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人道永昌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百家爭鳴始
  自法家、墨家,先后背離百家陣線,倒向漢廷之后。

  百家又數次集會,商議應對漢廷的學術壟斷,然都無疾而終。

  至四月下旬,法家入稷下學宮的第一批弟子,開始陸陸續續走出稷下學宮,腰懸鐵尺游走漢廷治下九郡,宣揚法家“刑過不避大夫,賞善不遺匹夫”之理念時,百家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與墨家同為九州三大顯學的儒道兩家,自四月下旬始,就不斷的遣人來陳縣拜見陳勝,商議各種細則。

  很顯然,他們也同樣懂得‘思想的陣地你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去占領’的道理。

  五月初一,漢廷的小麥收割的步伐,剛剛從豫州進入兗州地界。

  是日,儒家入稷下學宮講道的先頭部隊,抵達陳縣!

  陳勝授意李斯,代他于西城門內相迎。

  而他自己,則隱匿于內城城門樓,悠然的準備看上一出大戲!

  時值晌午,陽光明媚。

  一行壯觀的牛車,出現在西方馬道的盡頭,伴以整齊浩瀚的儒家經典吟誦聲,“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城門樓上,正坐于一條云紋檀木矮幾后的陳勝,傾聽著悠遠而清晰的吟誦聲,薄薄的唇角微微往上一挑,低聲自言自語道:“有趣……”

  都說儒家養浩然之氣、修君子之身。

  可這些君子,心眼也不見得大啊!

  前腳折了面子,后腳就想找回場子!

  不過沒關系。

  現在有人比他更著急!

  百家爭鳴的好處,莫過于此。

  陳勝瞇起雙眼,笑得像一只偷到了母雞的狐貍。

  “噗噗噗……”

  架在紅泥小火爐上的黑鐵水壺噴出一股柱狀的白氣兒,水開了。

  陳勝不緊不慢的提起黑鐵水壺,緩緩將沸騰的開水倒進身前的陶土茶壺里,有條不紊的洗茶,泡茶……

  陳縣原本是沒有茶葉,也沒有飲茶這個風氣的。

  自從陳勝開始喝茶后,陳縣便有了茶葉,也有了喝茶這個風氣。

  上行下效,莫過于此!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浩大的吟誦聲中,百十架滿載竹簡的牛車車隊,浩浩蕩蕩駛入西門外。

  陳勝放眼望去,就見每一架牛車上都端坐著一位儒生,無論老少,盡皆身穿玄色儒袍、頭戴羽冠,正襟危坐,手持竹簡目不斜視的高聲吟誦著。

  單單這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昂然氣勢,就勝過了當初三百法家門人腰懸鐵尺入陳縣的氣勢好幾里地那么遠!

  引得無數陳縣百姓蜂擁至西城附近觀看……

  “來者止步!”

  就在牛車隊伍即將駛入翁城之時,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喊聲,竟壓下了這百十儒生的吟誦聲。

  陳勝聞聲一抬頭,就見一名頭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勁裝、腰懸無刃鐵尺的法家門人,挺胸抬頭的大步走出甕城,孤零零的一人阻擋在一眼望不到頭的牛車面前。

  一人面對百十儒生,非但未露怯,氣勢竟還略有勝出!

  “好戲開場了!”

  陳勝提起陶壺,悠然的拉出一道銀亮的水線,將茶湯倒入茶盞里,然后捏起茶盞,一邊繼續看戲,一邊美滋滋的小口小口抿著。

  整齊吟誦聲漸止,浩大的牛車隊伍在一聲聲吁聲之中,停在了甕城之外。

  就見牛車隊伍的最前方,一名須發花白的蒼老儒生,顫顫巍巍的起身,一絲不茍的捏掌作揖,沉聲問道:“敢問足下何人,何故阻攔吾等去路?”

  這名法家門人為何阻攔他們去路,自然是禿子頭上的虱子,一眼可知的事。

  但開噴之前,總的走一遍程序嘛!

  “余只是陳縣一路人爾,區區賤名,不足掛齒!”

  那名法家門人按著鐵尺,義正言辭大聲回應道,洪亮的聲音不只城門樓子里的陳勝能聽見,連帶著城門內圍觀的眾多陳縣百姓也都能聽見,“阻攔列位之車架入城,只因列位之車架,不應入城!”

  路人?

  你騙人!

  你分明就是法家門人!

