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徒兒下山結婚去吧 > 第209章 恩威並施(二合一)
  正統十年十一月初九,山東濟南府巡撫衙門內,現任山東巡撫張驥正坐在大堂上方首席,手中拿著沈憶宸召集山東布政司官員的諭令,臉上表情有些陰沉。

  大堂下方就坐著山東布政司的高層官員,大多數人此刻都把目光放在了張驥身上,等待著他的表態。

  “既然沈僉憲已經下令整肅吏政,那吾就與諸位同僚一同前往陽穀縣,看看平日裏施政到底有何不足之處。”

  聽到張驥說要一同前往陽穀縣,堂下眾官員麵露意外神色,布政使洪英拱手道:“省城還需要重臣大員坐鎮,撫臺此去恐有不妥。”

  “沒錯,下官認為逢多事之秋,更需撫臺穩固一方。”

  “撫臺要是前往陽穀縣,就是折煞吾等下官了。”

  山東布政司的官員紛紛勸說,表麵理由是需要巡撫坐鎮中樞,實際是遵循著明朝官場“王不見王”的潛規則,避免到時候需要站隊左右為難。

  原因就在於,明朝前中期巡撫並非地方正式的軍政長官,他某種意義上也是“特使”的身份。

  明朝地方行政機構劃分三司互不隸屬,防止權力過於集中形成藩鎮割據,同樣也帶來了互相推諉的弊端。

  沒有統籌全局之人,那就意味著各自自掃門前雪,其他事情都跟我無關。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布政使沒辦法號令按察使跟都指揮使,大家都幹瞪眼等著局勢敗壞。

  為了避免事權分散帶來的貽誤,於是就出現了巡撫一職,用來出撫地方,節製三司。後續在此基礎上,為了協調跨省份間的軍政事務,還誕生了總督一職,成為了絕對的封疆大吏。

  所以巡撫雖然事實上做著一省主官的事務,但在名義上並未徹底劃歸於地方行政官員序列,沈憶宸沒有足夠的權限去節製他。再加上張驥巡按禦史出身,兩者權勢幾乎處於旗鼓相當的位置,最好還是不要碰麵。

  聽著眾官員的勸說,張驥神情有些複雜,如果有的選擇,他也不想屈尊前往陽穀縣麵見沈憶宸。

  但在昨夜張驥收到了陽穀縣令孟安維的印信,內容告知他事情有變,需要提防沈憶宸的動作。

  結果今天早上,又來了沈憶宸整肅吏政的諭令。這番大動作讓張驥心中生出了不詳的預感,總感覺會有大事發生,自己必須要前往陽穀縣一探究竟。

  “諸位同僚毋需勸說,正因山東遭受大災,才需要本官與沈僉憲通力合作,共度過此天災難關。”

  說罷,張驥把目光看向布政使洪英吩咐道:“洪藩臺,爾等準備好出行儀仗,即日前往陽穀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山東布政司官員也不好多言,於是紛紛起身道:“下官遵命。”

  張驥與山東布政司官員才剛剛準備動身,另外一邊陽穀縣卻連夜趕來了一大隊人馬,他們就是東昌衛運軍!

  “監守自盜”沉沒漕糧後,自然沒必要再千裏迢迢趕往通州交差,隻需派出幾人拿著匯票折銀抵現即可。

  於是乎千總韓勇,就率領著東昌衛運軍返回了東昌府,結果屁股還沒有坐熱,就收到了沈憶宸的調令,馬不停蹄的順著運河而下前往兗州府。

  兩府本就相鄰,再加上得知是沈憶宸的調令,韓勇等人更一刻都不敢耽擱,水運暢通僅用一天時間就來到了陽穀縣。

  “卑職東昌衛千總韓勇,拜見僉憲!”

  再次見到沈憶宸,韓勇臉上感激的神情溢於言表。

  如若不是遇到了沈憶宸,他們這一夥人可能就得落草為寇了,妻兒子女性命全無保障。

  這等救命之恩,如何能忘?

  “起來吧。”

  沈憶宸麵帶微笑的點了點頭。

  這裏麵除了展現親和力外,更多是“槍桿子”到來的欣喜。

  驛丞告知的隱秘傳聞他可沒有忘記,就連本省布政使都能遇襲,自己這個空降“欽差”遇險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蒼火頭等人再怎麼武力高強,基數擺在這裏總不可能以一敵百,運河上遭遇韓勇的一幕要是複現,就沒那麼好的運氣再次脫身了。

  現在韓勇等運軍到來,相當於有了一支護身親衛,沈憶宸總算安心了幾分。

  “回到衛所後,可有被懷疑?”

