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真不能進。”遠遠望去，門口保衛科的小同志一臉為難。
這老太太擺明了來鬧事的架勢，再說了住里面的林姐姐可是說了，她家里不歡迎這個前婆婆的。
哪知，這更是助長了對方的氣焰，仗著自己年紀大，又是個女的，干脆挺起胸膛就往里面沖。
這下，門口的年輕大小伙兒哪里敢攔，一下子便叫她沖了進去，只能“哎哎”地跟著老太太身后跑。
這就呈現出了一幅十分喜劇的畫面：一個大小伙子，竟然追不上一個老太太。
“小吳，怎么回事？”張秉節不認識這老太太，只覺得她十分蠻橫不講道理，沖著門口另一個小伙子問道。
前面那個小伙子面色為難：“這老太太說是來找她兒媳婦，非要往里進......”
“老太太！”林文梅也聽見了，此時面色十分難看，高聲招呼道。
前面，還在兜圈跑的老太太聞聲回頭，見著林文梅那氣焰一下子就上來了，也不跑了，沖著林文梅的方向就開始撒潑：“啊呀，林文梅你個喪門星的毒婦，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咒我兒害我兒，好好的家被你拆散了，我的運城啊！！！！”
說著說著，就開始揚起拳頭，朝林文梅沖過來，想要砸她的臉，抓她的臉。
林文菊反應很快，側身想要去擋，就見馮建平的動作更快，一抬手就將老太太隔擋在外，再用力，對方更是連退了好幾步。
張秉節這才反應過來：“你們認識？”
林文菊小聲地補充道：“是我大姐的前婆婆。”
她這一說，對方了然地點頭，知道了這老太太是誰了。
“我命苦啊！這喪門星的兒媳婦害了我兒子，自己倒還拍拍屁股走人了，還住進了公安家屬區，不知道又攀上了哪個野男人！”張老太太順勢就地一坐，就開始哭訴起來。
林文菊見了，不由得心中腹誹：這老太太不是最瞧不起農村人嘛，怎么今天這鬧起來，比村里的潑婦還要潑辣三分！
她這樣一鬧，原本在樓下歇息玩耍的人也被吸引了過來。
不多，都是些和她年齡差不多的老頭老太太。
“怎么了這是？”一個滿頭銀發的老頭拄著拐杖走了出來，身旁看熱鬧的也不由得讓出了一條通路。
“秉節，這是怎么了？”老頭一眼瞧見了人群中的張秉節，逮著他問。
“周叔...”張秉節雖說了解的不多，但也將方才了解到的事兒一說。
眾人得知這是林文梅的前婆婆上來鬧事，面上不由得帶了些許的復雜。
這年月，離婚可是尤其罕見的事情，尤其離婚的女人，名聲都不怎么好。
再一聽，原來是前兩日才被抓走的新運輸局局長張運城原來的媳婦兒事，那表情更是耐人尋味，且都帶著些興奮和八卦的意味。
這姑娘，可不一般吶！
“周老，這事兒是我引來的麻煩，這張老太太，我會和她交代清楚的，不會再讓她到家屬院來搗亂的。”林文梅雖說不認識這位老人，但看張秉節的態度，也知道不是一般人。
“你一個婦道人家，離了婚帶著孩子，也不容易。”周老顯然是看出來了張老太太的無理取鬧，對著林文梅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趁著今天大家伙都在，我也就當老了閑不著，也來管管閑事，張家的，你兒子媳婦已經離婚了，跑到人家住的地方來鬧，可不成體統。”話雖說得不重，但卻極具壓迫感。
“你又是誰？我們家的事兒要你來管？”張老太太也不知哪里來的底氣，對著這位周老叫囂道。
“你，怎么能對周老不客氣！”這是周圍熟悉的人，很是看不慣張老太太這般囂張模樣。
要知道，周老可不是別人，人家退休前可是市里的干部，現在他兒子都還在在市里有著不小的地位呢，可不是這家屬院里一般的退休老頭。
“我怎么了？我不能管我兒媳婦？她林文梅就是變成了天上的鳳凰，也照樣得聽我的，我想罵就罵，想來就來！”張老太太顯然還看不清楚形勢，周圍的稍微了解情況的人也是連連搖頭。
“老太太，容我提醒你，我大姐可是和你兒子早就離婚了。”林文菊才不慣她呢。
倆人早就離婚，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她未免手伸得也太長了！
