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霓裳鐵衣曲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圣骨
  “怎么了?金將軍覺得我這個辦法如何?或者說有更好的辦法?”王文佐笑道。

  “這件事情干系重大,在下一時間無法回答?”金惠成窘迫的低下頭。他的反應完全在王文佐的預料之內,上一次他在給金仁問當副將時就是這樣子,如果給予明確的命令,這位是一個很好的執行者,但如果超出了指令范圍之外,這位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王文佐很清楚這一點,自己如果和他在邊境沖突的事情上扯皮,多半會和當初的金仁問一樣,被這位老頑固弄得沒脾氣,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提邊境沖突,直接要求重新劃定邊界,這肯定超出了他的授權范圍,先把他搞昏頭了,剩下就好說了。

  “那金將軍要多長時間呢?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次日?”王文佐問道。

  “這,這恐怕還不夠!”金惠成的額頭上已經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了。

  “那要多長時間,總得有個準信吧?”

  “勘定國界乃是大事,須得先稟告國主,非在下一人所能決定的!所以無法給使君一個準信!”

  “金將軍,若是劃分州縣的確不是你我所能決定,但我們現在只是把原有的疆界劃分的更詳盡,比如某片林子、某條小溪、某個村子,以免今后再起紛爭,難道這點小事都要國主煩心?這豈是你我為臣子的本分?”

  “這個——,這個——”金惠成被王文佐這番連珠炮般的話問的說不出話來,其實他來之前并非未作準備,恰恰相反,他做了非常詳盡的準備,問題是他準備的是對如何推諉新羅人各種小動作的指責,為此他將當時許多百濟人侵犯新羅一方邊境的材料背的滾瓜爛熟,準備唐人使節一旦提出就立刻將這些材料拋出來,這樣一來,談判就會變成一場根本理不清的爛賬,不會有什么結果。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王文佐從一開始就沒有指責新羅人在邊境的侵擾,直接要求將兩國的邊境劃分清楚,他原先準備了好久的腹案撲了個空,自然心中大亂。但其實這也不能怪金惠成,畢竟對于新羅人來說,邊境越是模糊不清,就越是有利于他們侵吞蠶食,他的上司又怎么會給他細劃邊境的權限,而以他的性格,上司不給權限他自然也不會準備相應的腹案了?

  “金將軍,你為何不回答?”王文佐見金惠成這樣子,心知自己賭對了,眉頭微皺,面露怒色,起身便要離去:“本官今日前來,為的就是解兩國亂事,以免百姓荼毒,金將軍你卻總是‘這個’、‘那個’的,卻是何意?莫不是覺得本官官職卑微,不配與你相談?”

  “上國使臣何出此言,在下絕無此意!”金惠成這次再也沒法保持用“這個,那個”來應付了,趕忙上前攔住王文佐道:“著實劃分邊界之事關系重大,下官前來時未曾得到國主的授權,所以不敢妄言!”….“那劃分國界你不能談,我們能談什么?”

  “可以先談談前些日子雙方的沖突處置!”金惠成此時唯恐王文佐著惱,小心答道:“這些事情國主已經授予微臣全權!”

  “金老兄,你我也是老相識了,當初我倆一同在仁壽將軍帳下共事,也結下了情誼,這么久沒見,一起去喝兩杯!”王文佐笑道。

  “那,那這里的事情?”金惠成問道。

  “交給下面人便是,常之,這件事情你就去替我談談吧!”王文佐不待金惠成推諉,便一把摟住對方的胳膊,邊走邊說:“百濟早已滅亡,大唐與新羅名為君臣,實為父子,情誼睦好,但下頭總有幾個不懂事的刁民相互沖突,又能有什么大事?差不多就行了,莫要耽擱你我飲酒!”說話間已經把金惠成扯到旁邊屋子去了,金惠成的隨從想追上去,卻被曹文宗擋住了,滿臉笑容道:“我家主上酒后好殺人,諸位還是莫要進屋,免得刀劍無眼,傷了和氣便不好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王文佐與金惠成重新出來,兩人已經是滿臉酒氣,王文佐喝道:“常之,常之,事情都談完了嗎?”

