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哪怕到現在，原正明的年齡也不大，剛剛五十出頭，還有大把美好的人生。
可是，終歸比不上手握權柄的風光。
蘇強很想問一句，那個董啟勇到底是什么結果。
關向陽似乎看出了蘇強的心思，說道：“至于董啟勇，這人其實也沒得善終，某種意義上來說，還不如原縣長呢。”
蘇強看著關向陽。
關向陽掏了掏口袋，發現煙已經沒了，蘇強趕緊遞過去一根，又給他點上。
深深吸了口，在路燈映照下，那藍色的煙霧將關向陽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董啟勇這人，唉，不在背后評價別人了，我就實打實的說吧。”
董啟勇作為副縣長，心高氣傲，早把二把手當成了囊中之物。
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靠著他看不上的三板斧，就入了領導的法眼，他自然不肯認輸。
可是，這人精明了一輩子，使壞一輩子，可最終，卻沒能管好自己家的人。
他的兒子因為流氓罪，嗯，就是跟那個男老師一起，被判了刑。
刑期很長，據說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他兒子進去之后，他老婆又紅杏出墻，跟著一個小木匠，卷走了他所有的錢遠走高飛了。
因為他所有的錢都丟了，這才讓人們知道，他這些年貪了不少錢。
上級部門聽到風聲，派人過來調查。
很快就理順了案情，被紀檢部門給抓了起來。
上個月，剛放出來，據說在里面被開了小灶，腸子都從后面掉出來了。
“唉，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所以呀，人還是別做壞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蘇強點點頭，感覺很有道理。
再次向關向陽表示了感謝，他回到了酒店，給原紫裳打了電話。
兩個人情濃我濃，聊了許久，要道聲晚安的時候，蘇強不經意地說了句話。
“紫裳，我在大河市白水縣，你要是沒事兒，過來陪陪我？”
“你，你說你在哪兒？”
原紫裳的聲音一下子變了，小心翼翼的，還有些期待和惶恐。
“我說我在大河市白水縣。”
蘇強輕聲說道。
“紫裳，我找到你父母了，他們還算可以。”
“什么，你，你說…”
“紫裳，對不起，我瞞著你找到了你的父母，他們都挺好的，不過，我還沒打擾他們。”
“他們這些年過得還行，不過你父親情況不是很好。”
“曾經發生的事情，我大體上都了解清楚了。”
“包括你父親在內，都是受害者，是被人設立圈套陷害了。”
“當然，你父親也有缺點，這才導致悲劇的發生。”
“嗚嗚，嗚嗚…”
原紫裳哭了，她情緒十分激動。
蘇強能夠想象到，這對于她來說，絕對是一場考驗。
原紫裳掛斷了電話。
沒過一會兒，就來了個信息，說是心情不好，不說了，但讓蘇強放心。
半夜的時候，原紫裳來了個信息，說她會來白水縣。
蘇強忍著沒給她打電話，只回了一句話：“路上注意安全，等你。”
第二天，七點多，他還在盤坐調息，就聽到敲門聲。
打開門一看，竟是風塵仆仆的原紫裳。
蘇強嘆了口氣，把原紫裳迎進門后，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原紫裳默默地趴在他的懷里，好久，才站直身子。
“你是不是半夜就出來了。”
原紫裳咬著嘴唇，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讓原紫裳洗了個澡，然后睡會兒。
可她怎么都睡不著，后來索性起床。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蘇強把她按在椅子上，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簡單復述了一遍。
“紫裳，情況就是這樣。”
“我對你父親的觀感確實不是很好，畢竟，他做的那些事情，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無論你父親有多大的問題，這個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那個董啟勇。”
“我認為，最可恨的，應該是那個人。”
“嗯，我，我知道。可是我…”
蘇強又把董啟勇的情況簡單說了下。
“紫裳，我不想給你任何建議，我只說一句話，供你參考。”
“紫裳，不要讓自己遺憾終生。”
說完后，蘇強說下口買早餐，讓原紫裳等一等。
其實，酒店就提供送餐服務，蘇強這樣做，是想給原紫裳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
他很清楚，原紫裳此時非常需要一個獨立思考的機會。
大約半小時后，他敲響了房門。
把早餐擺好，叫原紫裳吃飯。
原紫裳抬頭看向蘇強，道：“蘇強，我決定了，要去看看他們，我想知道，他，他當年真的一點都相信媽媽嗎？”
