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通話后,初晴在樹的陰翳下站了很久。
“宋小姐？”
一個聲音慈藹道。
初晴回神,就見黎導演正笑瞇瞇看著自己。
和王經理帶進組的那幫人不同,黎導演和汪建寶都是李楨安排的,汪導演是重金聘請,黎導演似乎是和他家有什么淵源。
初晴猜,如果沒有自己在里面攪和,提前把王經理洗錢的事情捅出來，他是打算將計就計,用汪建寶把《百里挑一》這個山寨節目挑大，之后再借黎導演的手把王經理和何薪連根拔起，直接將他五叔的小動作攤牌給他爺爺看。
顯然,上輩子直接做了皇帝,所以什么都要親自面對動手，這輩子太上皇還在,就開始從容不迫應對奪嫡了。
初晴連忙打招呼,“黎導，您來看片場嗎？”
黎導演笑道“是啊，正好有空,過來勘景。怎么一個人站在這發愁？”
初晴一瞬間以為自己表情管理失控了,想到這些導演都常年用鏡頭觀察人,指導演員的表現，又釋然笑了笑,“是啊,有些事情想不通……我能問您一個歷史問題嗎。”
黎導自己就是歷史系出身,是那一批含金量極高的大學生，畢業后按分配當了大學歷史老師，一邊兼顧創作，因為一本小說《王朝》出名，參與同名劇的過程中做編劇，之后轉型導演，給c臺拍過幾部歷史電視劇。
黎導演看上去愣了下，不知道是因為她坦率承認，還是因為她這么直接反問他，很快失笑道“不做老師好多年了，突然被這么問，還怪懷念的，你說吧。”
初晴“皇帝一般都為了什么改年號？”
黎導簡單解釋“年號是很重要的，它是皇權的象征，藩屬國為了表示效忠，認定是大國的從屬，就會用這個年號，有時候某個政權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統，還會沿用前面的年號。改元是大事，亂世是因為有了政權變更，太平時期，則是帝王想要賦予什么象征或者政治意義。”
看來，上輩子的陛下成功了。
不必祈求表面上的“太平和睦”，而是開啟新的大局面。
又隨便問了幾個上輩子沒搞懂的小問題，初晴才和黎導演道別。
她走后，黎導演看著樹蔭下，給一個人撥了電話。
“我剛剛見到那個姓初的姑娘了。”
對面似乎說了什么，他哈哈笑了一聲，“我看兩個小朋友都挺好的，再說了，你看他為她做的事情，明顯比他爸還要有主意，要是這次也給你來個為愛離家出走，還入贅倒貼，你就后悔去吧。”
回到臨塘，初晴打開手機，看日程里標注的地址。
幾天前，霍玲聯系她，說是教專業課的陸教授來臨塘這邊的大學做講座，她和程菁就組了個局，正好以前同專業的人一起聚聚餐。
初晴當初交換去索漠的時候就是陸教授替她寫的介紹信，穿越這么多年，前一段時間又在忙著安置所有人，現在公司總算踏上正軌，也有了心思去接觸以前的圈子，所以爽快同意了。
同學聚會的地方很巧，就是上次她和李楨被狗仔拍到的那家店，不過包廂在更外圍，初晴剛一進去，就聽見一個女聲道“咱們的大經紀人到了！”
初晴隨便掃了一眼，裴文靜出差了沒來，除了霍玲和陸教授，她都不記得，霍玲一臉尷尬，旁邊就坐著那個說話的女生，她干脆往教授的旁邊走。
陸教授是個很有氣質的中年女人，看到她就笑起來，簡單她敘舊幾句后好奇道“你現在在做經紀人？”
回憶起來那個說話的人叫程菁，似乎是霍玲的室友，初晴點頭，有些靦腆說“家里正好有個公司，所以先創業試試。”
一下就明白她在想什么，陸教授笑道，“怎么，看到我，想起交流了一次，因為沒做本行，覺得不好意思了？”她嗨了一聲，很豁達說，“這算什么，人有目的性是好事，但是誰都不能確定自己未來會做什么，人一輩子要學的東西也多了去了，你覺得繞的彎路，費的一些無用功，總有一天它會在你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的。”
初晴受教點頭。
她剛和教授說完，附近的男生都開始問她一些問題，多數是些圈外人會好奇的八卦，能說的初晴就挑幾個有趣的講了一下，因為職業習慣使然，很輕松就把環境炒熱了。
一下成了整個屋子的話題中心。
感覺到程菁的目光，初晴心里嘆了一口氣。
她好久沒有感受到這么淺顯的不懷好意了。
中間借故去洗手間時，霍玲也跟了過來，在洗手池邊向她搭訕“不愧是進了娛樂圈，我感覺你變了好多，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都是獨來獨往的。”
初晴簡單應了一聲。
霍玲猶豫了下，小心看她表情，又道歉“不好意思啊，程菁以前不是這樣的。”