  一架架牛車上端坐的儒生,搖晃著身軀往前方張望,雖未露忿怒之色,但先前那股子“人多勢眾”的整齊氣勢,明顯有些散亂。

  為首的那名老儒生倒是還沉得住氣,面色不變的再揖手:“吾等所乘之牛車,為何不能入城,還請高士教我……”

  這名法家門人側身避開了老儒生的求教之禮,高聲回應道:“依《陳縣治安律》第二十八條,自去歲十月起,除軍情急報之外,所有外來入城之牛馬,皆當先繳納足量‘清潔費’,以供王廷責專人掃除牛馬糞便維護縣城街巷潔凈,另可自由選擇將牛馬交由衛戍師將士保管,待到離城之時再歸還……敢問老丈,爾等所乘坐之牛車,可曾繳納‘清潔費’?既未繳納‘清潔費’,如何能入城?”

  此言一出,圍觀的所有陳縣百姓,包括周圍被這些儒生的氣勢所攝的衛戍師將士們,都如夢初醒!

  ‘是啊,他們沒交錢,憑什么進城?’

  一瞬間,大批衛戍師將士齊齊執戈上前,分立于這名法家門人左右,雖未開口,但那股“要想進城,請先交錢”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九州百姓對于讀者人,大抵都是敬畏交加的。

  敬自然是敬讀書人的學識。

  畏自然是畏讀書人的家世。

  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

  以至于這些面對千軍萬馬都能咬牙迎難而上的衛戍師將士,竟都被滾滾而來的吟誦聲給震懾住了,本能的退避三舍以讓行。

  老儒生察覺到風向的變化,臉色微變……這哪里是交錢不交錢的問題,這分明是儒法兩家精義之間的交鋒!

  “高士此言差矣!”

  老儒生想也不想的先開口駁回了這名法家門人的觀點,然后才定下心神來自習思考,此言到底差在哪里:“孔曰:‘有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孟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老丈此言差異!”

  法家門人迅速領悟了老儒生“我客我有理、我老我有理”的辯論觀點核心,不待老儒生說完便高聲回應到:“非子曰:‘刑過不避大夫,賞善不遺匹夫’,輔國重臣尚且不能超然于律法之外,何況老丈乎?今日老丈年老,便可視律法于無物,明早他人體弱,亦可同視律法于無物!”

  “長此以往,律法威嚴何在?又置萬千遵紀守法之同袍于何地?”

  他側身,向南方揖手,再次拔高了聲調,毫不退讓的說道:“大王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替吾漢廷百姓爭得‘公平’二字,弱冠之年不避刀兵、雖千萬人獨往矣,百戰方取吾等足下‘公平’之地!”

  “今朝老丈卻欲以年老之身,踐踏大王與萬千義士以流血犧牲爭得之‘公平’之地,其心何忍耶?其行何仁耶?”

  一番擲地有聲之言,引得周遭無數陳縣百姓拍手叫好,連帶著那層世代相傳的高大上讀書人濾鏡,都碎了一地。

  ‘枉你們還是讀書人!’

  ‘連我們這些沒讀過書的大老粗都懂得的道理,你們都不懂,你們還算哪門子的讀書人?’

  ‘he~tui!’

  后方城門樓子下的陳勝,亦暢快遙遙舉杯大笑道:“好活兒,當賞!”

  平心而論,儒家之學不差,法家之學亦不差。

  但錯就錯在,這二者都虔誠的信奉自家的學說為唯一,都認為只有自家的學說才是治國經世的唯一真理!

  事實證明,大多數太過絕對的道理,往往都是錯的……

  他引百家入稷下學宮,就是要讓他們在辯論在進步、在爭斗中融合,最終結出他想要的鮮美果實!

  老儒生被年輕的法家門人辯駁得啞口無言。

  不是他認同了這名法家門人的道理。

  若他這般輕易的就認同了法家的理念,百家也不會斗了這么多年仍沒有達成共識。

  只是這名法家門人扯出了陳勝的虎皮,就算他再醉心典籍不諳人情世故,也知曉不能再漢廷的地盤上取辯駁漢王的主張……至少不能明著辨別!

  氣氛一度尷尬得在場的儒生們都險些在地上扣出一個三室一廳。

  “混賬!”

  就在這時,一道又驚又怒的大喝聲,突然從甕城后方傳來:“爾等豈敢阻攔諸位儒家高士大賢之車架!豈不知諸位儒家高士大賢皆是應大王力邀而來?”

  陳勝只聽聲音,就知道是李斯下場了,哪一口一個“儒家”,補刀補得他都心疼那些儒生。

  周圍百姓們原本大都不知道這些讀書人是哪家的,這下好了,全知道了……

  這老貨也是越來越陰了,明明早就到了,愣是拖到現在才出場補刀。

  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正當他心頭暗爽不已的提起茶盞,“吱”的一口美滋滋的將茶湯抿進口腔內細細品嘗之時,眉角的笑紋突然一僵,惱羞成怒的罵道:“涂山瑤,你屬狗的啊,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

  “鵝鵝鵝鵝……”

  一顆花枝招展的小腦袋從一旁的城墻階梯里探出來,嬉皮笑臉的瞅著他:“原來大王不喜歡小狐貍,喜歡小狗兒嗎?賤妾精通變化之術的哦……”

  “停停停!”