  “回稟明公,都已經談完了!”黑齒常之上前道。

  “嗯,完了就好,你記住了,以后這種事情,切不可有失我大唐上國之風!明白嗎?”

  “屬下明白!”黑齒常之躬身道。

  “好,時間也不早了,那今日便到這里吧!”王文佐一手夾著金惠成的胳膊,一手向四周的新羅人揮了揮手:“今日承蒙招待,叨擾了,下次諸位到泗沘來,一切都包在本官身上!”說罷,他便夾著金惠成向外走去。

  兩人出了大門,王文佐松開金惠成的手臂,向其拱了拱手,笑道:“今日叨擾了,不過這里簡陋了些,不如明日金將軍來一趟周留城,容兄弟我回請一番,來個成雙成對?”

  “不必了!”金惠成臉上自然沒有什么好氣,用不著去問手下,他就知道這次新羅肯定吃了虧,他此時只想盡快把眼前這個總是笑嘻嘻的無賴給打發走,反正下次誰愛來誰來,我是絕對不和這混蛋打交道了。

  王文佐正想再說兩句場面話,突然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一拉,如騰云駕霧一般向后跌了過去,摔了個頭昏眼花。等他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只見曹文宗已經將自己擋在身后:“小心,有刺客!”

  “刺客?”王文佐摸了下自己的后腦勺,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傷:“哪來的刺客?”

  “還不清楚!”曹文宗一手拿著一張皮盾,一手將王文佐扶了起來,左右的護衛已經圍了一圈,將王文佐保護在當中。

  “方才有人在那邊二樓用伏弩向這邊行刺!小乙帶著兩個人已經過去了!”曹文宗指了指右手便大概三十余步外的兩層小樓,正是方才曹文宗說窗內有金屬閃光的那棟。….“是新羅人的刺客?”

  “看情況應該不是!”曹文宗低聲道:“那一箭射中了新羅人的首領!”

  “金惠成被射中了?”王文佐愣住了,聽起來的確不像是新羅人的刺客,否則為啥不等自己和金惠成分開后再射擊呢?

  王文佐走進人群,只見金惠成痛苦的躺在地上,原本被酒精染成通紅的臉龐此時已經一片慘白,一支短弩矢射穿了他的大腿,鮮血已經將他的外衣染紅了一大片,還在繼續擴大,一個大夫正在竭力替他止血,但情況很不妙,從血跡擴張的速度來看,這一箭很可能割破了某根血管,甚至是某根主動脈了。

  “金將軍,金將軍?”王文佐聲音溫和:“大夫正在處理傷口,箭只是射中了腿,再忍一會兒就好了!”

  “嗯!”金惠成的額頭上布滿汗珠,他咬緊牙關,竭力露出笑容:“我沒事,王使君,我自從束發以來便上陣廝殺,已經有四十年了,早晚都會有這一天的,只是,只是可惜不是在陣前!”

  “金將軍,我的人一定會把那個刺客抓回來的!”王文佐握緊金惠成的手臂,他平生第一次對這個剛剛自己還有些瞧不起的老人產生出由衷的敬意,以古代的醫療條件和他的年紀,十有七八是熬不過這一關了,這一點他自己應該也知道,不是每個人知道自己離死不遠還能這樣談笑自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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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刺客跑掉了?”王文佐皺起了眉頭,伍小乙雖然有脾氣有些怪異,但他那一身本事可不假,更不要說當時跟著他一起追過去的還有兩個曹文宗的親傳弟子,那小樓距離自己這邊也就三十幾步,四周還有不少新羅人,那刺客要想逃走,除非肋生雙翼。

  “不!”伍小乙搖了搖頭,他走到王文佐身旁附耳低語道,王文佐驚訝的屏住了呼吸:“這怎么可能?”

  “絕對不會錯!”伍小乙的口氣非常堅定:“不二和大敬也都看到了!”