初晴發現這對室友很有趣，不禁失笑道“所以是因為我出現才變成這樣的嗎？但是，是你們邀請的我吧，也就是說，她是想針對我才安排了今晚聚會。我沒記錯，這里的位置還挺難訂的，她這么舍得，是想盤算什么？”
她生著一張精致無害的溫柔面孔，眼睛輪廓稍圓，有種稚氣純真感，一旦認真看著一個人，就像是在耐心聽人訴說，嘴角不笑也上翹，所以看上去非常和善可親。
結果就是這樣的人，輕輕柔柔的語氣，毫不留情戳破了表面的客氣，霍玲愣了下，對上那雙眼睛，不自覺交代道“我猜是為了賀學長，他們最近在群里聊得很好，結果那天我們看到你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吃飯，她就上心了，畢竟以前全系都知道他追過你。”
原來還有這么一個前塵往事在。
連她這個八百年沒見的同學都被看成假想敵，初晴決定會會這個被看得這么稀罕的寶藏男孩。
賀學長出現的時候，屋內有不少人打招呼歡迎。
賀勉學長五官長得還算端正。
照片其實是失真的，大熒幕上看到的人，現實里都會更好看，小時候有邵遠和游弋他們天天在眼前晃，再聽剛剛霍玲的意思，穿越前的自己好像還是個挺難接近的人。
顏控在瞬間明白自己當年為什么不為所動了。
程菁已經迫不及待迎上去，“我昨天看到學長的朋友圈，看你還在n國，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賀勉笑了笑，看過來，沖著桌上的人說“來遲了不好意思，我在路上耽擱了一會，讓大家等了，今天這頓我請。”
有人請客，所有人都很高興。
“大腿就是大腿。”
“這家是真的貴，也就環境好一點，上次在這相親，吃了我半個月工資。”
等到大家坐好，陸教授隨便說了幾句話，這才開始上菜。
初晴提起筷子時發現，桌上的菜式與那天她和李楨一起吃的沒有一道相同。
她正看著，一邊賀勉說“沒有想吃的菜嗎，可以再加。”
不等她婉拒，他已經攔住了侍應生，不少人直接或者掩飾看了過來。
立即有人起哄“賀總，過分了啊，為什么學妹有愛心加餐，我也想要。”
程菁也死死盯著這邊。
被架上臺，再多說什么就有點矯情了，初晴干脆隨便報了一個那天吃到還不錯的冷盤。
侍應生有禮道“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這里沒有這道菜。”
初晴眨眼，三言兩語把這個機會給了身邊的教授，自己隨便夾了一筷子，偷偷抿嘴。
李楨花了不少心思。
既然都告白了，那么這次她可以大膽猜測，他在被偷拍的那時候就喜歡自己了吧。
席間泛善可陳，不過就是聊點過去的事情，因為留在臨塘的有不少是繼續做本專業工作的，所以對賀勉多有奉承，在他拿出一瓶酒后到達了巔峰，一群釀酒專業的把桌上那瓶干紅換著法子夸了一遍，又有同學好奇打聽“賀總最近在忙什么？”
賀勉道“這幾天正在談和裕兆的合作。”
“裕兆，是饌乾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吧。”
“饌乾的福利特別好，我們班那個胖子還記得吧，現在在上京，一年四十萬工資，應該是混得最好的了，賀總你完全可以多談一些價。”
賀勉忍不住嘆氣，“本來我都拿到了消息，說是李家內部出了大的變動，李會長要把酒店這一系全都交給他那個剛回國的孫子。聽說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我還挺高興的，結果李會長又改變了主意，現在我是在和李會長手下的一個老狐貍打交道。”
在一眾關于豪門的八卦猜測里，初晴驚訝抬眼。
在上輩子的耳濡目染下，她對他那一家子的斗爭思維模式還是挺了解的。
前幾天他去上京，原來是去見他爺爺了嗎。
因為路公公的幫忙，初晴那天聽到了李楨和他五叔的對話，知道他就像當年留在帝陵一樣，沒有去任何叔叔可以插手的體系，而是留在臨塘，用太和爭取了一筆投資。
很有可能就是她見過的那只手表。
李會長之前就是心臟方面的問題才休養的。
這就像一位皇孫進獻了合心意的壽禮，發現其他人都在拼財禮，只有孫子關心自己的身體，皇帝龍心大悅，肯定會給他分一個很好的差事，讓他歷練。
結果他依舊留在臨塘，還選了自己的公司。
而他什么都沒有和她說，只是告訴她，“要選擇辰頌的話，你就是最好的理由了。”，然后在一個晚上迫不及待出現在她身邊，云淡風輕說“你擔心的身份問題，我已經解決了。”
如果不是因為上輩子的經歷，自己肯定也會錯過這個信息。
