖昧關系一樣(這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但未必是每一個男人都做得到的),也許正是與何茼英的舊愛重燃讓他有了維護自己愛情的本能。林教授立刻聯系了最好的律師,甚至請出了私家偵探,一面起訴路菲菲,一面摸清她的底,他擔心背后有更大的團隊在操控。

  起訴書一寫,那個模特路菲菲似乎如驚弓之鳥,馬上刪除了微博,還澄清自己和林梓棠并無關系,是網友的聯想能力太強了。她私下寫了一封道歉信過來,乞求諒解。難道她真的以為林教授不會來真格的嗎?換作任何一個名人,都會立刻對此類謠言予以痛擊,我只能說林教授從前太過善良了,讓這些蛇蟲鼠蟻有恃無恐。

  總算這一回林教授沒有選擇輕易原諒。

  偵探確認了路菲菲背后沒有團隊,她和父親聯手策劃了這一起炒作,那個模糊的身影也是她父親出演的。不過除此以外,偵探發現了她的諸多“黑料”,可以說路菲菲本人簡直和“假”沾親帶故。首先是學歷造假,初中畢業成了英國留學生,領取了美貌與智慧并存的頭銜。可惜其次,就連美貌也是假的,偵探找出了路菲菲的初中畢業照片,和如今相比,明顯多處整容,甚至還挖出了她前往韓國填脂隆胸的記錄。雖然整形是個人選擇,并沒有對錯之分,但是往往我們還是對天然美女青睞有加,何況這些信息通通被她隱瞞,她可是多次在微博表示自己沒有動過刀。最后就是獲獎經歷造假,微博簡介中的模特比賽經核查全都是子虛烏有,不僅沒有獲獎,路菲菲自稱名模,卻至今沒有登上過任何一本雜志,網絡商家才是她的主戰場。

  林教授大手一揮,讓偵探將這些信息公之于眾,徹底擊潰了路菲菲的人設,也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網上的言論開始一邊倒地討伐路菲菲,言辭犀利。我想,他們當中又有多少人曾經把同樣的污言穢語拋向過林教授呢?當然,對于路菲菲而言,她的人生也注定毀于一旦,在這種情形下,路菲菲應當具備殺人動機,且可以和父親一起聯手作案。不過與何茼英一樣,她遠在山東,如果沒有來過上海的話,不在場證明就是一座不可跨越的高山。

  “叮叮叮,叮叮叮……”正當我打算繼續講述的時候,一陣急促地鈴聲傳來,大多數燈都隨之熄滅,只有走廊里孤零零地幾盞夜燈。

  “熄燈號啊。”石嶺成看了看表,“同志們,聽故事時間就是快啊,但是到點該睡覺了,在這兒是死規矩。哎,我得去巡查了,你們也早點睡吧,少聊天啊,不然給別的管教訓斥了我也難辦。”說罷,他站起來掖了掖褲腰,提起板凳轉身離開。

  “正好,我不在你們就別接著講了,不然這忙我可不幫了啊。”石嶺成又回頭補了一句,在昏暗的燈光下,露出些許可愛的邪魅。

  我轉頭想看看梁擇棲,無奈光線太暗,我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慢慢將他的輪廓勾勒出來,他用手指尖托著額頭,眉頭微蹙,似乎還未消化完我剛剛講的內容。我想跟他說些什么,卻又不便打斷他的思考,漸漸地,我的眼皮也感到沉重起來。今天太過疲憊了,眼睛旁邊的灼燒感尚未褪去,但是困乏襲來,身體也隨之緩緩倒下,前后不過五秒的功夫,我便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過去數月發生的事情越發清晰,我飄忽在空中,用上帝的視角審視著他們。何茼英正坐在窗前殷勤地回信,窗前的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遮住了她的臉,但突然她又將手中的信撕個粉碎,在紅色的果實縫隙中,露出了血紅的雙眼;路菲菲正在傲慢地敲打著鍵盤,修飾著照片,一番操作以后歡快地點擊了發布,但下一秒她卻在跪地痛哭,屏幕上每秒都在更新著數以千計對她的口誅筆伐,她握緊雙拳砸向了電腦,鮮血順著雙手流下,滴在了那本《黎明的反擊》上。然后出現了兩個中年男人,勾肩搭背,一臉的不屑,其中一人手上拿著一本劇本,我用力地去看清上面的字,無論怎么看都那樣模糊,只是他們口中囫圇說著:“殺死林梓棠!殺死林梓棠!”我認得他們,這是我本要接著講述的兩個混蛋。

  我繼續在空中漂浮,更多的畫面從我面前閃過,林教授正在興奮地向我炫耀:“郁修啊,我正在創作一部神作!”他一邊說著,兩眼放光,慢慢地,光變成了審訊室刺眼的燈光,褪去后,是那兩個警察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他們嘴里呢喃:“購買記錄,購買記錄……”然后,許多寫有我的名字的卡片、單據、電腦記錄鋪天蓋地地出現在我眼前,我開始天旋地轉,突然越來越多的鏡頭出現,里面是我正在簽名的各個場景,有各種地方,簽售會、快遞簽收單、出入登記、募捐記錄表等等,我想定神抓取那些畫面,但是我的手一觸碰上去,就會消失不見。直到,還剩最后一張畫面,里面是一只熟悉的手遞給我一張紙,紙上的內容模糊不清,大概是我根本沒有仔細看過它吧。畫面里的我隨手接過了紙筆簽下了名字,我再次沒忍住用手想觸摸畫面,它同樣很快消失了,我馬上就要墜入無盡的虛空,再也尋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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