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仇家，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
里面的面如土灰，悲切不已。
外面的則淡定從容，一臉壞笑。
“反正機會就在這了，你考慮考慮吧，離儀式日子還長著呢，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讓你來考慮。不過，錯過這機會可就難說了，畢竟，你已經等了五千年了。行了，小懸壺，本首座先走一步，改天我再來檢查你的修為。”
青囊子邁著四方步，哼哼呀呀自己隨口編的調子下山去了。
“人人都說長生好，哪知不死是煩惱。抬眼望穹星無數，低頭孤身空寂寥。千百年間虛彈指，舊人故國皆已消。徒增歲月無功事，豺狼當道俯首熬。若能以血重染日，何惜殘骨明隨潮……啷個哩個啷……”
直到青囊子的歌聲消失了，魁隗才打開門。
千百年間虛彈指，舊人故國皆已消，這神經病一樣的青囊子，竟然還能寫打油詩。
沉默稍臾，魁隗喝道：“十九。”
十九手持玉簫，腰上掛劍，忙急身到了跟前：“師父！”
“你隨我入陽一趟吧。”魁隗道：“我想去陽間看看。”
師徒兩人，腳步輕盈，下了懸壺峰。
一邊往陰陽河走，魁隗一邊朝十九詢問一些偏門的醫術和秘方。
這是師徒兩個多年來形成的默契，只要出門，都是十九陪同，一問一答，有來有回。
從經脈到藥理，從祝由到奇方。
過去，十九都是能答上來的少，不知道的多。可現在，十九已經基本上能全部把師父的問題回答出來了。
“好啊，一晃你上山也一千多年了。”魁隗道：“有你在，為師也放心了。以后，諸多師弟的課業你要多加拉扯。還有，不管任何時候，你都要維護這懸壺峰的清譽，也要知道自己的使命。”
十九并沒聽出魁隗的深意，只是忙道：“師父，弟子差的還很多呢，尤其是經脈圖譜，這是醫之基礎，我受天資所限，并不能全部領悟。”
“是啊，這確實需要天分，不過，如今你的所學，也算是醫道大乘了。有你在，這懸壺峰乃至醫道四宗就算是得到傳承了，我就算是死，對醫道也無憾了。”
十九這才感覺到了魁隗今天的不對勁，忙道：“師父，您可別嚇唬我，你這是……”
魁隗頓時嚴肅道：“瞧瞧，你可是大師兄，什么還沒發生，你就慌了，這是大師兄的做派嗎？含蓄而不張揚，沉穩且要內斂，這是我對你最基本的要求。你要記住了，就算真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穩住，你穩住了，懸壺峰就能一直在，懸壺峰在，天下醫道就能長存不滅。”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陽間。
十九看著眼前的山水，不禁道：“師父，這幾百年，咱們來這云城已經幾百次上千次了，可每次你到這里總是看看，又不說做什么……”
魁隗一擺手，側耳聽了聽道：“風來了。”
“是風來了，看樣子又要下雨了。咱們每次來，您選的不都是風雨天嗎？”
魁隗站在街頭，迎著風，感受著雨來之前的濕潮感，淡淡道：“我明明感覺到它就在附近，怎么就找不到呢？”
十九默不作聲。
他不知道師父在找誰，但這件事一定很重要，所以，他能幫師父做的就是噤聲不語，別打擾到了師父的心思。
滴答，滴答。
開始落雨點了。
兩人也從城中心，來到了云城河畔。
這是這些年來，魁隗每次造訪的地方。
“虎借山勢，龍從水形，既然它在，為什么不再云城河呢？”
十九這次終于忍不住了，小聲道：“虎借山勢，龍從水形，這確實不假。可真的虎王，不管山水，不管是荒野還是人間，他還是虎王。要是真的龍王，還需要一定蜷縮在水中？龍之所在便是水之所愛。王者從不挑環境啊。”
& “你說什么？”魁隗一怔，轉身問道。
十九以為自己多言了，趕緊道：“師父，對不起，弟子插話了……”
“不不，你說的很有道理，你剛才最后那句話是……”
“我說，真的龍王，還需要一定蜷縮在水中？龍之所在便是水之所在。”
“對啊，十九啊十九，你解開了師父困擾了上千年的疑惑啊。那些潛伏在水中的，最多也就是個蚺蛟之輩，真正的龍，它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水！”
十九雖然還是不知道師父的目的，但聽這話的意思，像是和龍有關。
可不管是在陽間，還是入冥，這么多年了，他還沒見過一條龍呢。
魁隗站在水中舉目四望，忽然看見北面那座大山橫貫東西，云霧渺渺，水汽蒸騰，猶如一條巨龍一般，將云城這座城市籠罩其中。
“這是地脈之氣所在啊，以前我只顧得看水，以為只有水中才可藏龍，可現在看，這座大山才是‘龍宮’之所。十九啊，快，隨我來。”
師徒兩人乘風冒雨，半個時辰之后，已經屹立在山巔之上。
“師父，這有碑文，此山喚作鳳凰山。”
“龍形之山，卻喚鳳凰，妙，真是妙地。”魁隗站在山頭，朝東眺望，就看見山頭之地，猶如“鳳凰頭冠”的位置，卻有一片水潭。那水潭在風雨中，不斷有七彩云霞升騰，還有道道閃電環繞其周。
“此水和此山當為一體，后有龍宮，前有龍淵，蚣蝮啊，消失這么多年，原來你在這里！”
“師父，蚣蝮是誰？”
“一個老朋友，以后你會知道的。走，隨我去那水潭看看。”
師徒兩個，又輾轉前往那深淵。
臨近水潭，發現有一村落。此時已經夜半十分，大雨滂沱之下，家家熄燈安眠，卻見村口站著三個人。
一個白頭老太，一個黃臉老頭，還有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穿著一身青黑色的衣裳。
三個人望雨看天，喃喃道：“又是一年好收成啊。”
“吃可惜，流年不利，對咱主家不利。”
“這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些不是咱們考慮的。”
“最近大家小心點，灰宗泛濫，到處為害……”
十九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三個乃是地仙啊。
魁隗裝作過路道士，不認仙家，上前拱手道：“三位施主，老道路過此地，見此處祥瑞之氣不斷，就想問一句。這水是什么水，這村是什么村啊。”
三個家伙彼此望了望，默契一笑，心道，這老道有眼無珠，竟然忍不出自己是仙家。
“呵呵，這水稱之為黑水潭，這村，就是黑水潭村。”
“這樣啊，多謝指點了！”魁隗點點頭，也不多言，帶著十九轉身要走。
但走兩步又問道：“老三位，我想問問，這村里可有修道之人？”
“有啊！”三個人里的白頭老太一笑道：“村里羅家，有婦七十，慈悲友善，信奉三清，尊攘出馬，家有黃白柳相輔。”
“那可真是個良人家地！”魁隗拱手一笑，帶著十九離開了。
“師父，您不是要看看那水潭嗎？”
“不看了，用不著看了，我已經有了決斷！”魁隗道：“走吧，咱們入冥回山了。”
魁隗帶著十九，趁著雨霧消失在了夜色里。
此時村口卻又來了一個道士。
這道士在暗處已經盯了這師徒倆許久了，他佯做老眼昏花，本想上前問問那三個人，這師徒倆剛才問什么來著，哪知道到跟前的時候，那三個人卻已經消失了。
“魁隗啊魁隗，你肯定藏著秘密。”
這老道回頭看了看村落，詭譎一笑道：“不急，不急，早晚我會知道的，肯定是要和這村子，這水潭有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