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兒在遇到事情之后的第一反應絕對是自己咬牙默默地撐過去。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霍宛比平時難得的多說了兩句話。
易子心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失態,但低下頭,悄無聲息地抹了一下眼睛。
隨后抬頭對他笑了笑。
那笑多少有些牽強與不自然,但也包含了很多情緒,比如感激、慶幸。
……
這一頓飯吃了有一個小時,易子心跟霍宛說的話也多了,也不再那么拘謹,將她自己的一些想法和顧慮都說了出來。
霍宛在處理事情的經驗比他的同齡人要多得多。
他從高中開始就經營書店,在電子書橫行于世的這些年里,他除了開傳統的紙質書店外,也順應著時代和市場的步伐拓展了其他方面,在書店的寒冬時期依舊有所盈利。
這些年他也嘗試著做其他的事,又在國內四處走,就算是很多事都沒有上心,他也真真實實地見識了很多,知道年少時的困惑與心里的不甘。
每個人的成長都源于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然后想努力、想奮進,想取得更好的成績和未來。
然而,這并非只是想想就可以。
要有見識、遠見、人脈、經驗與足夠的專業知識,以及失敗的經驗。
這些東西都不曾屬于少年人,它們都只出現在閱歷深厚的人的身上。
但偏偏年少人升起了不甘、不平,若不疏解,遲早會走偏。
這便是人的無奈與必經的歷程。
易子心聽著霍宛跟她說的每一個字,聽著聽著竟有些怔忡起來。
這些話陸尚有時候也說了個大概的意思,只是因為陸尚說得不夠徹底,反而讓他們對著可能出現的問題發怵,不敢直面問題。
如果給陸尚幾年的時間,陸尚也會有霍宛現在的見識,只是霍宛現在給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她能夠稍微空下時間就思考。
自從她大二之后,楊姐給她的活也沒那么多了。
楊姐的原話是,“掙一時的錢是容易,除非你想以后專門從事刺繡行業,你可以繼續繡。要是只把它當成短期的收入來源,你做的活能賺你和林林的生活費就行,用其他的時間做更有價值的事。”
因此,楊姐現在每周就給她五幅繡圖的量,還都是單色印花繡。
只要不是閉著眼睛繡,都不會出差錯。
每幅七十塊,五幅三百五,確實夠了她和林林的生活,甚至還有盈余。
她身邊的人寧愿自己少賺點錢,也要給她擠出更多的時間,她也確實沒有什么可矯情的。
送走霍宛之后,易子心帶著林林在學校內散步,到了男生寢室外邊就打電話讓陸尚下來拿今天炸的貓耳朵。
陸尚接過丙兩盒貓耳朵,笑道:“什么時候有這個手藝了?”
“剛點亮的,你們幾個都嘗嘗,回頭給我點反饋意見。咱們既然有要實體化的想法,就盡量多嘗試些花樣,讓我們有機會吸引更多的客戶。”
陸尚走到花圃邊,相當沒形象地打開飯盒就嘗了幾片,吃完之后贊不絕口,“味道不錯,感覺火候可以再試試,有一片比較老,有焦的味道,感覺是油溫過熱了,東西沒及時撈出來。”
“嗯,我也有這種感覺。回頭咱們的美食號流量更好的時候,咱們想方設法做些活動,從同城內選擇幾名忠實粉絲送給他們嘗嘗。”
“嗯嗯。這個事我們可以提前一個月做規劃,你把心思放在提高廚藝上就行,其他的事我和王梓青他們來操作。”
“好。”
林林聽著他們聊天,犯困得打了個哈欠。
易子心笑道:“林林困了,我先回去,你也回吧。”
陸尚含笑點頭,晃站在原地目送著一大一小的背影過了轉角后再也看不見了,才提著兩個密封飯盒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三人還睡得四仰八叉的。
陸尚把一個飯盒放到了王梓青的桌上,另一個飯盒則自己拿著,打算自己獨吞一個飯盒的貓耳朵,讓那三人一起分一個。
他看著那個普通的透明飯盒,越看越覺得它與眾不同。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怎么看怎么順眼。
**
霍宛開車從殷城大學正門出去,剛要駛上高架橋就看到高橋上擠了一群人,他放慢車速目光往上看了看,看到個身著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坐在高架橋的上柵欄,被深秋的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隨時都有可能被大風吹下去。
那畫面要多驚險就有多驚險。
霍宛的車緩緩朝女人和人群所在的方向去,離近了一點之后,他驚訝的發現那女人居然是昨晚坐到他身邊說自己拿了全部身家來高級會所一樓晃一圈的倒霉鬼。
霍宛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現在她是錢花光了準備跳河嗎?
