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霓裳鐵衣曲 > 第一百章 故地
  「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好了!」定惠頭也不抬的埋頭記錄,一旁的伊吉連博德好奇的看了看,卻發現好友紙上記錄的卻是曲譜,這才明白過來:「你該不會是要把剛才的曲譜記錄下來吧?」

  「當然,不然還是什么!」定惠又寫了兩行,埋怨道:「都怪你,我本來都已經記住了,被你一打擾,結果后面兩段又都忘記了!」

  「這你也能怪我,就算沒有我,你也記不住那么多!」伊吉連博德笑道:「算了,我看方才那么多人齊聲唱和,這曲子應該很多人都知道,今晚休息時你再想辦法找個懂樂譜的重新抄錄一遍就是了!」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定惠嘆了口氣:「我在長安呆了這么久,也潛心學習了不少,為何竟然錯過了這等慷慨激昂的樂曲,若是能帶回國中,傳授給后人那該多好呀!」

  「這倒是,若能留下來,那可是你們中臣家的家學,子孫世世代代都可受益!」

  「不錯!」定惠點了點頭,其實在當時學問為世家壟斷才是正常現象,比如汝南袁氏便精通孟氏《易經》這一學問,而弘農楊氏則掌握了《歐陽尚書》,兩家都憑此飛黃騰達,綿延數百年。后世日本也是如此,比如定惠所在的中臣氏后分出的藤原家,就素來以掌握學問而著稱,后世的公卿家也一般都有各自的家學。比如戰國時的大名細川藤孝在關原之戰時被西軍包圍在城中,但細川藤孝是當時日本著名學問家,掌握著《古今和歌集》的秘傳,由于這學問乃是師徒口口相傳,若是細川藤孝死于城中,這門學問便會失傳。于是當時的天皇便下旨保護了細川藤孝,從而保住了性命。定惠和伊吉連博德來大唐,除去外交人員之外還有學者的另外一重身份,他們從唐國學來的學問不但對自己有好處,還能讓子子孫孫受用無窮。

  定惠將抄錄了一半的曲譜收好,放入馬鞍旁的行囊中,與好友一同上馬,緊隨王文佐,向東而去,他們的軍隊已經先出發了,所以他們須得加快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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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貝州漳南。

  「前面就是夏王廟了!」黑齒常之低聲道:「要不要讓大家再走一段時間,過了這里再歇息?」

  王文佐沒有說話,他策馬登上路旁的高丘,向遠處望去,只見遠處的湖面上蘆葦蕩漾,依然已經可以看到剛剛伸出新葉的淺綠色,真是高雞泊。他不由得想起了幾個月前經過此地的經歷,湖泊和廟宇尤在,但會面之人已經是一捧枯骨,心中滋味分外不同。

  「罷了,夏王和劉黑闥也是一世英雄,既然路過了,還是去上一柱香吧!」王文佐嘆道。

  「遵命!」黑齒常之道。

  約莫過了片刻功夫,王文佐便看到了夏王廟,他下令讓士兵們在道路兩旁的空地歇息,自己帶了數十名隨從便朝夏王廟而去。可能是正在春日的緣故,廟前沒有什么人,敲了好一會兒們才出來一個老兒開門,王文佐認出正是當初那個麻衣老漢,笑道:「老丈,你還記得我嗎?」

  那老漢看到王文佐身上的官袍,趕忙下拜,笑道:「恕老兒眼拙,著實想不起貴人的來歷,敢問貴人是幾時來的?」

  「大概幾個月前吧!」王文佐笑道:「今日又路過此地,想要給夏王和劉將軍上一柱香,祈求保佑出征順遂,凱旋而歸!不知方便不?」

  那老漢已經看到了王文佐身后那些提刀弄杖的衛士,心知來歷不凡,趕忙讓開路,笑道:「夏王和劉將軍是英雄,看貴人打扮也是英雄,英雄惜英雄,定然會保佑貴人您的!」

  「好,好!」王文佐聽那老漢會說話,笑了起來:「若能如老漢您所言,回師后在下還會來一次這夏王廟,替夏王和劉將軍重塑金身!

