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千山略顯悲涼，站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背后就是妻子和女兒，也是他的整個世界。
當然，這樣的時刻同樣也曾屬于方靜齋。
可方靜齋的遺憾是，自己連替妻兒一戰的機會都沒有。
“靜齋，是小弟負了你的情誼，所以，你先出手吧。”
方靜齋冷淡一笑道：“鞏千山，這時候了，你就別搞什么彬彬有禮了，我一點都不感激。知小節而無大義，你在我眼中，早就不是那個好兄弟鞏千山了，你是花中魁的幫兇。來吧，我只能擔保你死的不那么難受。”
說完，方靜齋一躍而起，直取鞏千山。
只見他飛快的揚起手來，電光火石之間拳峰已經到了鞏千山眼前，上下交加，左右開弓，一雙手掌快速翻飛，已是接連打了數幾十下渾拳。
當然鞏千山也不是吃素的，兩手硬肘朝外，玩命抵擋住方靜齋的進攻。然后僵持不下之際，突然抬腿施展偷襲，正踹在了方靜齋的小腹上，將其逼退了回去。
“哈哈，鞏千山，這就是你一生的寫照。表面上老實巴交，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可背地里卻是黑腳黑手黑心黑肝。”
鞏千山也殺氣漸起，大聲道：“方靜齋，我身后是妻女，我定然是要全力以赴。不管是黑心還是黑手，我只想贏。別玩貓抓老鼠那套了，拿出你的真正實力，要么殺了我，要么滾蛋。”
“好，我等的就是你也絕情起來，這樣我殺你的時候也就用不著那么痛苦了！”
方靜齋陰森一笑，開始快步長拳朝鞏千山猛攻。
都是醫道的行家里手，都是鬼醫的佼佼者，拳腳皆奔要害，招招盡是殺人。
雨水噼里啪啦，兩人說話間已經纏斗了足足一刻鐘，風吹過，竹葉枝條沙沙作響，兩人拳做斧錘，甲作利刃，吟聲展耳，時而飛身穿梭，時而肉搏近戰，一時間難解難分，風雷俱發。
但兩個人心里還是明鏡是的都很清楚。
表面的僵持不下，隱藏的卻是方靜齋越打越勇，而鞏千山已經力不如初。
因此兩個人的表情正好相反，方靜齋是春風得意，鞏千山則是秋風蕭索。
“你也是鬼醫……”
鞏千山越打心里越沒底，不覺間，他發現方靜齋正在用鬼醫的鎖魂法悄然間定住了自己的三魂。
方靜齋一笑道：“忘了告訴你了，我如今是云城的鬼醫，燕山一帶鬼醫中的新星，是不是有些意外？”
“好啊，難怪你如此自信！”
鞏千山說著話，故意賣了個破綻，假做力竭腿腳有些踉蹌，站立不穩，引得方靜齋趁機閃襲而來。
可方靜齋到了跟前，他突然從腰間抽出了鞏家祖傳的軟劍，準備一擊致命，直取方靜齋的喉嚨。
但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哪料方靜齋只殺到一半就停止不動了，倒是突然雙手一個振臂，從后背發出來了一桿神秘的孝杖，轟然砸在了鞏千山的腦袋上。
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鞏千山眼前一片模糊。
還沒來得及再做反應，方靜齋已經閃襲到了背后，用手握住軟劍，硬生生抵住了鞏千山的喉嚨！
“靜齋，求你了，放過我妻女吧！”
方靜齋神情冷漠，沒吭聲，而是用力一個鎖喉，軟劍快刃直接切開了鞏千山的喉管。
看著洇洇淌出的血，方靜齋淚流滿面。
“我沒了妻兒徒弟，如今連最好的朋友也死了。在這人世間，也算是再無牽掛了。”
他把鞏千山放下，合上眼睛，然后取來塑料布，將尸骸蓋住，以兄弟禮朝尸體拜了拜。然后將自己濺滿鮮血的衣服也脫掉，拼命用雨水搓洗著臉，就像要將所有的往事一起洗掉……
當然，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后，方靜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千山，以后日子，我替你活了！”
他取出一個黃紙小人，再取鞏千山的眉心血，開始做法。
借壽這件事，就像是術后的排斥反應，越是生辰相近，借壽的概率越成功。
畢竟，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的生辰可不好找。次一點的就是不同年，但后三柱相同……
所以，鞏千山就像是老天爺給自己的生命提款機。
可惜，最長只能借壽二十年，否則，以鞏千山的身體條件，再活四十年也未嘗不可，自己就可以直接借四十年了。
方靜齋完成了一系列操作，將那布滿了鮮血和咒語的小紙人點著，然后灰燼拌著雨水吞進了肚子。
房里的女人一直聽著外面的聲音，手里飛快地轉著自己的念珠，冷汗早就浸透了她的衣衫。
直到聽見打斗聲戛然而止，丈夫沙啞的嗓子發出了最后一點聲音，她手里的念珠繩也驟然斷了，珠子斷了一地。
感覺身體一下子就涼了！
她知道，末日來了。
“己孽己償，應該的，千山，等等我！”
她站起身，將已經準備好的繩子掛在房梁上，結了一個死扣，親了親身邊的孩子，就站在了繩索前。
等到方靜齋推開門，冷眼站在門口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孩子，然后義無反顧地將繩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方靜齋不為所動，冷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方先生，歸根結底，是我們對不住你，所以，我們夫妻倆該死。現在千山去了，我也隨他去了，但求你能放過這孩子。她是無辜的啊……她還是一張白紙，沒有一點污塵。”
說完，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沓錢道：“那是我們所有的積蓄，你拿走，給孩子一條活路吧！”
說完，腳下一蹬，直挺挺掛在了房梁上。
直到咽氣，都沒掙扎。
她這才是真正的赴死。
方靜齋依舊面色冷凝，徑直走到了那小女孩跟前，伸出冰冷的手，一把摁住了孩子的脖子。
只需要一下，輕輕一下，喉管崩裂，也就完事了。
可方靜齋在最后一刻還是遲疑了。
他再次想起了自己兒子那天倒在院子里一身血泊的樣子……這世間最好的共情就是感同身受，那種痛苦，他曾經有過。
“三千辛苦血，家家為乳兒，也罷，我的手，就當是少沾一點血吧！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造化吧。”方靜齋松開了手，轉過身，將那一沓錢拿過來，塞到了孩子的被子邊，轉身大步走進了風雨之中。
方靜齋快速疾行，幾乎是一路奔跑，他放肆地在風雨中大聲呼喊，釋放著內心的痛處。他督促自己快點離開這，倒不是害怕什么，欲要逃脫什么，而是他唯恐自己突然又改了主意，回去殺死那個未來的“禍根”。
斬草不除根，禍端萌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