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如夢舊 > 第一百三十七章:冷雨夜中
  窩論一拳下去,自個都站不穩,祗候人扶了他才稍稍站穩了,壓著墨眉瞧著偉岸高大與他相匹肩而站的李石,那兩只拳頭垂在長衫兩側,隱忍顫抖。

  李石臉上印了一拳淤青,撇起嘴,不甘心的探視左右,長揖在前:“微臣失禮!”

  雖是認錯,可他卻還是沒有一絲悔改之意,許是見了親戚家眷都圍在場的緣故,他亦不想拉下宰相窩論的面子,便壓著牙道了句錯。

  窩論也在晚輩面前靜了下來,見著清雅趕來便道:“二丫頭,趕緊去瞧瞧你姐姐!”

  她心急如焚的趕過來,將長長的襦裙都踩了個破碎,疾步沖進屋里,撥開侍女慌亂的手,扶起了母親,將自個的披風摘下圍其身子,又遣了人喚了郎中為她診治。

  銘璇與清雅兩人在帳中為她擦身上藥,一絲不敢馬虎,屋外檐下的兩個男人依舊冷面相對。

  窩論便就輕瞥了一眼恭人被扶起時的姿態,滿身傷痕,細腰若柳,他便一沖,拔了刀劍相向,抵住他的脖子:“李石,你個老匹夫,我妹妹嫁到你李家受足了委屈,你如今當我烏古論家沒人了是嗎?信不信老子今天砍死你這老東西,陛下頭都不會搖一下。”

  完顏雍本是獨站不遠處的廊上,見了窩論抽刀,便連忙跑來攔下他,將他順到一旁:“姑父,您消消氣,現在萬事都沒有舅娘的事兒重要!”

  窩論撥其長衫,將劍打入劍鞘,直盯他眼,闊步走入屋內,直接撥開床帷而前。

  望著床上被折磨的遍體鱗傷的親妹,他老朽之軀臥伏了下去,滿眼紅暈止不住,刷刷揮下狂淚。

  “小妹!”他握著她帶著淤青的雙手,捧在須髯唇下。

  她未曾答復,一汪清泉答復了所有,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亦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兄長。

  “老夫帶你回家,咱們回去,咱們回去!”

  “二丫頭,拿張厚實的毯子來!”他哽咽的回首向清雅。

  一張厚實的毯子裹住她如柳的身姿,他寬厚而結實的臂膀將她橫抱起,將披風攏在她雙頰上,抬步離開。

  走到小欄外,清雅挑燈在身旁引路,完顏雍與銘璇尾其后,窩論轉身向李石,兩頰青筋暴起,肌肉跳動,頓了許久才道:“李石,十余年,你便是這樣為父為夫的,你可有真心愛護過清雅嗎?你可有真心對待過小妹嗎?你真要將事事做絕,人心傷透,落到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嗎?”

  “我窩論征戰沙場數年,斬敵無數,卻還是個仁慈的人兒,平日里見到貧家百姓都會施舍錢財,寬厚以待。你這人,便是連做人的最起碼的德行都沒有,不配為夫更不配為父!”

  他再探其周圍祗候人道:“來人,去將獻兒靖兒都帶走!”

  李石頓首駁斥:“宰相大人這是做什么,他兩人都是我的兒?”

  窩論不答,抱著親妹直走,走到長廊盡頭,再回一句:“你今日若敢阻攔,老夫明日便遞了折子彈劾你,便瞧瞧,陛下還能留你多久!”

  他說完,一系寬袍衫消失在廊上。迎著月色,穿梭過才下過雨騰起的水汽,他將她抱入馬駕之中,隨之令車夫揮鞭長策,回了烏古論府。

  昏黃燭火不定,窗外冷夜飄起了小雨,由柔漸厲,淅淅瀝瀝敲打窗楣。內舍寂涼,眾人圍坐,恭人便就在帷帳之內安睡。

  清雅雙目干澀,于繡墩上伏下身子久坐,聽得銘璇一兩聲咳嗽,便將頭抬起,望了完顏雍輕撫她后背而寬慰。

  “姊姊,您回府歇息吧!今晚擾的你沒睡好,夜已深沉,你便回吧!”

  銘璇笑而答:“咳,舅母不適,本宮這做晚輩的本就應該前來照顧的,不打緊的,反正,本宮回了也睡不著!”

  她起身而置完顏雍面前,俯首而拜禮:“大王,便與姊姊一同回了吧!”

  “孤王不走!”

  清雅望著安坐的窩論道:“大王快些回府,妾身不可因寵愛而生了恣驕!”她將最后一句話說的低沉。

  時時刻刻點醒著他妻妾有別,在眾多奴仆面前,他也只能默而點頭上前長揖手:“姑父,侄兒與國妃便先回了!”

  “好,大王慢走!”