  」

  王文佐在神像前斂衽下拜,借過老漢送過來的香,默默祝禱,然后起身將香火插入爐中,然后他身后幾名部將隨員也都叩拜上香。待上過香后,王文佐讓親兵取了一錠金子給那老漢,作為香火錢。老漢大喜,趕忙請王文佐到偏殿歇息,送上茶水和干果,自己站在一旁打橫作陪。

  王文佐隨手從碟子里跳出兩粒棗子,放入口中咀嚼了兩下,笑道:「這棗子倒是挺甜的!」

  「回稟貴人,這棗子就是廟里自產的,就在廟后!貴人若是喜歡,不如拿一袋走?」那老漢趕忙逢迎道。

  「不必了!這玩意就是吃個巧勁,若是天天吃也就厭了!」王文佐拍了拍手:「老丈,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打聽一個人?」

  「對,他名叫劉七,相州口音,我上次路過這夏王廟,恰好與他相遇,兩人談的頗為投契,這次又路過此地,便想打聽一下他的來歷,將來有機會也好拜訪一番!」

  「劉七?」麻衣老漢臉色微變,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顯然眼前這個男人是朝廷的官吏,這樣的人打聽劉七又是為何呢?

  王文佐看老漢臉色,心知對方多半是知道劉七的來歷的,又從袖中取出一錠金子放在桌面上,笑道:「老丈,我找劉七只是探訪故友,并無惡意。你若是不知道便說不知道,我絕不會怪罪你的!」

  那老丈看了看桌面上的金子,又看了看站在王文佐身后的曹文宗和黑齒常之,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小人只是聽說過這個人,并不知道是不是貴人說的那個人,也和他沒有什么來往!」

  「無妨,你只管說你的,只要不用謊話騙我就行!」

  「那怎么敢,那怎么敢!」老漢臉色大變,膝蓋一軟險些跪了下來,他思忖了片刻才小心說道。原來這劉七本是相州人氏,祖上本是個殷實人家,但到了他父親那一輩,因為性情懶散,不喜整治家業,到了劉七這一輩就已經敗落下來了,待到劉七之父去世時,只剩下六七十畝薄田和幾間草房,卻有三個兄弟,分下來每家都成窮人了。

  劉七在三兄弟中年級最小,先父去世時才十六七歲,他卻說自己不要房子田產,只要家中那匹老牛。兩個兄長見狀大喜,便把那老牛給了他,兩人去瓜分田產房屋不提。卻不想半月之后,那劉七又回村中,騎得不是那頭老牛,而是一匹上等駿馬,身上更是服錦緞,挎橫刀,身后更是跟著五六個伴當,一副富貴人家打扮,在村頭置辦酒席,宴請鄉鄰父老。

  「老丈且慢!」王文佐打斷了老人的講述:「你說他騎著一頭老牛出村,半個月后就騎著駿馬,穿著錦衣,帶著五六個伴當回來?還有錢財舉辦酒宴請別人吃飯?」

  「不錯!」

  「這倒是奇怪了!」王文佐笑道:「也罷,老丈你繼續講,那劉七接下來如何了?」

  「遵命!于是劉七在鄉里漸漸便有了名望,若是村民有了糾紛沖突,多半便請他來評判。他這人有一般好,處事公平,便是孤兒寡母在他這里也不會受到欺負,旁人送錢給他,他也不收,于是時間久了,他的名望漸長,身邊跟隨的少年人數也越來越多,平日里出入,身邊都有十幾個剽悍少年跟隨,威風的緊!」

  「哦,那他家在哪里?我想登門拜訪!」

  「便在相州附郭的一個村子,您到那邊細問便是,不難問道。不過他一年到頭就沒幾天在家中,您要去找到多半撲了個空!」

  王文佐點了點頭,拿起金錠遞給那老漢,笑道:「勞煩老丈了,這金子聊表謝意,還請收下!」

  那老漢收下金錠,心中也松了口氣,笑道:「貴人請在這里慢慢用茶,小人外頭還有點事情,若有需要的,叫上一聲便是!」

  王文

  佐點了點頭,待那老漢出去了:「曹師范,你覺得這劉七是個什么樣人?」

  「應該是個鄉里豪杰!」曹文宗回答的很果斷:「他當初騎著老牛出村,多半是殺牛招待平日里交好的少年,然后帶著他們去做了什么違法的勾當,比如掘墓、搶劫之類的!」

  王文佐點了點頭,曹文宗和他猜想的差不多,當然,曹文宗比自己更熟悉唐朝的鄉里社會,自然對于像劉七這種有勇氣、智謀;但又出身中下層人的行徑更加熟悉,做出的判斷也更加準確。

