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理解!你和我不一樣!從小到大,你比誰都勇敢!如今這個世道,我這樣沒有勇氣放手一搏的人太多太多。注定了你這樣的人一定會出人頭地的!我一直都看好你。希望將來你發達了,可以照拂下你的干兒子!”
他兒子圓圓一直都是喊我干爸。只是這些年沒怎么見面,我幾乎都快忘記這茬了。
我鄭重的點點頭,“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會的!你呢,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周躍笑了笑,“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回去了!”
我一驚,“你的出租車還停在火車站的停車場呢?”
“這是鑰匙,麻煩你幫我交給我媳婦吧!車子在她名下,怎么處理讓她做決定吧?”
我有些猶豫,“你如果不回去,那么他們娘倆該怎么辦?”
這確實是個問題,他媳婦和兒子在花城,生存下去都是個問題。如今周躍又是時日無多。
周躍落寞的嘆口氣,“你說我活得是有多失敗呢?上有老沒盡過孝!下有小,無法照顧周到!到最后時刻,還得做選擇題!其實也不算選擇題吧!我要是在花城,我媳婦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肯定是花光積蓄也要給我治病的!五十萬經得起幾天花?還不如留給他們娘倆,還能應付生活。我呢,會給她發個短信,告訴她我外面有人了。不跟她過了。話再說難聽點,這件事就這樣了。我還可以在家,最后這段日子,好好陪陪父母,給他們做做飯,幫幫農務活,算是盡一點孝心吧!這么一想,是不是兩全其美?”
確實是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得那么的傷感,無奈.......
五味雜陳的我,確定了我沒有周躍善良。我比他壞很多。但是他身患絕癥,而我活蹦亂跳!
該死的老天,你就是這么瞎眼........
“你交給我媳婦鑰匙的時候,可別說漏嘴了。”
我再一次鄭重的點點頭,“放心吧!我不給你添亂!”
“還是謝謝你!”
我突然發現他的鬢角居然有了幾絲白發。他才三十四歲啊!
我不忍再看他。
想起了張國榮的遺書里也有和他一樣的疑問:我一生沒做過壞事,為何會這樣?
而韓寒給了他回答:因為你一生都沒有做過壞事。所以,就是這樣!
.........
看向了不遠處無名小山,山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建起了一座別墅,幾乎和周躍搜集的那張最中意的別墅一模一樣,灰色清水墻,通體的落地玻璃窗,幾何圖形層疊在一起,簡約現代氣息在烈日下熠熠生輝!
據我所知,那是竹林灣的墳山啊。誰會在一座埋死人的山上建別墅?
周躍也看向了那里,“有錢真好啊!我就想建那么一套別墅!”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你也應該死!趁著你還活著!”
一直以來我都忌諱跟他談論生死,但是現在我突然覺得沒有必要了。
我也許幫不了他,但是我得盡盡力!
周躍苦笑,“都說了,那五十萬留給他們娘倆過日子。我身上還有幾千塊,我父母這些年我沒貼一分錢,他們老兩口能養活自己就算不錯了,更沒有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是不是確定要放棄治療了?”
“對啊!還是沒有錢!”他說這話的神情很蕭索,可以想象,如果他有錢,他會毫不猶豫的去住院治療,誰不怕死呢?或者說,誰會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呢?
我沉吟了下,“既然放棄治療了,四期胃癌也就撐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是說你不怕死?”
“我怕!可是這由不得我!”
“我有個搞錢的想法很不地道!但是我還是要推薦給你!”
“不會是搶銀行吧?”
我笑了笑,“如果是呢?”
周躍也笑了,“那你覺得是工行錢多還是建行錢多呢?橫豎都是個搶,搶個錢最多的!”
“你怎么就這么看不上農行呢?”
周躍笑出聲來,第一次看到他發自內心的笑!
