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人道永昌 > 第五百一十八章 論科學
  當南疆的戰鼓開始擂響之時,金陵城的鐘聲也敲響了三聲。

  長寧宮宮門外的小廣場上,數萬金陵百姓圍成一個大圈,目不轉睛的望著中心的陳勝。

  而人群的最里邊,乃是一個個高冠博帶的百家名士。

  他們低著頭,不敢直視前方的陳勝。

  卻又在私下里不斷偷偷交頭接耳……

  陳勝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他負著雙手,將背嵴挺得筆直,一襲不帶任何紋飾的寬大袀玄,將高大而魁梧的身量襯托得淵渟岳峙,既有大岳挺拔之雄偉、又有絕壁聳立之冷峻。

  “今天不是朝廷的政令宣講會,而是第一次科學觀念辯論大會。”

  他吐字清晰而有力的緩聲道,聲量雖不大,卻清晰的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我也不是人皇,只是科學觀念的主講人、辯論手。”

  “我希望能將我的一些淺薄領悟,說與大家伙兒聽。”

  “大家伙兒不必非要要認可我的領悟。”

  “我十分歡迎大家來辯駁我的觀點,事不說不明、理不辯不清嘛!”

  “我也由衷的希望,大家伙兒能提出更加貼合我大漢實際、更具有指導性作用的觀點……”

  “回想當初,朝廷決意開展新生活運動之時,儒家大賢荀子曾問過我,何為科學?”

  “我答曰:科學就是研究世間上所有道理的學科。”

  “就好像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稻子種下去,就會發芽、長苗、開花、抽穗……”

  “可有多少人知道,稻子為什么能發芽?”

  “又要具備哪些條件才能多抽穗?大豐收?”

  他高舉著雙手圍觀人群的心神也慢慢的跟上了他的講述,開始思考。

  這陣子,他們的確是聽‘科學’這倆字都快聽出繭了。

  連他們自個兒如今鄙夷一些不夠文明、不夠禮貌的人和行為事,都會稱其“不講科學”。

  但說實在,科學到底是什么東西,大部分百姓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只是根據自己的樸素的情感,將從宣講政令的小吏們口中聽來的科學觀念講解,與從新生活運動的領悟相結合,模模湖湖的將科學定義為了一種與陳舊、與封建、與野蠻所相反的相反的,更加新穎的、開放的、文明的東西。

  此刻聽陳勝娓娓道來,大多數百姓心中都有茅塞頓開之感。

  哦,原來這他娘的叫科學……

  陳勝具體而形象的詳細解說了許久后,話鋒一轉道:“但后來我想了很久,覺得‘科學’,不應該只單單定位一門學科,它更應該是一種指導人進步的思想、一種促進人向前的人生準則!”

  “縱觀我華夏上下浩浩幾千年,實際上就是一部總結教訓、吸取經驗、不斷進步的恢弘歷史進程!”

  ….“沒有火種煮食獵物,燧人氏發明了鉆木取火。”

  “沒有庇護所防御勐獸,有巢氏發明了房屋。”

  “沒有工具以橫渡大江,黃帝發明了舟楫!”

  “夏商時期的奴隸制,如今早已被州郡制所取代。”

  “畝產三石半的雜交水稻,取代了畝產一石的粟米……”

  “這些,都可以視作是科學思維所帶來的發展!”

  “諸君若有不服,盡管來辯!”

  他氣定神閑的大聲說道,舉目望向周圍的諸多百家名士,卻無一人敢直視他的雙眼。、

  “陛下之言,請恕微臣不敢茍同!”

  適時,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傳入場中。

  在場之人聞聲一扭頭,就見一名年輕的法家吏推著當朝御史大夫韓非的輪椅入場。

  見了他,在場百家名士們的目光漸漸變得古怪,有種看雙黃的鄙夷和滑稽之感。

  韓非卻似未感知到這些異樣的目光,鏗鏘有力的越說越大聲,有震耳發聵、咄咄逼人那味。

  “陛下所言科學思想,側重變化、側重發展。”

  “而我法家之學,側重威信、側重精準。”

  “朝令夕改之法,何來威信可言?”