“離婚怎么了？她林文梅沒有嫁給我兒子？沒有給我張家生孫子？只要她還是我孫子的媽，那就得給我張家當牛做馬！”張老太太還是心存幻想。
“這老太婆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想的可真美啊！這又不是舊社會，都賣給你家了。”
“我不管！都是你害了我兒子，你要是不想辦法把運城給撈出來，我就跟你沒完！我天天到這里來找你，我看你怎么辦！”這老太太，簡直是將無賴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嗬喲！原來這老太太打著這樣的算盤呢。
林文菊心中覺得可笑又唏噓，這老太太怕是不知道，他兒子過不了多久就得拉去槍斃吧！
跟敵特惹上關系，那可是叛國罪！掉腦袋的事兒！能由著林文梅這個小科長給撈出來？
怕不是天方夜譚吧！
“噗嗤~”周圍也傳來了一些知情人的嗤笑聲。
“笑什么笑！你們別以為我不敢，我不光要鬧，我還要讓你們都不得安生！”張老太太被嘲笑著，但仍舊虛張聲勢。
“我救不了她，你死心吧！”林文梅盯著她，想不通這歷來精明的老太太竟然會如此犯蠢。
又或者，其實不是犯蠢，只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罷了。
張老太太面上一僵，舉起手竟然又想打人，可看著林文梅身前的兩個大男人，自覺不是對手，方才被隔檔的雙手，還有些微微發麻呢。
視線掃過她身后，心下也來了主意：“林文梅，你記恨我可以，你別忘了，運城也是云博和云韜的爸，你要讓他們都知道，你不光是個喪門星，還是個見死不救的毒婦嗎？！”
她的音量很高，更像是故意要讓人聽到。
林文菊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順著她的視線一望過去，那邊正聯袂走來一隊大大小小的小學生，一路有說有笑的，里面正有張云博張云韜兩兄弟。
真是用心歹毒啊！
這死老太婆，竟然好意思說她姐是毒婦？
這連小孩子都利用的人，豈不是一點心都沒有？
林文梅似有所覺，但語氣仍舊堅定：“我不救，也救不了。
張運城，他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即使這個代價有需要云博和云韜來承受的，那也是他們的命！”
張老太太似乎還想說什么，周老卻是狠狠地敲了敲他的拐杖：“張家的，都是當奶奶的人了，不為著自己，也該為子孫后代積一些陰德。你兒子這輩子已經完了，別把孫輩也毀了。”
周老睿智又犀利地眼神直視對方，讓張老太太那些想要脫口而出的話，順時也就憋住了。
“媽！六姨！”兩個小的發現站在家屬院里的媽媽和六姨，還有圍在一起的大人們，很是好奇，最后，才發現了人群中的，“...奶....”
“乖孫！奶奶可想死你們了！”張老太太一下子沖過去，就將兩個孩子給摟進了懷里，又是拍背又是揉腦袋的，看著可親昵了。
林文梅也沒有拆穿她，在場的人那是面色各異，就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一樣精彩。
林文菊咋舌，嘖嘖，演還是這老太太會演，奧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老太太似乎有將方才周老的話聽進去，對著兩個孫子也只表示出了親昵，沒有多說其他什么。
“以后，這位老太太再來，就按訪客進行登記，得到林同志的允許才放她進來，今天的事兒可不能再出了。”周老顯然對張老太太的收斂很是滿意，杵了杵拐棍，對著一直有些陪著小心的保衛科小同志交代道。
那個小伙子額頭上青筋一跳，下意識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是！”
“乖孫子，這些天吃得好不好，睡得不好？”張老太太抖抖肩，自覺惹不起這人，索性轉過身，借著兩個孫子，很是得意的登堂入室了。
林文菊此刻也不能走了，她也怕林文梅一個人應付不來，索性也跟著上樓了。
她上了樓，馮建平也不走了，跟著也去了。