  他不舍的挽著銘璇的手走出,臨去時,眼神中的那份溫柔,在燭光里顯得格外清晰,她仿佛能感受他內心的那份擔憂和深情,但她還是依舊保持沉默,俯身襝衽,施禮如一。

  她回頭來瞧了燭光下獨坐的舅公,滄桑的臉龐上寫滿愧疚與自責,抱著的拳頭,靜靜的擱置在盤坐的膝上,雄壯的背已然漸漸駝起,垂下的須髯斑白蕭疏。

  他聽了內帳咳嗽兩聲,便扶簾前去探看,見恭人已醒,隨之緊握她手,輕喚她。

  “小妹!你感覺如何?”

  她未曾答復,默然點頭,見了清雅入內,情緒便開始不好,漲紅了臉揮下輕淚:“清雅!”

  “姐姐!”她上前伏于她身邊。

  “你告訴我,有沒有人欺負你,你過的好嗎?”她未曾點明,而是隱晦的問著。

  “姐姐,女兒過的很好,大王……待我極好,不敢有人欺負我,您瞧,我這身上的華服,都是他特意給我置的,我過的很好!”

  “你爹爹,可有欺負你嗎?可有什么不當的行為?”她再問。

  “害,姐姐想什么呢!我已嫁做人婦,與爹爹也見不上面,只是前些日子與他發生了點口角爭執,不打緊,不打緊,明兒個,我便帶了好茶好酒向爹爹賠罪。”

  清雅默然片刻,斂了首淺笑,撥著自個頭上垂下的珍珠,那抹笑,飽含心酸與淚水,縱使她沒有說實話,恭人也瞧了出來她在撒謊。知女莫若母,她生養了十多年的姑娘,怎會不了解她呢!

  只是清雅不愿意在她面前訴苦而已,怕她為難罷了!

  她強忍著傷痛將她的被角壓好道:“姐姐,您為何與爹爹吵起來的,祗候人來尋我時,說你倆人都打起來了,是為何呢?”

  恭人氣如游絲道:“為些,夫妻小事罷了!”

  “小事兒他將你……折磨成這樣?”她面上沉靜,可握著絹子的手,那指甲都要嵌入皮肉了。

  恭人默然許久,又望了望老朽的兄長道:“哥哥!”

  “哎,小妹,你說,你說!”

  “哥哥替我去瞧瞧獻兒和靖兒睡了沒有,好不好,我怕獻兒蹬了被子!”

  窩論頓首,連忙點著頭搖著身子出去,臨去時還交代清雅將她照顧好。

  清雅圍在她身側,與她相視,笑著道:“姐姐,郎中說了,您氣血一直不好,如今再出了這樁子事,定要好好調養。”

  “我令人拿了許多上好的藥材和補品來,你也要按時喝著!其他事,便莫要想了!”

  “您這些日子便就住在舅公這兒吧!暫時不要回李家了,這小四和小五都被舅公接過來了,您也沒什么牽掛了,我也會每日都來,親自給姐姐做您愛吃的菜,陪著你將身子養好。”

  她望著那張懂事又乖巧的面龐,便又再一次泛起了淚水。

  “害,我這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你回府吧!夜深了,我也想歇息!”

  “姐姐,您睡吧!女兒看著你睡,再回!”

  “夫人不可越距!”

  “此處無尊卑貴賤,只有母女!”

  “好罷!我睡了,你說明個要來看我的,記得早點來,給我做早膳了!”

  她側過身子在里面,將被褥圍好,假裝熟睡。

  清雅見她睡下,便又給她掖好被子,輕下了素簾,了無痕跡的走出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恭人便將腦袋鉆到被褥里嚎啕大哭起來,嗓子啞然失聲,在素帳內翻滾著紅淚,將這些年的委屈與心酸潑灑在香枕上。

  完顏雍送了銘璇回后,卻是放心不下清雅,便又回來了,執傘而前,瞧見了于冷寂空廊上獨站的她。

  在晚春的清雨里,她一襲白羅廣袖夾墨綠底素衣,戴一草色披帛立于碧檐下,發間的珠翠瑪瑙步搖,垂在耳際,灰暗的夜中,她似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迷茫的只能站在原地。

  他明白,她此時需要一個懷抱,縱使她是武將之女萬般堅強,但終究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子。

  “娘子!”

  他二話沒說,輕走在她身后環住她的腰。

  她嚇的一驚道:“大王不是回去了嗎?”

  “國妃睡下了,我放心不下你,便來了!”

  她抬頭來視道:“害,大王再來做什么,這夜里還是涼的很,當心著涼了!”

  她其實是想裝作莫不在乎的,眼瞧著其他地方,目光一絲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但眸中那份關懷,他看的很真。

  “娘子,舅娘可睡下了?”

  她點點頭。

  “我問起姐姐她為何與爹爹吵架,她隨意敷衍了幾句,但我覺得,這其中必有隱情,我定要向今夜伺候的人問了清楚。”

  “好,舅母如今歇息了,咱們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娘子!咱們便一起回吧!明個,我下了朝,陪你一起來瞧舅母,咱們把該問的都問清楚。”

  “好罷!”

  她松其披帛,舒展小眉,他執傘扶其腰而出,兩人在廊上漸行漸遠,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完顏雍將她摟的緊道:“娘子,孤王會站在你身后,一輩子都愛你,一輩子對你好。”

  她笑著,唯斂首而笑,在冷夜中感受他懷抱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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