  “可輕可重之刑,何來精準之說?”

  “長此以往,誰人還敬畏律法?”

  “科學思想,如何指導我大漢律法進步?如何促進我大漢律法向前?”

  他的話音落下,周遭諸多百家名士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了些變化……可以啊韓老板,戲不錯啊!

  陳勝心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韓非能豁出老臉來配合他唱雙黃,他的確很感動。

  但這個借口,委實缺乏說服力啊!

  “變化與威嚴,并不沖突!”

  陳勝還是正色回道:“變化放到漫長的時間線里,就稱不上是變化,而法家的威嚴,也并非是來自于一字不改、不動如山,而是來自于公正、公平、公開!”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打個比方,國朝新立之時,九州嚴重缺乏能作為四口之家壯勞動力的大牲口,于是朝廷便立法,嚴禁民間私下宰殺大牲畜、販賣大牲畜,借以提升境內大牲畜數量、加快大牲畜在九州境內的繁衍……這一條律法,沒毛病吧?”

  他問的是韓非。

  但周遭的百姓,卻都在大點其頭,暗暗的回道:‘沒毛病!’

  不允許宰殺大牲畜,特別是牛馬的律法條款,古來便有,算不得多稀奇。

  頂多也就是豐年之時,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民不舉、官不究。

  韓非略作沉思之后,也頷首道:“大牲畜自古以來便是百姓家中的壯勞動力,保護大牲畜就是促生產、保護大牲畜就是護民力!”

  陳勝緩緩點頭道:“這倒也沒錯,可是……”

  “倘若有一天,我大漢境的大牲畜,多得遍地都是、畜滿為患,朝廷又該當如何?”

  ….“若是不修改保護大牲畜的律法條文,那么百姓們就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些祖宗一樣的大牲畜,繼續過著貧窮而困苦的生活。”

  “那些富足的百姓,想吃些牛肉驢肉滿足一下口腹之欲,卻又懾于朝廷的律法條文而不敢聲張!”

  “長此以往,只會衍生出兩個結果!”

  “要么,朝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喂養大牲畜的農戶們,‘借刀’殺牛宰驢!”

  “保護大牲畜的律法條文,成為空談、成為擺設,進而影響所有律法條文的公正與威嚴!”

  “要么,朝廷一刀切的執行到底,逼得喂養大牲畜的農戶們,守著肉山一樣的大牲畜,窮死餓死!”

  “一條原本是處于好意,為百姓著想、為長遠發展著想的善政,就此淪為草管人命、官逼民反的暴政!”

  隨著他的述說,周遭的無論是百家的名士、還是金陵城的百姓們,都慢慢的瞪起了雙眼,心頭說不出的荒誕。

  他們不相信,一條愛民護民的善政,怎么可能會演變成自家陛下口中那種亡國之禍!

  可自家陛下說的,不是這片土地上已經發生過的事,就是這片土地上極其有可能發生的事。

  反正話里那股子麻木不仁、草管人命的味兒,他們是怎么嗅,怎么覺得熟悉……

  他們現在有些相信,這君臣倆不是在唱雙黃了。

  唱雙黃,哪有這么狠的,下死手啊!

  韓非愣了足足有三四分鐘那么久。

  陳勝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楚、聽得明白。

  但那些話連起來,就著實與他的認知南轅北轍了。

  在法家長久以來的認知當中,朝令夕改都是法家大忌!

  幾乎所有法家刑徒,終其一生都在追尋一套可萬世不移的經國治世之法。

  且,所有法家刑徒,都堅定不移的相信,萬世不移之法,是真實存在的!

  可此刻聽了陳勝的話后,他怎么覺得,萬世不移之法這個概念,從一開始就是大錯特錯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韓非心頭所想,陳勝轉動身軀掃視四方,高聲呼喊道:“世間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萬事萬物都處于變化之中!”