  韓勇明白沈憶宸問的是什麼,拱手道:“回稟僉憲,卑職並未被懷疑,不過衛指揮使還在調查此事。”

  “能查到線索嗎?”

  “卑職清理的很幹淨,衛所弟兄們也都有過命交情,絕無查出的可能。”

  “很好。”

  沈憶宸滿意的點了點頭,其實在運河上他就欣賞韓勇等人的組織力度,對於這點還是放心的,否則也不會下令把他們給調過來。

  “韓千總這次帶來多少人?”

  “指揮使給卑職臨時加了僉事職,除了留守衛所以及漕運未歸的,總共帶來了一千五百人。”

  明朝一個衛所編製滿額情況下為五千六百人,但實際上到了正統年間,衛所製度基本已經崩壞,出逃率極其誇張,能有一半人就算不錯。

  取而代之的是募兵鎮戍製,這也導致了明朝出現了兩套武官品階係統,比如說千總跟千戶、總兵跟指揮使。

  前者屬於鎮戍製的職位,後者屬於衛所製度的官銜。為了兼容這兩套係統,衛所製度的武職逐漸成為了鎮戍製階官,不再有對應的實際權力。

  這點其實文官係統裏麵也有類似的,甚至更為複雜,還多了一項勳位。就好比內閣首輔楊溥,他的官職是少保兼禮部尚書,官階卻是光祿大夫,勳位為柱國。

  “王能,可有這麼多的住所?”

  沈憶宸朝著身旁王能問了一句。

  從下令征調東昌衛運軍開始,他就已經著手讓王能與縣丞薑沛準備營地。

  隻是沈憶宸沒有料到,東昌衛指揮使執行命令如此徹底,一千五百人估計是傾巢出動了吧。

  “恐怕不夠,小的跟薑縣丞是按照千人準備的。”

  聽見沈憶宸跟王能的對話,韓勇趕緊回道:“僉憲不用擔心,吾等衛所兄弟吃苦習慣了,就地安營紮寨即可。”

  “不行,冬夜天寒地凍必須得有安身之所。”

  沈憶宸很清楚明朝衛所士兵的裝備,四舍五入下來等同於沒有,晚上純粹靠硬扛。

  短暫思索了一下,沈憶宸朝著韓勇說道:“分出五百名運軍來縣衙居住,日後再統一修建屋舍。”

  明朝縣衙占據麵積並不小,遠遠不止電視劇裏麵那塊巴掌大的地方。除了核心辦公區域外,兩側還包含了三班六房的辦公場所,以及存放各種器具財務的倉庫。

  現在陽穀縣窮的叮當響,倉庫什麼的老鼠都能餓死在裏麵,空置著也沒必要。

  還有就是縣衙官吏的公廨也有很多,按照劃分知縣十間、縣丞八間、主簿七間、典吏六間等等。把空置的公廨跟廂房什麼的都利用起來,應該能勉強安置五百名運軍。

  不說條件能有多好,至少不用遭受寒風吹拂。

  “僉憲萬萬不可,吾等運軍身份卑賤,豈能入住官署?”

  韓勇真是萬萬沒想到,沈憶宸的解決方法是讓運軍住進縣衙。

  明朝軍戶屬於社會最底層,連士農工商裏麵的商都不如,早期執行嚴格軍籍子弟無法參加科舉,於是出現了一句著名的“寧為讀書士,不作執戟郎”。

  到了明朝的中後期,雖然軍戶限製有所鬆動,有機會轉籍參加科舉,但地位卻更加卑下,各方都不拿軍士當人看。

  所以麵對沈憶宸的安排,韓勇是真不敢逾矩答應下來。

  “這是命令!”

  沈憶宸知道明朝軍戶那根深蒂固的尊卑意識,跟他們解釋再多也沒用,幹脆強硬下令。

  “是,卑職遵令!”