人能活到這個份上也真不容易。
這種無腦又沖動的女人能活這么大也得是老天爺太仁慈了。
黎喻光裸著兩只腳坐在柵欄上,高跟鞋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也不關心。
反正都不要臉了,也不怕更不要臉一點。
先上一次社會新聞再說,把自己的底折騰到最低,以后看什么都順眼了。
黎喻半瞇著眼睛看著柵欄下的河水和黑壓壓的人頭。
耳朵里聽到了有人在勸說,有人嫌她跳河太慢,耽誤他們的時間。
她冷笑,她又不想跳河,理這幫神經病干什么?
她只不過想在這里吹吹風,吹夠了上社會版塊了就下去。
誰沒事的時候二十幾歲玩跳河的游戲?
命就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這么淺顯的道理怎么這些看客就是不明白呢?
霍宛見前后都被堵上了,而且還有越堵越長的趨勢,一時半會兒也過不去,索性下車看著在寒風中晃腿的女人。
黎喻看到霍宛的時候眼睛亮了亮,朝他揮了揮手,露出個明亮又燦爛的笑容,“嗨,你好啊,我們真有緣,我最不好的一面都被你看到了。”
霍宛:“……”
都這種時候了,她還能想這個真不容易啊。
眾人順著黎喻的目光看過來,看到霍宛的時候都小小的驚嘆了一下。
黎喻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么帥得讓人腿軟的男人面前丟臉了,扔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下一點淑女形象也不講的手腳并用的抱著柵欄的欄桿滑了下來,把眾人都給驚呆了。
霍宛已經見識了她這個情況兩次,也懶得驚詫了。
黎喻光腳落地后,臉上掛著笑嘻嘻的笑容,一點也不像是那種要尋死覓活的人。
她笑道:“我們都這么有緣了,看在我這么窮的份上,給我兩塊錢地鐵費吧。”
霍宛和周圍的人都驚呆了,這女人是被風吹傻了嗎?
她完全可以要更多的錢啊,兩塊錢地鐵費,她直接找根粉筆在地上寫就可以,絲毫不需要這么霍出去這張老臉不要啊。
十分鐘后,霍宛的車重新發動了。
副駕上還坐了一位揚言要兩塊錢地鐵費的女人。
黎喻一進入到暖氣充足的車內,就打了兩個噴嚏,差點把腦袋從脖子上掀了下去。
黎喻干笑道:“不好意思,內外溫差太大了,一時受不住。”
霍宛忍了忍,問道:“你今天鬧的這一出不怕被你父母看到?”
“我沒有父母啊,不用擔心這個。”
霍宛語滯,淡淡地哦了一聲。
黎喻相當沒形象地攤在位置上,小聲地說道:“我的姓跟的是福利院投資人的姓,聽說有位姓黎的善心人捐助了不少福利院,讓我這種棄嬰、孤兒有個落角的地方。”
“你的生命都這么不順利了,怎么還給自己添堵?”
“也不是給自己添堵,就是一時間咽不下這口氣,又沒權沒勢出不了氣,只能找到看起來高的地方吹吹風,順便想一下明天的路該怎么走。”
“不是要自殺?”
“我要是想死,早在很多年前在福利院搶不過別的孩子饅頭、玩具的時候就死了。能活到現在,肯定已經不想死了。”
“物資這么匱乏,到了那里還需要跟人搶?”
“嗯,負責人想從中多撈得油水,投資人給的錢,其他好心人捐物、捐錢、捐書、捐玩具都被他們留一部分拿去賣了。然后跟投資人說我們的底子太差,未來面對社會的時候也容易被欺負,所以需要從小要養成培養競爭意識的習慣。”
霍宛聞言臉上倒沒有多少驚訝之色,這些內幕他聽過不少。
只要有利可圖,沒有哪個行業是干凈的。
哪怕看起來是慈善的項目,照樣有不少圖賺錢去做的人。
黎喻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非常平靜,語氣也沒什么起伏。
霍宛問道:“你上過大學嗎?”
“上過。”過了一會兒,黎喻又補充道,“我上的是大專,好像也能算是大學。”
“也算是。”
“不過我的運氣好像不怎么好,從實習到現在,呆過三家公司,不是破產就是倒閉。第一家公司破產了,老板還欠了一千多塊的水電費,我見他窮得叮當響的,就掏出給他付了水電費。他把那些辦公用品都留給我了,說是可以賣不少錢,讓我賣了周轉錢,但我現在都沒賣出去。”
霍宛再次無言以對。
這個女人的神經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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