這不是裝出來的。只是笑聲過后的落寞,更是發自內心的。
我看著那遠處的別墅,“你知道嗎?現在有差不多十幾家網貸公司的人,正在城中村我租住的房子里要債!但是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找不到債權人,這筆錢也就爛掉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借網貸蓋房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以你的為人,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但是我覺得現在,你應該為了你的家人做點事!遠遠是你兒子。就算你留給他們娘倆五十萬,你走后,他們買得起花城的房子嗎?你很清楚,肯定是買不起的。你們家這棟房子在,你好歹有個家。有個歸處!這個歸處也有三十年了吧?還能挺幾年不倒?你愿意看到你兒子將來連個家都沒有,歸處都沒有嗎?”
我這么教唆他確實有些不地道,但是我想不出其他有什么辦法幫他。
我不知道他會怎么想?但是我知道,若是換位思考,我會毫不猶豫的著手開干!
我繼續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我去師娘墳上看一眼,晚上的火車我就走了!”
周躍點點頭,嘆了口氣,給了我一個輕輕的擁抱,“方翔,如果我死之后還有魂魄,我一定會保佑你的!”
我輕輕的推開他,“哪有什么鬼魂?更別說什么保佑!如果是真的,誰家還沒幾千個祖先保佑,你會活得如此窘迫,你會如此不幸嗎?”
周躍黯然傷神!
我給他揮揮手,然后順著田埂,朝著對面那座不知名的山上走去。
師娘對我極好!火車票是晚上十一點的。現在才中午,有時間當然要去看看師娘。
師娘的墳墓就在那座別墅的下方不遠。這些年譚穎和他弟弟還有老師都是好幾年沒有回來。
師娘的墳塋上上滿了雜草,甚至長起了鄉間常見的皮樹。
我沒有帶工具,雙手似乎扯不斷結實的皮帶。
四下里張望,想找個堅硬的工具或者石塊助力。看著上方不遠處的別墅,走了上去,想要借把鋸子或者砍刀。
別墅奢華的紅銅大門緊閉。我猶豫了下要不要敲門。卻看見左手邊不遠處有個涼亭。
涼亭古香古色,原木抱柱支撐著八角飛檐,上面還掛著幾串風鈴,微風拂過,鈴聲悅耳動聽。
涼亭中間赫然有一把剔骨刀,靜靜的躺在一塊巨大的磨刀石上。散發著陰冷的寒光。
我四下里張望了下,除了四下高低不平的墳包,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我走了過去,直接拿起了那把沉重的剔骨刀,回到了這邊山腳下師娘的墳頭,刀磨得真是鋒利,沒有怎么用勁,就砍掉了令人厭煩的皮樹。
然后給師娘磕了幾個頭,悵然若失!
如果師娘不是英年早逝,師父那場風波也許就可以避免。再一次讓我生起好人不長命的哀嘆。
搖搖頭,提起剔骨刀,爬上了半山腰。想要歸還這把刀。
再回來的時候,涼亭中坐了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人。
一身靛藍色的旗袍,優雅無比的在碩大的磨刀石上攤開了宣紙,皓腕提起狼毫,盈盈下筆!
我覺得我這輩子看過最美的女人是柳橋。看到柳橋的那一刻,我便定義了國色天香!
可是眼前這個女子哪怕只是側影,散發出來的雍容華貴,讓我直接定義了盛世美顏!
柳橋美則美矣,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但是她找了一個有權勢的胖子丑老公。就已經配不上仙女這個稱謂。
眼前這個女人,那份由內而外的貴氣,大概就是西方所言三代才可以培養出來的貴族特有的氣質。
我確定我的動靜不小,但是華貴女子像是看不見我一樣,皓腕虛指,落筆如有神。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古香古色的涼亭邊緣。才看清楚了她寫的是:“自己所行之是非,尚不能知,安望知人?”
我正要說話。華貴女子秀眉微挑,突然輕啟朱唇,“你知道下一句嗎?”
我脫口而出,“古人以往之得失,且不必論,但須論己!”
華貴女子這才瞄了我一眼,明眸皓齒,冰肌玉骨,讓我驚為天人!
