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人間最高處 > 第1079章 豆子
  那座人間最高處,十二樓下十二人,死了一茬兒又換了一茬兒。

  十萬大山深淵邊緣,十二冰雕已經看不出人形了,只是十二冰堆罷了。

  自兩界山回來之后,白小豆先去了遲暮峰,給師娘揉了揉肩膀,好好說了一聲對不住。

  龍丘棠溪又哪里會怪罪她?只是說了句,你們的師父不希望一命換一命。

  當然了,龍丘棠溪也詫異地發現,今日的白小豆,是陽光燦爛的白小豆。

  白小豆為自己搬來一座山峰,落在天井山后,起名傳劍峰,并將自己的佩劍青白埋在了一棵樹下。

  她自己,則是背上了一把嶄新長劍,劍身顏色怪異,像是……被攪混的水。

  那日破境,動靜過于大,于是天下人都知道青椋山自趙長生后,又多了個大羅金仙,那人還是清溪閣主,黑道扛把子。

  其實回來路上,白小豆去了一趟神弦宗,跟沐竹要了一碗陽春面。

  五月盛夏,琉璃州的人幾乎已經走盡,就剩下一些不愿離開的人了。

  清晨時分,那座玉京天落下一位白衣姑娘。

  上次來這里,她不是這般模樣,這次卻并未掩飾什么。

  幾步走到高樓下方,白小豆輕聲開口,叫的是人名。

  “中土三人,青椋山虞河、積風山楊貞、東海梅毅。青鸞洲袁信中、拒妖島秦驚、瘦篙洲南真、浮屠洲素羽、婆娑洲迪雅、玉竹洲魯壺源、斗寒洲呂童、離洲言慶生、神鹿洲杜代行。”

  十二人聞言看去,卻見白小豆開始登樓。

  下一刻,白小豆開口道:“你們可以走了,幾十年來,辛苦了。”

  走?虞河一愣,問道:“走哪兒去?”

  白小豆笑了笑,輕聲道:“你回青椋山,好好照顧梧丘。楊貞回積風山,其余的人各回各家。”

  幾句話的功夫,白小豆已經站立第十二樓。

  她推開窗戶將頭探出去,呢喃道:“你們可以走了,這個地方,我來接管。”

  此時此刻,虞河也終于察覺到了這座人間最高處,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其余人也差不多,但他們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白小豆瞧這模樣,只能解釋道:“現今那座昆侖,是假的,你們腳下的才是真正的昆侖。玉京天的由來,是因為昆侖也叫玉京山。你們的師父們,是因為十二枚豆子才能走上修行路,也才能成為玉京天的主人。而我,是真正的豆子,我是白小豆啊!”

  說罷,十二把劍懸停樓外,把不曉得呢喃一句:“虞河,去吧,你們師徒八千年,很辛苦了。”

  大個兒呂童搖了搖頭,一屁股坐在地上,搖頭道:“我不走,大姐頭是這玉京天的主人,更好。”

  是啊!小時候在棲客山求學,呂童與孟九羌還有一個愛哭鬼,就一直喊著白小豆大姐頭兒的。

  可是虞河抬頭看了一眼之后,硬是拉著呂童就走,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

  但其實給十二人傳音一句:“走人。”

  南真又看了一眼白小豆,目光復雜。

  他的弟子,都已經大羅金仙了啊!

  終于等到人走光了,白小豆盤坐十二樓頂,周遭十二把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竟是成了十二把飛劍。

  這處高樓,竟是緩緩漲大,很快就成了一座高懸人間之上的,真正昆侖!

  …………

  棲客山上,山長孫犁居住的草廬,有個女子叩門。

  孫犁放下筆,轉頭看了一眼,輕聲道:“進來吧。”

  女子笑盈盈進門,作揖道:“見過先生。”

  孫犁點了點頭,問道:“有事?”

  女子點了點頭,輕聲道:“來告訴先生一件事。”

  孫犁無奈一笑,搖頭道:“在棲客山幾十年了,不愿走,也不愿擔任授課先生,想當學生卻次次完不成課業。你別不是又沒完成課業,躲我這里來了吧?”

  先生獨臂,弟子身形纖細,與她的姓似的,真就是柳條兒。

  柳珠兒笑道:“不是,我來告訴先生一件事。”

  孫犁詫異轉頭,這是弟子要教先生了?

  柳珠兒笑了笑,輕聲道:“先生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

  孫犁點頭道:“曉得,方蔥劍仙親妹妹的女兒,俱蘆洲柳氏。”

  可柳珠兒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先生還是不知道。”

  話已至此,孫犁又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

  “哦?那你還有什么身份?”