  正常情況下,韓勇這個小小的千總,就連跟僉都禦史對話的資格都沒有,哪敢在命令上“討價還價”,隻能遵守執行。

  深夜大批運軍入駐縣衙,沈憶宸這個僉都禦史不在乎,陽穀縣的官吏們,可感受到了一種奇恥大辱。

  “荒繆,卑賤武人與吾等文人同處一室,這是對讀書人的侮辱!”

  “士大夫豈可與丘八為伍,僉憲真就不在乎文人身份了嗎?”

  “嗬嗬,此子杖斃孟縣尊,可有一點讀過聖賢書的模樣?”

  “慎言,在下聽聞沈僉憲在京師就喜好武事,如今更是調集運軍前來,別重蹈孟縣尊覆轍!”

  可是這樣的告誡,並沒有引起多數陽穀縣官吏的讚同,相反有人高呼道:“文人當重氣節,輕生死,沈僉憲來到陽穀縣倒行逆施,在下願領銜上疏彈劾!”

  “程兄高義,在下願聯名!”

  “還有我!”

  “吾也願意!”

  沈憶宸來到陽穀縣後,簡單粗暴的行事手段,讓很多本地官吏都是敢怒不敢言。

  後續賑災、審計、催繳、安民等等任務分配下去,更是讓陽穀縣眾官吏苦不堪言。

  這兩天的工作任務跟強度,可能比之前一整年還要多!

  不滿、埋怨、慍怒早就積累到了一個臨界點,沈憶宸讓運軍住進縣衙,更是增添了對官吏羞辱。

  現在通通爆發了出來,頗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聽到陽穀縣官吏的怒罵,卞和第一時間來到了沈憶宸的廂房,他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權力這種東西是至下而上的,沈憶宸這種空降高官要真與地方官員撕破臉皮,他也會變成一個孤家寡人,治水政策執行不下去。

  必須得想辦法緩和一下局勢!

  看著卞和這副神情凝重的模樣,還沒等他開口,沈憶宸就笑著問道:“卞先生是為陽穀縣官吏不滿而來?”

  “是!”

  卞和拱了拱手,然後繼續說道:“東主,縣衙官吏已經群情激憤,想要為運軍入駐之事討個說法。”

  “能說什麼,把運軍驅逐出去嗎?”

  沈憶宸滿臉的不以為意,仿佛壓根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屬下認為此事當從長計議,東主應剛柔並濟。”

  卞和委婉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河灣處災民處於生死存亡之際,沈憶宸動用雷霆手段沒什麼問題。

  但現在運軍入駐的事情,完全可以對陽穀縣官吏做出適當的讓步,一味的強硬很容易過剛易折。

  “剛柔並濟不如恩威並施,卞先生請隨我來。”

  說完這句話後,沈憶宸就走出廂房,前往陽穀縣官吏聚集的左堂。

  此時縣衙的官吏們都已經聚集起來,浩浩蕩蕩站著不下百人。另外一邊是韓勇率領的東昌衛運軍,他們背負著行囊壓根就不敢入駐,天生有一種對於文官的畏懼感。

  “千總,要不我們還是退出去吧,別讓僉憲難做。”

  把總伍東看到這等場麵,朝著韓勇提議了一句。

  他心中明白縣衙官老爺們,肯定不可能與自己等軍戶“同處一室”的。

  “可是僉憲下令要吾等入駐縣衙。”

  韓勇麵露難色回了一句,如若不是之前沈憶宸的命令,他早就率弟兄們退出去了。

  或者說,壓根就不會走進縣衙!

  “僉憲可能也沒料到這種場景,他的一番好意我們應該知足,不能再給他惹麻煩了。”

  這句話戳中了韓勇的內心,他也很清楚沈憶宸讓運軍入駐縣衙,是何等的體恤軍戶。

  既然事不可為,自己等人欠了太多恩情,不能再給沈僉憲帶來麻煩了。

  “好。”

  韓勇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身後的運軍,大聲下令道:“弟兄們,咱們撤出縣衙去外麵安營紮寨。”

  “是!”

  眾運軍領命,這裏麵很多人都經曆過運河事件,他們對沈憶宸任何安排都毫無怨言。

  就在此時,一道充滿力量的聲音,從堂門處傳來:“本官有下令讓運軍撤出府衙嗎?”

  “下官見過僉憲!”

  “卑職拜見僉憲!”

  左堂兩側文武看見沈憶宸到來,再也顧不上喧囂,紛紛朝他行禮。

  “本官聽聞陽穀縣同僚不滿運軍入駐,可有此事?”