我甚至可以斷定,生我養我的這片貧瘠土地,絕對孕育不出這樣的人間角色。不輸她那絕世容顏的獨有氣質,讓我這樣的凡夫俗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華貴女子淡淡道,“這這么個破地方,居然還有人看《圍爐夜話》?”
她寫的,和我寫的出自《圍爐夜話》。她寫是那句意思是人要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犯錯都不知道,更別說正確的判斷別人的對錯。
我接的那句意思是古人的得失暫且不去評論,一定要先搞清楚自己的得失。
說白了就是不要自高自大,自說自話,不去反省自己,總是指責別人的錯誤和缺點。
《圍爐夜話》是一本勸世奇書。兩百多年前的古人在為人處世,洞悉人性方面的見解,至今都不算過時。是老師推薦給我看的。
我看書有個好習慣,就是遇到自己很喜歡的篾言警局,會抄寫下來,爛熟于心!
所以,可以脫口而出的接上。
女子完美的側臉露出一絲慍怒,“人不敢來,帶回來這么一句話,不還是在指責我不自知么?”
她說的字面意思,這句話是某個人帶給她的,而她不認為是對的!
我的腦子里突然想起了老師曾經跟我提及過的那個磨刀的女子。我不由得瞅瞅手中鋒利的剔骨刀,這應該就是她磨的刀吧?
沒有人知道她陌刀是做什么的。只知道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隱居在這荒山之上,和山下竹林灣陳南有關系。
這個無墳山分開了樹林灣和竹林灣,站在山上可以看見竹林灣依傍的舉水河。而樹林灣旁邊的那條小河只是舉水河的一個支流。
老師說過這一帶的風水是虎踞龍盤,翹首朝東的輿向。還提及過翻江蛟和下山虎的說法。
陳南是這一帶的傳奇人物,雖然有多傳奇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單憑可以讓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女人在這荒山苦等三年,讓這個傳奇更具神秘色彩!
甚至還應該夾雜了男女情事。傻子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是超一流的絕色,是情根深種。
而可以讓這樣的絕色傾城在這里苦等三年的男人,又該是何等的出類拔萃,超凡脫俗呢?
我突然對這個叫做陳南的老鄉有了莫大的興趣。
女子再度朱唇輕啟,“我就是那么小憩了十分鐘,磨了三年的刀,居然就被你拿去砍柴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好幾年沒有回來了。一個長輩的墳包上長了幾顆討厭的皮樹。本來想打招呼的。可是大門緊閉。我尋思著就那么幾下子的事情,用完我就趕緊給你還回來了!對不起!”
絕色女子繼續提筆,“把刀放下吧!你提著刀,免得誤會誤殺!”
我心下一凜,誤會誤殺?“總不會附近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拿著大狙正在瞄準我吧?”
我話音一落,只聽得“撲哧”一聲,一股勁風撲面,我頭頂上的風鈴哐當落地,就摔在我的眼前,繩結上還冒著黑煙.........
我去!
我開玩笑的一句話,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狙擊手!槍法如此精準,更要命的是,荒山依舊是荒山,風吹草低,哪里看得到一個人影?專業的狙擊手只有在電影里看過,老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干手活的!
強大到極點的震懾力,嚇得我趕緊放下剔骨刀,然后下意識的舉起了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這個女人的來頭實在是太大,大到我無法想象!
絕色華貴女子皓腕輕抬,又寫了幾個字:苦莫大于多怨!“下一句是什么來著?”
“悲莫悲于精散!”我老老實實回答。
女子淺淺一笑,繼續寫下了我的回答,“《素書》你也有涉獵!難怪你與他有幾分相似!”
與他有幾分相似?他是誰?那個傳奇?
我緩緩的放下手,眼前的機緣難得,就憑著這個女人暗中有狙擊手護衛這一點,這個機緣的高度可能是我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
“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的車票是晚上十一點半。還早!急什么!”