  “高山會變溝壑、滄海能變桑田,承認世界時時刻刻都處于變化當中,才能真真正正的跟緊時代的步伐!”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十年之前,識的字、看過書的,僅僅只有極少數世家大族中人,在大多數人都不認字、未曾讀過書的環境中,不認字、不讀書,也可以活得很自在,也有機會做一些很體面的活計!”

  “但十年之后,朝廷大力普及了基礎教育,我們的下一代人,大部分人都識的字兒、讀過書,他們將在識字、讀書的環境中生活、競爭,到那時候,你不識字、不讀書,幾乎不可能再有機會做一些體面的活計!”

  ….“這就是變化!”

  “任何人,固執的繼續用十年前的眼光,來看待十年之后的九州,他都會越來越看不懂九州,也會慢慢的被九州所拋棄!”

  “再給大家舉個例子。”

  “雜交水稻大家伙兒都知道吧?”

  “如果按照傳統的選種育苗方法,也是有可能培育出雜交水稻的,但從以前的畝產一石、到如今的畝產三石半,要培育數十年、甚至是數百年,中間還不能出差錯,出了差錯可能就前功盡棄了!”

  “但我們的農家大師們,培育出雜交水稻用了多久?”

  “六年,只用了六年,他們就做到了旁人要數十年、數百年才能做到事!”

  “他們為什么能做到?”

  “因為他們在培育的過程中,摸索出了對的方向、對的方法……”

  “這,就是科學思維!”

  陳勝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周圍百姓們的眼神,見他們的眼神隨著他的述說并未變得清明,反而有越來越迷茫的趨勢,當下話鋒一轉,說道:“我們不妨再換個角度想想!”

  “倘若當年,燧人氏沒有選擇發明生火方法,而是選擇了將火焰歸結于神明的恩賜,你們知道會發生什么嗎?”

  他放緩了語氣,低沉的說:“我們華夏人族或許就得數十年,甚至是數百年之后,才能掌握生火的方法,華夏文明也有極大可能會因此推遲數十年、乃是數百年才能發展壯大……”

  “再往前推,倘若當年有巢氏沒有學習飛鳥在樹上鑄巢,進而發明出‘房屋’這個概念,可能那一批遠古先祖,就不會選擇下到地面,學習漁獵、學習耕種,而是繼續像猩猿一樣在樹上蹦來蹦去。”

  “你們說,還會有如今燦若星河的華夏文明嗎?”

  周圍眾多百姓的眼神中,終于露出了懵懵懂懂之色。

  好像聽明白了。

  又好像沒有……

  陳勝還余再繼續解說,眼角的余光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當即又詫異又是精細的挑了挑眉梢,將到了唇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罷了,過猶不及!’

  ‘反正原本就沒指望一場集會,就能引導百姓破除封建迷信,相信科學。’

  ……

  半個時辰后,集會漸漸散去。

  陳勝快步上一陣尋找澡,果然看到熟悉的圓臉兒老頭兒,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講得不錯,有我老人家當年論道九州那氣勢!”

  “您老這回……”

  他震驚的上下打量這個有缸粗、沒缸高的煤氣罐兒,問道:“竟然是真身來的?”

  他認識這老頭這么多年,回回見面不是在夢中,就是兩人都出動化身。

  這還真是他頭一回見著這老頭的真身。

  有點網友線下面基那味兒……

  “嗨!”

  老頭勉強的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道:“外邊打得太厲害了,就我老人家這點莊稼把式,去了也是給老祖宗們添亂,索性就來你這里避兩日,你家大業大的,總不至于短我老人家一口吃的吧?”

  陳勝看著老頭垂頭喪氣的模樣,不動聲色的微微抽了抽鼻翼。

  很澹,但的確是血腥味兒!

  “不至于這么不相信我吧?”

  他笑著試探道:“我還能拿我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不成?”

  “萬無一失而已!”

  見他已經猜到了,老頭也懶得再瞞他,反正他一開始就沒贊成過瞞這崽子,是孔子與鬼谷子一力要求他瞞著陳勝的。

  陳勝抿著唇角,慢慢皺起了眉頭:“一點臉都不要了?”

  老頭撇了撇嘴,澹澹的說:“你是看不起你自個兒,還是看不起我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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