  柳珠兒舒展一口氣,呢喃道:“四萬年前是泉山姜圣鷺。”

  泉山……姜圣鷺?

  便是那個當年得了一部分黃龍傳承,戰死在了贍部洲的女子?

  瞧見孫犁面色凝重,柳珠兒趕忙說道:“先生不必多慮,此生只是柳珠兒。這是我的第三世,第二世時也是棲客山弟子,不過并未師承。當年劉顧舟去往棲客山找尋顏夫子時瞧見了我,姜圣鷺曾經與趙白鹿背刺劉顧舟,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所以當時,顏夫子答應了一件事,我也答應了一件事。”

  孫犁再也坐不住了,他皺眉望向柳珠兒,沉聲道:“關于什么的?”

  柳珠兒呢喃道:“當年最后一場開天,靈山、昆侖、棲客山、南山都無人參與。靈山不說了,那是域外勢力。只說中土神洲,玄巖十二人,其實是南山道統。而玉京山,是昆侖所化,陸吾前輩出了很大氣力。至于棲客山,是顏夫子在其中注入浩然氣,故而八千年來,九洲其實是人間最高處、昆侖陸吾已經棲客山共管的。”

  孫犁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珠兒,說些我不知道的。”

  柳珠兒指向窗外,“當年劉顧舟說,未來之事誰也說不準,但那位兩界山走出無敵天地劍客,會是關鍵一環。他好像知道他會重活一場,故而與我說,若是到最緊要的時刻,便要告訴棲客山山長這件事。”

  依舊是取出一面銅鏡,遞出之后,柳珠兒便抱拳離開了。

  潛居棲客山數十年,為的就是送東西而已。

  鏡子里的畫面,與白小豆在兩界山看見的,差不了多少。

  孫犁忙走出茅廬,仰頭朝著天幕看去。

  “這是個閉環啊!”

  若以劉顧舟為故事主人公,生來疾苦但受黃龍青睞,后被佛門陷害,只得背著那口天井離鄉。第一次過彭澤,無意中逆流而上,在里面得知了許多秘辛,到了兩界山后,遇到了不能離開,卻與他聲音相似、相貌相似的劉景濁。同時,也知道了關于紫氣的事情。重返后世之后,贍部洲大亂,豆兵城南紫氣作亂、天庭偽神屠戮人間。作為守門人,他有責任清理紫氣,卻發現即便修為已是凌霄巔峰,卻依舊無法除掉紫氣,只有兩界山的那個人壓制得住。

  此時此刻,與孫犁有著相同想法的,除了人間最高處的白小豆,還有剛剛走出冰棺的一位黃袍女冠。

  女冠呢喃道:“當年先生走后,在彭澤遇到了劉顧舟,那時候的劉顧舟其實沒想到劉景濁會是他后世的子嗣,只是想著,既然此人能壓制紫氣,那就利用此人。”

  門外紫衣道人走來,恭恭敬敬一個稽首后,開口道:“其實在后來,他斬了陳靈溪,修為又進一步之后,差不多就已經猜出來了。因為即便是隔著幾萬年,血脈之濃,是感覺得到的。可是已經臨近開天,沒有回頭路了,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與那幾人商量,留下個動爻。可是誰想得到,后來那個可變之卦,成了劉景濁的弟子了?還是當做閨女養著的弟子。”

  女冠自然就是景煬王朝的護國真人,南山新任大真人,也是龍虎山第一位女天師。

  她呢喃一句:“三千年前,黃龍前輩將劉顧舟救了回來,他其實一直是在找尋破局法子。后來他與我哥哥又有一場相遇。有個事情先生可能不知道,就是在我與哥哥都已經成就大羅金仙之后,先生帶著我們回了一趟海棠樹下,那時先生與黃龍前輩有一場交談,哥哥其實全都聽見了。于是乎,哥哥以歸墟為通道,掀起大戰……其實,其實就是給孟休以及那紫氣一個將先生復生的可行性。因為那時黃龍已死,他們造出來的肉身,只是一具皮囊,算不上是先生。八荒那邊,我哥哥以三千年,舉妖族之力,看似是在侵略九洲,其實……是在獻祭妖族,以劉顧舟作為試行。而孟休那邊,也靠著那團紫氣,造出來個只在少年時的陳靈舟。這兩種法子結合,就是黃龍前輩曾經用過的辦法!”