  「那曹師范你覺得像劉七這樣的人,敢不敢做出謀逆這樣的大事呢?」

  「謀逆?」曹文宗皺起了眉頭,他思忖了片刻后答道:「明公,像劉七這樣的人膽大包天,沒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但一般來說他不會去做!」

  「哦,那是為何?」

  「像他這樣的人,自小便是刀鋒里打滾的,腦子都清醒的很。他這等出身鄙賤之人,若是摻和進這等事情,事敗是滅族之禍,事成也不會有什么好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給了他非常可信的承諾!或者預先給了他很大的好處,使他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這個詞用得好!」王文佐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曹師范你和我想的差不多,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呀!」

  「小人如何敢和明公共稱英雄!」曹文宗趕忙低下頭來。

  「也罷,反正咱們都只是路過,弄個大概也就夠了,沒必要深究!」王文佐將茶水飲盡:「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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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濟,泗沘城,熊津都督府。

  「這是何文凱!」杜爽低聲道:「另外那個是陳開!」他用腳把尸體翻轉過來,死尸面色慘白,黑洞洞的眼睛瞪得老大,盯著陰霾不散的天空,脖子上深深的勒痕奪走了他的生命:「就是他們煽動兵變,然后被吊死的!都是賀拔雍手下的人!」

  都是大唐的人,劉仁愿有些木然的想到,他回憶起白江口之戰后的那些日子,人人歡欣鼓舞,臉上都是笑容,眼睛閃著光。士兵和軍官們都盤算著自己有多少戰利品,回鄉后可以給家里添頭牛,給媳婦添一身新衣服,給孩子添幾個玩具。短短幾個月后,一切都改變了,已經在百濟呆了三年,而更替他們的新軍還遙遙無期,甚至連軍糧都變得不足起來,三年的苦戰把百濟打成了一片白地,而新羅人也拒絕再給唐軍糧食——理由非常充分,百濟的仗已經打完了,新羅還要幫唐軍和高句麗人打仗呢。戍守的唐軍甚至還得自己開墾荒地,播種、犁田,為自己的肚皮和回程的旅資流汗,在這種情況下,再談什么士氣、紀律,就完全是荒謬了。

  「都督,依照軍法應該把這兩個家伙的腦袋砍下來,然后在東門懸首示眾,至于賀拔雍,他治軍不嚴,也要嚴加處罰!」

  「算了吧!」劉仁愿突然對杜爽的喋喋不休感到無比的厭倦,就好像院外樹上的老烏鴉,總是發出那些不祥的叫聲。

  「什么?」杜爽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疑惑的問道。

  「我說算了!」劉仁愿道:「把尸體火化了,骨灰交給他們兩人的袍澤,讓他們帶回家去。至于賀拔雍——」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就這樣吧?申叱兩句,讓他小心些就是了!」

  「都督,這可是軍法!」杜爽的聲音下意識的抬高了幾度:「無法何以治軍?」

  「軍法?哪條軍法讓士兵們在百濟打了三年多還沒有更替?」劉仁愿反問道:「他們還有父母妻兒、田園廬舍、祖宗墳墓!他們回去后說不定什么都沒有了!軍法能管得了這樣的人嗎?」

  杜爽頓時啞然,片刻后

  低聲道:「那,那總不能這樣聽之任之吧?劉公,如果這樣下去,朝廷肯定會處置您的!」

  「那就處置吧!」劉仁愿道:「這個位置誰愛坐誰來做,我已經老朽了,真的沒有辦法了!」

  杜爽聽到這里,也嘆了口氣:「劉公,這樣當真是可惜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贏這一仗,建立不世功勛,本以為可以留名青史,卻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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