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
讓魏公公偷偷趕走不懷好意的地痞，不聲不響把秦嬤嬤和她教養的兩個宮女都安插在自己宮里，幫忙盯著其他人。
初晴忍不住打開手機，戳開置頂的“萬惡之源”。
但是一句話都打不出來。
因為有個人夸他，不遠處的賀勉似乎謙虛道“事業做得好算什么，個人問題還沒解決呢。”
幾個男同學一下意會到他的意思，開始替他吹捧，說這個人多么低調，畢業才被知道是八家酒莊的太子爺，讓無數找工作的同學羨慕嫉妒恨，又笑話當初瞧不起他的室友，現在還在苦兮兮讀研究生，好襯托他現在如何成功。
真低調就不會把喜歡這件事做得那么高調脅迫了。
初晴坐在原處，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無趣。
就像和上輩子那樣驚艷才絕的人相處后，她再也看不進去其他人了一樣，見過那些波詭云譎，眼前的小手段根本不值一看。
說不清是因為那些小報告，因為知道了那個年號的意義，還是因為知道他做了什么，又或者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但是她突然很想見他。
于是，初晴發了一條消息。
——我在上次被狗仔拍的那家店，方便來接我一下嗎？
被她改了備注的人很快回復消息。
——好。
在最后一群人決定去唱歌的時候，站在庭院里看著他們分配怎么坐車，初晴認真說“我一會還有事，就不去了。”
賀勉在一邊說“事情很急嗎，我送你吧。”
程菁迫不及待假惺惺道“不會是你男朋友不許你晚歸吧？”
初晴先向賀勉道謝婉拒，又對程菁笑了笑。
“他管不了我這些。”
聽她默認了男朋友的存在，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表情復雜的賀勉。
陸教授關心問他是做什么的，初晴簡單解釋“我們現在是合伙人。”
剛剛飯桌上話題一直被初晴控制，好幾次都沒能開口，現在終于得到機會，程菁不依不饒感慨道“你的男朋友那么帥，我還以為是你手下的藝人呢，畢竟吃十幾塊錢的小吃都是你結賬。”
不然為什么賀學長出現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呢。
結果她才剛說完，卻發現所有人都看向了前方。
一輛并不怎么低調的跑車緩緩開進了院子，卻突然停了下來，保安猶豫了一會，還是上前示意這里不能停車。
下一刻，程菁非常眼熟的男人從車里走出來，被一看熨帖合身的灰色三件套包裹著，那天罩在套頭衫下依舊頎長的身形顯得更挺拔了。
他很順手要把鑰匙遞給泊車員，結果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些人。
或者說那一個人。
他面向他們時，俊逸的面目就顯露了出來，眉眼如同墨染，悠遠深邃，即使穿著西裝，這個人也有種難以言說的古韻，被這家店庭院的紅色燈籠映著，反而襯得他氣質愈加冷清，帶著一種世界與他無關的漠然。
看著俏生生立著也在望他的人，他不由垂眼噙笑，下一刻，那些淡漠如湯沃雪一般消融，疏遠的距離就化作了情意的綿長。
同樣穿著西裝，在這個明明年紀也不大的男人跟前，其他人都被襯得像是一個穿著不合身衣服的小青年。
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學生時代刻意學著賀勉那樣低調，也絕對掩飾不了通身的貴氣，第一天就會被發現身家，而不是泯然眾人，到畢業后才故意揭曉。
陸教授瞥了一眼呆立的程菁，在這時候笑瞇瞇說了一句“你的男朋友確實挺帥的。”
初晴知道他曾經習武，耳聰目明，這句話說不定能聽到，結果在她自己害羞前，他先一步不自在咳嗽了一聲，連忙別開臉。
終于發現她身邊還有其他人，李楨飛快又審慎打量了一番，發現初晴和其他人站得不遠不近，知道是無關緊要的人，無意過來打招呼，只是沖陸教授頷首。
初晴便微笑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大家今晚玩得開心。”
所有人看向正瞪著程菁的賀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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