  陳勝慌忙踩下了剎車,這只癡漢狐貍的車速,真的越來越快了:“有話說、有屁放,沒話沒屁趕緊滾蛋!”

  “討厭,妾身是狐貍,又不是黃鼠狼,哪能說放屁就放屁啊!”

  涂山瑤走上城墻過道,笑臉兒燦爛得就像是春天的太陽:“賤妾前來是有兩件公事啦!”

  陳勝瞪了她一眼:“停,你就站在哪里說,別靠近我!”

  涂山瑤撇了撇嘴,將手上的奏折輕輕一送,木制封面的奏折就輕飄飄的落到了案幾上。

  陳勝拿起奏折看了一眼火漆上的印章,是陳風的印章,

  他打開奏折,一目十行的快速瀏覽:‘四月二十八日……徐州任囂親率五萬精銳之師,取道廣陵南下,不日就將抵達揚州……現下邳城內,僅存十萬徐州黃巾賊軍……’

  ‘這廝終于動手了嗎?’

  陳勝虛了虛雙眼,有些嘲諷的想道:‘也真是難為這廝了,能忍到現在才動手……’

  太平道年初這一波大動作,真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沒能達成揚州清一色這個保底目標,反到是連以前占據的半個揚州都丟了大半,還折了一個渠帥和十幾萬兵馬。

  更別提借著揚州之戰,算計他漢廷的進階目標……

  現在揚州大半都已落入劉季軍之手,手握近二十萬大軍的劉季,隨時可以揮師北上,攻伐徐州。

  等于是司馬卬的戰敗,不但坑了自己,還捎帶手的坑了任囂一波,將任囂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唯一的援軍青州宋義部,還是一支出了名的欺軟怕硬之軍,難堪大用!

  偏生任囂還無法不確定,他們太平道針對他漢廷的謀劃,他陳勝知不知道……

  估摸著,任囂這陣子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將心一橫,親率主力南下,想要速戰速決,解決完劉季后再回師與漢廷對峙!

  陳勝估摸著,任囂能下定這個決心,也是看到他沉迷種田、不可自拔,沒有調動荊州內的紅衣軍回防,這才覺得有機可趁……

  當然,這僅僅只是他的猜測。

  真相是否如此,還的等到冀州那邊的情報回來之后,再做判斷。

  宋義不足為懼!

  但張良,就有點棘手了!

  還有那個正在幽州打基礎的韓信……

  陳勝思索著,順手將奏折塞進了身畔的火爐里,轉頭問道:“你不說有兩件事要匯報嗎?第二件事呢?”

  “大王真是一點都不關心賤妾……”

  涂山瑤撅著小嘴,一副我很不開心的樣子:“連賤妾外出打探消息是否順利,都一點也不過問!”

  “什么?”

  陳勝懊悔的驚聲道:“你出去過?我怎么一點兒也不知道?你早說啊……”

  你早說我就不用天天想法子躲著你這頭癡漢了啊!

  “大王果然還是心系賤妾的!”

  涂山瑤欣喜的說道,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從頭發下邊彈出來。

  陳勝:……

  “先說正事兒!”

  他艱難的說道。

  “唯!”

  涂山瑤似模似樣的揖手:“啟稟大王,咱家周圍來了一頭狠妖,正在大肆收束妖眾,只是賤妾以前認識的好多妖眾,都已經被斬妖司給殺了,以致于賤妾這次出去未能打探到這頭狠妖的底細,只知道,它應該是從北邊來的……”

  “北邊?”

  陳勝擰起眉頭:“草原上?”

  涂山瑤點了點小腦袋:“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了,畢竟這方圓千里內,有名有姓的大妖,即便有賤妾未曾見過的,也大都聽過名號,它們若是來咱家地盤上立洞開府,賤妾多少都能打探出一點有用的消息才對……”

  陳勝擰著眉頭沉吟了幾息后,沉聲道:“此事你先提交到斬妖司,讓荊軻他們也多留意,你這邊持續保持關注,一有新消息,即刻稟報于我……莫要勉強,能打探到多少就打探到多少,別冒進,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條!”

  涂山瑤雙眼一亮,高興得連三條大尾巴都一下子翹了起來,不停的搖晃:“賤妾就知道,大王心里是有賤妾的!”

  陳勝:……

  工具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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