至于張秉節，他也住同一棟樓，沒人攆他，他倒也乖覺地跟上了，想著好歹鄰居一場，也能給撐個腰。
果然，上了樓，把兩個孩子一送進屋里寫作業去，張老太太就又開始作妖了。
她這下倒是不裝了，直接攤派：“你讓我后半輩子沒了指望，你要負責養我！”
言外之意，給錢，養老！
林文菊三人不由得對視一眼，心中閃過一個想法，可以啊這老太太！
怕是這才是她今日的真正訴求吧！
林文梅嗤笑一聲：“老太太，我沒叫你給兩個孩子的撫養費都不錯了，你還想找我要錢？咱們什么關系啊？我用得著給你錢嗎？”
一直以來，沒有張運城的緩和，沒有林文梅的隱忍，婆媳之間的關系本就是劍拔弩張的。
林文梅忍了大半輩子，都離婚了，她更是不想忍了。
林文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倒叫林文菊心中暗暗一陣叫好！
她就知道，她這個大姐不一般，能在這年月一個女人家在縣城里混出個人樣來的，能是個簡單人？
“行啊！你不給，我就天天來！”張老太太繼續無賴，這兒也沒個周老劉老管束她，她自然得意得很。
“你來啊，你要是不怕你墻角下私藏的大團結被人搜出來的話，你就盡管來！”林文梅眉頭一挑，很是挑釁，她忍很久了。
“你怎么...”張老太太直覺失語，隨即馬上否認道，“你胡說什么！哪里有什么大團結，家里的錢都被搜走了！”
林文梅但笑不語，看得張老太太心里一陣發毛。
她不可能知道的，她藏得那么嚴實，再說了，她早就搬出來了，怎么會知道這些，林文梅這個喪門星一定是詐她，對，一定是！
“我看你就是不想管我這個老婆子，哎呀我可憐的云博云韜啊，你們奶奶老了就沒人管啊！都怨你們那狠心的媽啊！”張老太太繼續表演。
一屋子里，林文梅、林文菊、馮建平還有張秉節都看著老太太表演。
“哦~看來墻角下私藏的被收走了啊，那墻縫里，灶臺下，哦，我忘了，還有老頭子的骨灰罐子里......”林文梅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看她一點點的驚詫變臉，故意道：“啊~都被搜走了啊，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張老太太一邊聽她說，一邊變臉，一邊看著在場那么多人，又想上來捂住她的嘴巴。
半晌，才強自閉上眼睛：“對，都沒了，我半輩子的積蓄都沒了......文梅，咱們婆媳一場，你可不能讓我臨了老了，還無依無靠的，我的運城啊，你怎么這么倒霉啊！”
說是倒霉，可說著的時候看向林文梅的眼神也是透著恨意的。
林文菊可就想不通了，你說吧，你又恨人家瞧不上人家，還讓人家給錢你養老？真不怕到時候被人關家里餓肚子餓死啊？她究竟哪兒來的自信啊！
另一邊，屋子里。
兩個小的并沒有如大人們想的那樣，認認真真寫作業。
反倒是將書包墊在屁股下，兩個人坐在門邊，耳朵貼在門上，偷偷地聽外面大人說話。
“哥，爸爸要被槍斃了，奶奶也不好。”張云韜小小年紀，卻能明辨是非。
方才他奶奶的話，他和哥哥都聽到了。
可哥哥說，不能鬧。
“嗯，他們都不好，都欺負媽媽，我們要快快長大，讓他們再也不能欺負媽媽！”張云博眼神堅定，同時也教導著還很懵懂的弟弟。
父母之間的變化，他從來的看在眼里。
學校里，老師同學都在議論他，甚至還有惡劣的人直接當著他們的面，取笑他是槍斃犯的兒子，還有人說他是小敵特，有人朝他扔石頭，扔爛菜葉。
他都忍受下來了，沒有和他媽說過一句，他也教弟弟，不要說，要堅強，要學會反抗。
你看，他現在就不會只能挨打了，他會打回去，那些人也會疼，也會怕。
門外，就聽林文梅下了最后通牒：“錢，我不會給，人我也不會救。
我和你們張家人沒有關系，我的兩個兒子也和你們張家沒有關系。
你要是再來，我就報警了，左右公安局就在隔壁，你想去勞改農場里養老，我就幫一幫你，權當這些年婆媳情誼一場了。”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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