“我還想問他，他這樣虐待我們娘倆，他的心不疼嗎？”
蘇強點點頭，說：“好，我陪你一起去。”
原紫裳“嗯”了一聲，拿過早餐，大口吃了起來。
一個多小時后，他們出現在城郊那棟獨門獨院的宅子外。
隔著老遠，原紫裳就讓蘇強停下車。
原紫裳一手扯著安全帶，一手攥著蘇強的手，十分用力。
她的手心全是汗水，顯得十分緊張。
蘇強靜靜坐在駕駛席上，輕輕拍著原紫裳的手背，什么都沒說。
這時候，院門開了，一個穿著灰色防寒服，圍著一條白色圍巾的女人，推著一個穿著大棉襖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
原紫裳猛地捂住了嘴巴。
“媽，是我媽…”
“蘇強，是我媽，是我媽，她老了，但胖了。”
原紫裳淚如泉涌，歪倒在蘇強的肩頭。
蘇強看著那一對夫妻，心中也不勝唏噓。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連心，女人猛地向這邊看來。
她定定地看著這邊。
原紫裳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她，她是不是看到我們了？”
原紫裳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問蘇強：“我，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她看到我了，看到…”
余香琴松開輪椅，猛地朝這邊跑過來。
跑著跑著，她就捂住了嘴。
原紫裳再也忍不住，飛快地解開安全帶，一下子跳下車。
她怔怔地看著遠處跑來的中年婦女，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囡囡，囡囡，你是我的囡囡，你是我的囡囡呀！”
“囡囡！”
女人尖聲叫到：“囡囡…”
原紫裳再也忍不住，飛快地迎上去，然后猛地投入女人的懷抱。
“媽，媽媽，我是囡囡，我是囡囡。”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原正明，似乎也聽到了這喊聲。
他呆呆看著這邊，不一會兒，雙手用力地轉動著輪椅。
她們娘倆根本沒注意原正明，這個男人原來越用力，輪椅越來越快，蘇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囡囡，囡囡…”
原正明也喊了一聲，他的臉紅了，僅僅兩聲，嗓子就啞了。
原紫裳和余香琴沉浸在母女重逢的喜悅中，淚流滿面。
原正明來到近處，或許是太急了，輪椅一個前傾，他重重摔倒在地，幾十斤重的輪椅，也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顧不上疼，伸出手，渴望的看著原紫裳，嘴里不停地叫著“囡囡，囡囡。”
母女倆都是善良人，趕快跑過去把原正明扶了起來。
原正明一把抱住原紫裳，嚎啕大哭。
作為曾經的縣領導，原正明絕不是軟蛋。
相反，他一直是個干脆利落，做事果決、斬釘截鐵的漢子。
原紫裳猶豫了一下，也哭了。
好一會兒，父女倆才分開。
“回家，我們回家，囡囡，這么多年，你去哪兒了，孩子，受委屈了吧？”
余香琴語無倫次地說著，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原紫裳的臉。
原紫裳默默推著原正明回了屋，進院子之前，還不忘招呼一聲蘇強。
蘇強特意落后了一步，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不該破壞這種氣氛。
進了屋，三口又抱頭痛哭了一場。
原紫裳含著熱淚問：“你說，你為什么那么狠心對我和媽？”
“孩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原正明突然抬起手，啪啪給自己好幾個嘴巴。
原紫裳和余香琴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拽住了他的手。
“你打自己有用嗎？有用嗎？”
“你那時候多狠呀，多狠呀，我感覺就是要打死我和媽媽，你說，你心疼過嗎？”
“媽媽渾身是血的模樣，你心疼過嗎？”
原正明搖著頭，只會說對不起，對不起。
蘇強站在門外，看著這一幕，鼻子也酸酸的。
“囡囡，你別逼你爸了，他早就知道自己錯了，他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他癱瘓，就是因為出去找你，出了車禍，被撞成了殘廢。”
“囡囡，我早就原諒你爸爸了。”
“孩子，還記得我跟你說，爸爸是愛我們的嗎？”
“他是愛我們呀，雖然方法不對，但他真的愛我們。”
原紫裳聽說原正明的腿是因為找她，才被撞成了癱瘓，又哭了。
她抱著余香琴，嗚嗚哭了起來。
“囡囡，小琴，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呀。”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對不起你們，嗚嗚，對不起你們呀。”