  匡廬、棲客山、人間最高處。三處地方,四個人,此時此刻,終于是明白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天穹是劉景濁所化,他開天便相當于自裁,這是個必死局。后來為救九洲,道化天穹,一樣是個必死局,根本就是救不回來的。

  唯一能救回他的法子,就是黃龍用來復生劉顧舟的法子。但不能直接將方法給到孟休他們,而是讓他們覺得,他們是截胡、是自己造出來的劉景濁。

  三人相隔很遠很遠,卻說出來一句差不多的話。

  “查缺補漏,無數人搭進來的這場棋局,說白了,沒人是棋手,大家都是自愿入局成為當中一子,以身入局,求一個真正結束。”

  南宮妙妙苦笑一聲,呢喃道:“可是先生已成神明,即便是脫離了掌控,依舊算不得是人啊!”

  人間最高處,白小豆微笑道:“也是顧不得那么多了,白小豆身死,它才能放心出世。”

  山中別苑,南宮妙妙猛地抬頭看向天幕,皺眉道:“那小豆子……究竟是用于哪處的?”

  棲客山上,孫犁心聲沉悶:“不論如何,只要它覺得是用來對付它的,就算是成了。”

  虞河落地青椋山,顧不上與梧丘打招呼,急忙去往竹樓,沉聲道:“夫人,白小豆要去找山主。”

  一道寒光沖出竹樓,瞬息之間便到萬里云海。

  白小豆咧嘴一笑,九洲氣運匯聚成為一只大手,將龍丘棠溪死死按住。

  龍丘棠溪竟是不能再向上一步,甚至想開口都說不出話來。

  “白小豆!你……”

  話未說完,管樓也被鎮壓。

  白小豆換上了一身新衣裳,苦笑一聲:“哪兒來的爛桃花,我長得又不好看。”

  白小粥、陸青兒、姜柚等人,先后想要去往那處懸空大山,可人間像是有一道鎖鏈將他們死死拉住,不得寸進。

  反觀江水北岸,有個孩子咧嘴一笑,呢喃道:“去吧,救你師父去吧。”

  星河之上那座赤天,孟休只是淡淡然一句:“神甲,沖天者死。”

  那座昆侖托著白小豆,不過眨眼時間,便已經沖上星河。

  隔著很遠,白小豆瞧見了坐在門前,面無表情的劉景濁。

  “師……”

  一句師父尚未喊完,那個熟悉之人以熟悉聲音,說了句極其陌生的話。

  “沖天者死!”

  劍靈皺著臉,“主人!那是你最疼的白小豆!”

  結果劍客頭都未曾轉過,劍靈便被強行吸入長劍之中。

  劉小北本想上前,但孟休冷冷一句:“怎么?不想要他了?”

  制住劉小北,他笑盈盈上前。

  我倒要瞧瞧,你會不會殺你最喜歡的弟子。

  就在此時,劍客以眼神瞬發一劍,并未張嘴,但聲音傳遍天地。

  劍光一瞬間就將那座真正昆侖一分為二,同時傳來一句:“再往前必死。”

  白小豆咧嘴一笑,問道:“師父,那個趴在桌子底下、躲在屋子里的小丫頭出來了,你看見沒有?人世間的確絢麗多彩,我已經見識到了。”

  說話時,她解下那把劍反手握著,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劍客并未出劍,因為她尚未走到門前。

  姑娘腳踏虛空,很快就到了劍客前方,不出三尺。

  “師父,我去了兩界山了。”

  與此同時,孟休淡淡然一句:“神甲,誅殺此人。”

  劍客面無表情,都沒想拔劍,只是并指而已。

  可是劍光尚未發出,面前姑娘卻突然提起手中劍,貫穿自己的黃庭宮。

  白小豆一頭栽倒在劍客腳底下,卻依舊往前挪了幾步,讓自己的血順著劍柄,滴在劍客身上。

  “我怎么會讓師父殺我呢?”

  劍客面無表情,并指點在白小豆眉心,一束劍光立時貫穿白小豆眉心。

  姑娘的肉身、魂魄逐漸消散,但她始終用一張笑臉看著自己的師父。

  直到一陣光華散去,那把劍在劍客面前化作濁氣,一粒晶瑩剔透的豆子自星河墜落。

  落下的地方,是青泥國的青泥城。

  那是師徒相遇的地方。

  劍客心念一動,身上血水即刻消失,他再次端坐門前,面無表情。

  只是那雙干凈眸子,似乎有了些……污濁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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