我真的是很無語,她連我剛剛訂票的信息都知道,想想她身邊還有槍法如神的狙擊手護衛,也就釋然了。說不定我現在所有的資料她都了如指掌。
有些人物,注定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一輩子都只能仰望,哪怕是仰望都看不見,因為他們在云端若隱若現!
我苦笑,“我就是一個小人物。您這樣的仙女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她一而再的讓我對對聯一樣的拷問,可能是因為無聊太久了,想找個人聊聊天。畢竟這方圓百里除了老頭就是老太太,好不容易碰上個年輕的,她這樣的身份當然不會跟一般人聊天,所以考究了我的學識。然后覺得還行,就想和我多聊幾句,打發這荒山野嶺的無聊時光!
絕色華貴女子咯咯咯直笑,我這才發現,她的聲音也是如此的悅耳,宛若黃鸝一般,在這荒山間動聽清脆。
“我拿刀可快?”
“很快!砍瓜切菜一般!碗底粗的皮樹一刀兩斷!”
女子點點頭,“殺人也不在話下嘍?”
“那是當然!”我遲疑了下,“你磨刀是為了殺人?”
“難道砍樹?殺雞?我有這么無聊嗎?”
我想了想,“為一個男人,磨刀三年,難道不無聊?”
女子靜靜的看著我,“無聊嗎?”
亭子旁邊就是一座墳,高大的墓碑上的字跡很清楚的看得見孝子陳南幾個字。
我若有所思,“這個叫陳南的男人一定很孝順吧?”
女子神色一凜,只是點點頭。
我也點點頭,“那確實不無聊。只是這么互相傷害下去,什么時候又是個頭呢?”
華貴絕色女子微微一笑,“你很聰明!他也很聰明!對付聰明的人,除了互相傷害,我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可以傷害他!”
我自嘲的笑笑,“傷害我的方式千千萬!我倒是很奇怪,這個陳南真的三年沒有出現嗎?”
“沒有!”
“那他也不是真孝順!”
如果真的是孝順,三年不來給自己母親掃墓,在農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而華貴絕色女子在他母親墓前磨刀三年的目的,也許是為了見他。也許就是為了傷害他,讓他連母親墳前盡孝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傷害對真孝子而言,是莫大的!
女子微微一笑,傾國傾城,荒山放佛都有了生氣一般,“他是真孝順的!每年清明重樣過年,都有朋友或者妹妹來幫忙祭掃的!”
我搖搖頭,“我們這個地方對祭祀是很看重的。有些骨子里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據說她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竹林灣都是姓林的,他們家是獨戶。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長大遭了那么多的罪!他當兒子的一定很清楚!不能親身而來,一定是很愧疚的!”
“豈止不容易。他母親甚至是因他而死。他應該愧疚難當才對!”
我若有所思,“那他應該就是真的不孝順了。”
“無所謂他孝順不孝順!只要我在這里一天,他真孝順也好,假孝順也罷!他這輩子都別想親自在這里惺惺作態!”
另可自己在這荒山野嶺苦守一輩子,也不打算讓陳南回來親自祭掃母親。這樣的仇恨確實比海深。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樣子的恩怨情仇。
只是覺得這樣的人間絕色,在這荒山野嶺間荒廢青春,真的是很可惜!
我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他要是真的回來了,你真的會殺了他嗎?”
絕色女子冷哼一聲,“當然!”
我卻不以為然,“我覺得你不會殺他。你恨他不假,可愛他也是真!愛和恨本來就是同氣連枝的!”
女子輕蔑的看看我,“你要是那么透徹,怎么會活得如此狼狽?”
這句話說明,她清楚我所有的底細。男人的自尊總是最容易在美女面前作祟,面對她的輕蔑嘲弄,我當然生氣,脫口而出,“你不信是吧!好!我幫你把他逼回來見你,我看你殺不殺他!”
女子眼前一亮,“你有辦法把他逼回來?”
自尊心持續作祟,我傲然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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