原正明看著原紫裳和余香琴，臉上眼淚鼻涕一大把。
原紫裳轉身抱住父親，還是哭。
過了好久，一家人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余香琴和原正明開始詢問原紫裳這些年的情況。
原紫裳今年快三十了，二十七八歲，從家里跑出去，已經十四年了。
這十四年，原正明和余香琴沒有再要孩子。
兩個人從沒放棄希望，所有的業余時間都用在了尋找原紫裳這件事上。
這么多年，其實他們已經死心了，但心中那一點點希望之火，從未熄滅。
畢竟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就那么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最好的結果，可能就是被人-販子賣到深山，不知道給哪條光棍漢做了老婆。
至于壞的…
他們是連想都不敢想。
但是他們一直也沒有放棄尋找，可以說踏遍了天原省所有的地方。
他們其實去過前進鄉，也去過大山縣，但沒想到，原紫裳就在那里。
原紫裳跟他們說了自己那些年經歷的事情，那些坎坷、不順，都是一語帶過。
盡管如此，余香琴也淚流滿面，原紫裳自然是陪著一起哭。
后來，他們又聊到了當年的那件事。
跟原正明傳出負面新聞的，是余香琴的一個遠房表妹。
這個表妹從來沒去過原正明家，或者說，兩家人根本就不怎么走動，但這不妨礙姐妹倆做無話不談的知己。
表妹知道表姐被原正明剁掉了兩根手指，還被打成了神經病，就一直懷恨在心。
正好，那年，原紫裳失蹤，原正明嘴上不說，心里也很難過。
情緒難免帶進工作中，所以那段時間，工作確實有些簡單粗暴。
那次他下鄉，表妹就跟未婚夫核計，替表姐出口氣。
于是就演了一出戲。
其實，那天原正明喝多了，自始至終，表妹夫都在跟前。
不得不說，原正明在男女關系方面，確實很正派。
表妹趁他喝醉，進了他的房間，被他一頓臭罵。
等第二天，表妹有了表妹夫的指點，在眾目睽睽下，從原正明出來，還表現出一副春宿海棠的慵懶模樣。
流言蜚語一下子就傳開了。
他們倆原本就打算離開，大家說什么，反正他們也不知道，當天就去了外地。
沒有多久，原正明被組織一擼到底，成了一個小辦事員。
表妹聽到消息后，特意跟表妹夫一起，到原正明家，把他臭罵了一頓。
這時候，董啟勇已經落馬，他做的那些壞事兒，都被人們私下傳播著。
其中，就包括董啟勇使壞，離間原正明、于秀琴夫妻倆的事情。
原正明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但一直悶在心里說不出道不明，心情很是壓抑。
被表妹這一罵，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后來，他更是跪在余香琴面前，向余香琴認錯賠罪。
余香琴那時候病情好轉了很多，自然情緒也十分激動。
她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了原正明，但隨后，氣得坐在地上大哭。
不久，表妹離開，夫妻倆終于和好如初。
有了愛情的滋潤，于秀琴回復的很快，沒過一年，就又變得美麗大方。
而原正明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除了尋找原紫裳，對其他事情再也沒有了興趣。
后來，現在算起來，應該是三年前，他們出去找原紫裳的時候，發生了車禍。
肇事司機的全責，但當場就是死了。
那個司機的家也不是富裕家庭，夫妻倆商議了一下，放棄了索賠。
可原正明卻癱瘓了，一直以來，就靠余香琴打理一切。
還好，夫妻倆都有一份退休工資，生活倒是一點不用愁，可這些年，確實也沒攢出什么家底。
夫妻倆安貧樂道，每天就是散散步，做做飯，倒也算得上相濡以沫。
“要不是你把癱了，我們還得出去找你。”
“囡囡，爸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
于秀琴握著女兒嬌嫩的小手，心里既欣慰又難受。
原正明也抹了抹眼睛，這個脾氣暴躁的漢子，這些年也收了太多罪。
原紫裳看著父母兩人，心中的怨氣雖然沒有消散，至少不是那么恨了。
她轉頭看向門外，正好遇到蘇強那溫暖、鼓勵的目光。
“爸，媽，我給你們介紹一個人，是…我的，我的男人。”
原紫裳說道，然后，向蘇強招招手。
蘇強立刻起身進來。
“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教蘇強。”
他站直身子，向二老微微鞠躬致意。
“好，好！”
于秀琴拉著蘇強，讓他坐下，那雙眼睛里滿是欣慰。
她嘆了口氣，道：“可不，算算，囡囡實歲都二十七了。”
說著，她又掉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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