  “你們確定?”王文佐的目光轉到了那兩個跟隨伍小乙去捉拿刺客的弟子身上。

  “絕對不會錯!”兩人連連點頭。

  “算了!”王文佐沉吟了片刻:“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一切等我們回去后再說!”

  回程的路上,王文佐在馬背上輕輕的起伏,雖然與新羅人的會談進行的十分順利,但最后的那次變故給他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印象,他有一種預感:他正在被牽連進某個不為人知的陰謀中。

  周留城。

  王文佐滿足之后,便從在床上坐起身來,在油燈光的映射下,他的皮膚猶如青銅,舊時傷疤的線條在寬闊的胸膛上若隱若現,披散的頭發松散開來,垂過肩膀,修建整齊的胡須下是因為不悅而抿起的嘴唇。

  “那個新羅人的大腿被射穿了,血流的很快,估計是傷到血管了,真是活見鬼了!”….“幸好沒有傷到你!”

  鬼室蕓用手肘支撐起身子,抬頭望著他,她發現自己愈發鐘愛這個男人了,無論是遇到誰,都能應對得當,將其制服!

  “當時曹文宗把我推開了!”王文佐走到裝滿溫水的銅盆旁,擦去身上的汗水:“不過那刺客居然還是我的熟人!”

  “熟人?”

  “對!”王文佐搖了搖頭:“希望這不會影響和新羅人的關系!”

  “新羅人很陰險!”鬼室蕓變得嚴肅起來:“郎君千萬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

  “這個我知道!”王文佐此時已經擦完身子,他丟下濕布,開始穿衣服。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雙柔軟的胳膊伸了過來,開始幫王文佐梳理頭發。幾分鐘后,他已經著裝完畢,轉過身吻了女人一下,低聲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最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獵人!”

  出了房間,王文佐立刻看到曹文宗迎了上來,這家伙似乎不需要休息,總是能出現在自己身邊,不過這倒是件好事。

  “人來了,就在外頭等候!”曹文宗低聲道。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他知道曹文宗說的“外頭”是指一個側廳,進入那個側廳不需要經過大門和正廳前的花園,而有一條專門的僻靜小路,不用擔心被其他人看到,正好適合房屋的主人接見一些不希望旁人看的秘密客人。

  當王文佐走進側廳的時候,一個早已等候在此的女子站起身來,她屈膝下跪,伏地痛哭起來。

  “起來吧,小蠻!”王文佐有些無奈的揮了揮手:“明明是你把別人的大腿射穿了,還哭什么!”

  “那又算什么!”小蠻抬起頭來:“我一家,不,舉族都死在他們手里,區區一條腿又算什么?”

  “什么家呀,族的!幾個月前你在大唐時候不是還一個親人都沒有嗎?咋一下子家人、族人、仇人都冒出來了?”王文佐苦笑道:“早知道這樣,干脆就讓你一輩子呆在長安好了,至少沒這么多煩心事!”

  “是啊!”小蠻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憂傷的慘笑:“我也覺得留在長安會好好多,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如果你繼續這么打啞謎,就給我滾出去!”王文佐沒好氣的說。

  “我姓樸,是新羅圣骨!”

  “新羅圣骨?”王文佐皺起了眉頭,他對新羅的國內情況了解甚多:“不對吧,據我所知,自從新羅真德女王去世之后,新羅的圣骨便已經斷絕了,否則金春秋是怎么登基的?怎么會又冒出你這個圣骨來?”

  原來與高句麗百濟不同的是,新羅國是由朝鮮半島的原住民三韓部落建立的,相對于百濟人和高句麗,三韓部落在文化和軍事水平要落后的多。由于面對著百濟和高句麗的強大外部軍事壓力,原本處于分散狀態下的三韓部落不可能通過內部征服戰爭形成統一的新羅國家,而是只能通過內部聯盟組成國家。

  因此在新羅國家中,原有的部落貴族首領保留了很大的特權,其表現就是骨品制,而圣骨便是等級最高的三姓樸、金、昔,這三姓只內部相互聯姻,也只有這三姓可以登基為王。出身真骨的金春秋也是在圣骨全部斷絕之后,才得以登基為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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