  沈憶宸把目光看向了陽穀縣的官吏,語氣非常的平淡,卻讓人感到不怒自威!

  之前還各種叫囂要上疏彈劾沈憶宸的陽穀縣官吏,此刻別說是回應了,就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誰也不想成為第二個孟安維!

  看著沒人敢回話,沈憶宸嘴角輕蔑一笑,然後繼續說道:“諸位同僚這兩日為了賑災濟民之事辛苦了,心中有所怨言本官也理解。”

  “本官行事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明日發放上個月的俸祿,陽穀縣諸位同僚全部雙餉實發銀錢,不折抵一分一毫!”

  本來陽穀縣官吏看到沈憶宸到來,還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萬萬沒有想到,他開口就是發放俸祿,而且還是雙餉實發。

  明朝官員日子過得並不輕鬆,知縣、縣丞這等縣衙“高官”還有撈錢手段,低品階官員跟三班六房的吏員,想要撈點錢就不容易了。

  特別是遇到黃河決堤這種大災之年,本地老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哪還有油水可刮?

  絕大多數陽穀縣官吏,都指望著那點俸祿生活,雙餉實發幾乎可以等同於把俸祿給翻了四倍以上!

  “僉憲,此言當真?”

  一名吏房的官員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前天才統計過縣衙的存銀、存糧,就隻剩下千把兩銀子。

  這點錢還要購糧賑災,別說是雙餉實發了,有沒有得發都是個問題。

  沈憶宸該不會是在畫大餅吧?

  “本官像是妄語之人嗎?”

  這句反問,瞬間就讓吏房官員清醒過來,眼前站著的可是京官緋袍大員,自己怎麼會問出如此愚蠢的話語?

  “下官唐突,還請僉憲恕罪。”

  “無妨,明日諸位同僚就能驗證了。”

  此言一出,陽穀縣官吏們再無懷疑,瞬間歌功頌德一片。

  “謝過僉憲!”

  “僉憲不僅體恤災民,還扶助下屬,乃治世之能臣!”

  “下官感恩戴德,沈僉憲定當會治水成功!”

  “朝廷有僉憲這等輔弼之臣,真乃蒼生之幸事!”

  聽著這些肉麻的吹捧話語,站在沈憶宸身後的卞和簡直驚呆了。

  他幫沈憶宸思考過許多解決之法,唯獨沒有想過用錢去砸……

  畢竟卞和哪怕礦工貧苦出身,他依然還是個文人,思維習慣性的重義輕利,談錢豈不是對於文人氣節的侮辱?

  現在他明白了,沒錢才是對文人氣節的“侮辱”!

  這等簡單粗暴的手段,真是讓他大開眼界,看來自己以後要好好領悟沈憶宸的“經世致用”觀點,把目光投向實處。

  “諸位同僚毋需客氣,此乃應得的嘉獎。是你們這幾日的辛勞,救了河灣處數萬百姓的性命。”

  沈憶宸這番話語,瞬間就衝淡了談錢的“庸俗”,把格局給帶到拯救蒼生萬民的高度。

  從陽穀縣官吏臉上激昂神情可以看出來,他們對沈憶宸這番話語很受用,哪怕陽穀縣百姓危在旦夕的根源,本就是他們導致的。

  不過沈憶宸接下來的一番話,就讓陽穀縣官吏們感到不寒而栗了,同時也充分的認清楚了現實。

  “隻要踏實辦事,本官絕不會吝嗇嘉獎,但若讓我發現誰陽奉陰違,為禍一方,下場如何相信你們也很清楚。”

  “另外什麼上疏彈劾本官的想法可以省省了,衝動之前先想想本官的背景跟履曆,以免惹禍上身。”

  沈憶宸不怕地方官員的彈劾,但他怕朝廷有人借題發揮,唆使皇帝把自己調回京師。

  所以不管是蒙騙也好,恐嚇也罷,他必須讓要地方官員意識到彈劾無效,省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果然當沈憶宸這番話出來,現場陽穀縣官吏噤若寒蟬。

  他們想起來了沈憶宸的身份背景,成國公之子,前無古人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翰林院修撰入東閣進學,僅僅半年升任詹事府中允。

  如今才一年,就成為了身著緋袍的僉都禦史,這種權勢滔天的政治新星,真的能彈劾倒嗎?